第44章

賢妃說的話雖不過一段插曲, 回頭真到夜深人靜,冷靜下來, 苗璎璎的心裏越發地羞赧。

只是想起馬車裏君至臻說過的話, 又覺得,大概直到年節後大軍啓程開拔,這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一個月內,他應該都不會和她圓房的。

要是她不怕他……就好了。雖然已經同卧一榻了, 可想起來肌膚相親, 她還是怕得發抖。

就着燭火偷偷看躺在紅繩另一側的俊美容顏, 鈴铛微微一顫, 在兩人耳邊發出極細膩的聲響, 君至臻聽到了動靜,枕上轉過臉,與她四目相對。

彼此的呼吸忽然拉得老長, 苗璎璎屏息凝神,一動不動。

“怎了?”他問。

苗璎璎坐了起來, 将被褥好好地圍着腰,回眸看向他,君至臻也只好坐起身來, 問她在想什麽。

苗璎璎暗惱,扁起了嘴:“今晚賢妃娘娘同我說, 這段時日, 讓心腹嬷嬷李氏留在秦王府。”

君至臻聽了淡淡一嘲:“她是想光明正大地留個耳目罷了,不必理會。”

苗璎璎皺眉道:“不行。”

在他的目光詢問過來時,苗璎璎斬釘截鐵道:“這嬷嬷不是個好相與的, 回頭她偷偷在背後告狀, 賢妃雖然不會對我們怎麽樣, 但是麻煩肯定會不少找,殿下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能省則省。”

她說着爬下了床榻,伸足去勾自己的鞋履,君至臻不明所以伸手去拉的胳膊,問她要做什麽,碰到她胳膊上柔軟的肉,又飛快地收了回去,裝作無事。

苗璎璎似無所覺,趿拉着繡鞋尋到鏡臺前摸了一把剪刀來,君至臻看她拿着剪刀走過來,微微怔愣,“璎璎?”

苗璎璎看他一臉凜然的樣子,着實好笑:“你不會以為我要謀殺親夫吧?”

“……”

那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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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那塊帕子疊得工工整整,苗璎璎将帕子拾起來,用剪刀的鋒刃朝着食指滾了一圈。

“璎璎!”

君至臻睖睜,劈手去奪她的剪刀,苗璎璎卻閃身到一旁,教他撲了個空,等秦王又過來奪刀時,才讓他得逞,可惜苗璎璎已經完事了,她拿帕子在手指上裹了裹,那血滲出來濡染進了絲絹經緯,很快便染出了一朵血紅的牡丹。

君至臻方懂她的意思,皺起了眉,将染血的剪刀抛了。

苗璎璎看他一臉不高興地下了床榻往外走,心裏也惴惴:又生氣了?她不是沒做什麽嘛,只是一道小口子,她從小習武受過的傷比這嚴重多了,她下手很有分寸的!

苗璎璎将帕子拿開,左右端詳了一下,血已經差不多止住了,用不了兩天就好了。這麽點小口子,只要稍加注意,那李氏再精明也發現不了。

門砰地一聲又被撞開,苗璎璎瞥見他臉色陰沉地回來了,手裏端着一只漆畫檀木藥盤子,上面林林總總都是傷藥和繃帶。

苗璎璎一怔,忙将門都關了,合上門才道:“殿下你這是幹什麽,那李氏就在外頭呢!你拿這些沒被她看到吧?”

君至臻擰着眉不高興的樣子,“怕她作甚?”

苗璎璎這時才發現,原來秦王殿下偶爾也有小孩子的一面,她驚奇不已将手給他看,左右晃了晃:“沒什麽,你看都不流血了,我從小就學武功,骨頭摔折都不只一兩次了,區區小傷而已,你看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過來擦藥。”任憑她舌燦蓮花,君至臻根本不聽她分辯,命令她必須過去。

她只好嘆了口氣,将手遞給他。

君至臻讓她坐在床榻上,她也乖乖聽從,好像只要這個男人皺一下眉頭,她就覺得,一定是她哪裏又不對了,真是奇怪。莫名就想,哄哄他。哄哄就好了。

君至臻低頭給她擦傷藥,指因為緊張些微顫抖,細小的變化也瞞不過苗璎璎的眼睛。

其實,相比她害怕他,他更害怕碰她吧。

被推進太液池的經歷是她的噩夢,但對君至臻也沒好多少,這件事也是他心裏某一塊角落的陰影。

所以他現在才會這麽緊張,連碰她一下都發抖。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在戰場上可以與袍澤同生共死,死守涼州以命相搏的男人,可以殺伐決斷,劍下亡魂無數,偏偏就這樣純情。

真是……

人不可貌相。

苗璎璎臉蛋緋紅,小心地垂着眸,打量着自己被擦好傷藥的手。

在他要纏上繃帶時,苗璎璎連忙臉紅地抽回手指:“不用了,只是一點小傷,殿下不用小題大做,明天被李氏看到就不好了。”

見他又皺眉,似乎又要說怕李氏那老媽子做什麽,苗璎璎将傷手亮給他看:“我已經受傷了,殿下也不想我前功盡棄吧?”

他就抿嘴不說話了,将金瘡藥繃帶都收了起來。

看他繃着一張臉,苗璎璎就覺得好笑,一頭滾進了被褥裏重新躺了下來。

等他走回來,停在她的床榻邊,苗璎璎就着燈光一看,覺得他臉似乎更紅了,一詫,耳中響起了他的嗓音:“李氏精明如鼠,只是一點落紅取信不了她。”

苗璎璎愣了愣:“那怎麽辦?”

恒娘只跟她說這帕子上要有落紅,沒說要別的啊。

還有,只要夫君體貼,這上頭也是有可能不落紅的。

所以苗璎璎的理解是,行房未必落紅,但不行房,鐵定沒有。為了了卻一些麻煩,就出點兒血而已,倘若能讓君至臻太太平平、安安逸逸地在玉京度過接下來的一個月那也劃算。

“帕子給我吧。”

她覺得他的嘆氣聲充滿無可奈何的縱容。

苗璎璎愣愣将帕子遞了上去,君至臻臉紅地飛快抽走,轉身進了淨室。

實話講她不知道他幹什麽,他去了很久很久。

她等得眼皮都開始互相親吻了,困得想倒頭就睡了,淨室內傳來一片嘩啦的水聲。

水聲之後,萬籁俱寂。

月倚西樓,蠟燭短了長長一截。

君至臻回來之後直接鑽進了被子裏,側身向外,背對向她,什麽不說,就似睡下了。

她在身後瞧着,也不曉得他弄什麽名堂,就那朝天的耳朵,好像下鍋蒸熟了似的,苗璎璎搖搖腦袋,覺得他放心就行吧。

便也倒頭睡了。

一覺醒來之際,苗璎璎發覺自己身在床榻上,被褥淩亂,她睜着朦胧杏眼支起腦袋,發覺身旁之人又已經不在了,而她的一條腿已經越過了紅線,跨在他的那一側。

君至臻的被褥還是熱的,人才走沒多久。

苗璎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頭昏腦漲地起來梳洗打扮。

聽恒娘和莳蘿說,殿下一早出門去了,她只點了下頭說知道了,便問:“李氏呢?”

莳蘿道:“一早上歡歡喜喜的,也出門去了。”

恒娘握着苗璎璎的一绺秀發,語重心長:“王妃還是不可掉以輕心,這李氏就是賢妃明目張膽插進秦王府的一雙眼睛,雖說秦王不在意,但王妃還是事事多為秦王殿下計較些,他們母子看來是離心了。”

何止離心,賢妃的偏頗苗璎璎看在眼底,現在想來,之所以賢妃會一口答應放君至臻去涼州,是因為害怕涼州起戰事吧,就像今年春胡人差點踏破了大梁邊境。

幸好是君至臻力挽狂瀾,倘若當初去的是君知行,結果真不一定。

賢妃現在看君至臻手握兵權,即刻又要升節度使所以眼紅,為了給君知行籌謀,想方設法地讓她留在玉京,最好是腹中懷着孩兒,成為人質。

等太子和秦王相争,黨派林立之時,就是他們可乘之機。

陛下當年屠戮兄弟才坐上皇位寶座,一生躬自悔悼,自然不願後來者重蹈覆轍,所以最痛恨兄弟阋牆引起朝堂結黨,如此一來,陛下對兩個兒子都會失望了。

昨日她還不知道,經君至臻一番提點,真是醍醐灌頂。

現在想想,賢妃就這麽偏心,她可知道,與太子奪嫡的下場?

太子元後所出,聰穎勤奮,敏而好學,自幼是陛下親手帶大的,父子感情最為深厚。表姊蕭泠是太子妃,為太子拉攏天下首富皇商,加上那些曾跟随太子出生入死的舊部,朝中心悅誠服的老臣,怎麽看君至臻都毫無勝算,一旦他有那争權奪位的心思,豈不會落得潦倒下場?賢妃竟然願意犧牲一個兒子,去謀奪另一個兒子的利益!

她昨天忘了問了,究竟是為什麽,君至臻要去涼州?

這個節骨眼上急流勇退,卸掉手中的職務才是明哲保身,最最安全的,倘若他真沒有起事之心的話。

晌午後,李氏眉飛色舞地回來了,見苗璎璎在盤算王府的賬目,湊過來瞅了一眼,苗璎璎也沒攔着她,支起眼睑,笑問道:“嬷嬷去了哪兒?”

李氏哪能說自己入宮了一趟,也笑眯眯地回:“去藥鋪子給殿下和王妃買了一些人參當歸,近來殿下操心殿前司,王妃初來乍到,王府中還有諸多事宜要辦,是得好好補一補的。”

李氏哪裏是去鋪子裏買的,多半是從宮裏得來的吧,看她左右手提了兩大包,估計除了她說的這些,還有滋陰補陽的、調理氣血的,讓婦人更易受孕的?

苗璎璎不懂岐黃,胡亂一猜,便笑道:“嬷嬷眼光好,這些藥材一定不輸宮裏的吧,替殿下熬一碗來,他回來我好讓他喝。”

“唉。”李氏笑着佝偻點頭,“不止殿下,王妃也多喝。”

那李氏辦事還真跟賢妃一模一樣,說幹就幹,只要是懷有目的的事,跑得比兔子還快。

等君至臻回來時,那一晚香氣濃郁的黨參烏雞湯就已經擺在君至臻案桌上了,苗璎璎持折扇在旁作畫,君至臻以為她已經用過晚膳,所以為他留了一些湯,端起吹涼了一些便喝起來。

苗璎璎眼睛也不擡,執筆作畫的空擋裏,去蘸墨的時候淺淺地道:“李氏送的,受孕湯。”

君至臻嗆了一口,剩下的全吐了。

“……”

苗璎璎暗暗偷笑。

君至臻無奈道:“璎璎。”

苗璎璎擡起頭,看向他:“嗯?”

君至臻道:“他們得寸進尺,沒必要順着。這次是湯藥,下次或許又是別的。”

苗璎璎哼了一聲:“什麽別的,難道李氏還敢膽大包天,給你下一點桃花散不成?”

“……”君至臻臉一陣紅熱,“璎璎,你怎的這都知道?”

苗璎璎題好字,将扇面正反就着燭火熏了熏,柳葉眉彎了起來,無心道:“看來秦王殿下很熟賢妃娘娘和李氏的路子,是以前也被下過藥,惹出過什麽紅粉官司來了麽。”

“沒有。”

君至臻急于解釋。

苗璎璎想了一天,又問了恒娘,被恒娘偷笑着告知,她才知道昨天他拿着帕子去淨室幹什麽去了,現在想來都還臉熱,又羞又氣。

恨死了!

她以為君至臻有多純情呢!

“璎璎——”

苗璎璎打斷了君至臻的話:“我問你,你下個月得走,什麽時候能回來?我是不是要陪你演戲,還要繼續演一個月?然後呢,等你什麽時候從涼州回來,我還要陪你演嗎?”

她都說得這麽明顯了,這個男人不會聽不懂吧?

演戲只是眼下之計,不是長遠之計,他們不可能一輩子都這麽演,她又不曉得他去涼州做什麽,什麽時候能回來?萬一他不回來呢?她也不是孟姜女。

“璎璎,”君至臻将她手中的折扇合攏,露出扇面後微愠的臉蛋,正襟危坐地凝視着她的眼眸,神色認真,“給我一些時間,最多兩載,我從涼州辭去軍務好麽?”

兩年啊。

兩年也太長了。苗璎璎突然覺得。

作者有話說:

璎璎漸漸地動心啦,會不想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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