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要說得不要臉一點兒, 苗璎璎這輩子被兩個男人親過,一個是君知行, 一個是君至臻, 不論後來如何,當時的感覺都還……挺好。
毫不需矯情,她可以坦白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怦然心動。
只是, 這兩人雖說是孿生兄弟, 但也不應該相似到這種地步吧, 這兩個吻帶給她的感覺竟是如此雷同。
以至于苗璎璎就和上次一樣, 像喝了假酒似的, 一路上雲裏霧裏,飄飄蕩蕩,頭重腳輕, 只剩下臉頰上的兩朵散不開的紅雲顏色還在變幻。
她偷摸地想,既然這樣, 君至臻應該不生氣了吧?
他都親她了,而且她也沒有退縮。
耳畔是不絕如縷的水聲,隔着一扇紫檀框刺繡柳蔭斑鸠、荷塘雙鶴紋錦屏, 苗璎璎心焦意亂,好像肺裏鼓了一口氣似的, 出不得, 下不去,來回踱步了少頃,忽聽到裏邊水聲停了。
她的步子也猛然一頓。
隔了會兒, 聽得君至臻試探的聲音, 謹而又慎地飄了出來。
“璎璎。”
苗璎璎手忙腳亂地扭過頭:“怎、怎麽了嗎?”
裏頭傳出一道嘆氣:“我忘拿裈褲了。”
“……”
苗璎璎立刻道:“我找人給你遞進去可以嗎?”
裏頭也沉默了很久。
最終他還是無奈道:“好吧, 戚桓在距這裏十裏的魚龍營。”
Advertisement
“……”
秦王殿下居然會講笑話。
此路不通,苗璎璎漲紅着臉,還以試探:“不然,就讓嬷嬷進來?”
那裏又沉默了很久。
他道:“我還是出來拿吧。”
難道王府裏就沒有其他男人了?老內侍近日不在休沐去了麽?好像是立春來着,大家都去看鞭春了。
苗璎璎正琢磨着這事兒,屏風後頭傳出了動靜,他的一只腳似乎就要邁出來了,苗璎璎心裏一急,話就往外沖:“你別出來!我進去!”
伴随着一聲虎吼,那屏風顫了顫,後面卻無響動了。
“……”
君至臻都被吓到了吧?
“殿下,你的衣物在哪兒?”
“衣櫃裏。”他回道。
多少有點抹不開臉,秦王的聲音聽着萬分拘謹。
苗璎璎“哦”一聲,來到衣櫃前,将櫥門拉開。
苗璎璎衣物繁多,單獨用了一個衣櫃,這個老式的帶着點鏽痕的是君至臻的,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下來,她發現他是個很戀舊的人,東西如果不用到損壞的地步幾乎都不會丢。平日裏的衣物,除了官袍也就那麽幾件,顏色都是出奇地一致,統一玄青色,偶爾沾點兒繡活兒,但都不會很奢靡。
她埋頭在衣櫃裏挑挑揀揀,找到他的一身亵衣,扯了出來。
不期然從滿櫥櫃整齊的衣物中,窺見了一只鐵盒。盒蓋被她扯衣物的動作不慎翻開了。
那鐵盒年頭看着很久了,上頭設了一層漆,漆也斑駁了許多,苗璎璎自覺惹下大禍,忙着掩蓋此事,去拾起那鐵盒要蓋上,結果目光一瞥,卻收不回了。
鐵盒裏裝的都是些舊物,最顯眼的還是那枚裹有紅色頭繩的書簽。
居然還在!
她突然回憶起那日,君至臻帶着這枚纏着紅色珊瑚珠頭繩的書簽來找她,在書院裏他們相逢。
君至臻那樣低聲下氣。
她那時卻只想以命相搏。
他問她能不能不要怕他;
她回了什麽呢?
“殿下要是也不想要,就丢了吧。我看,也省得彼此介懷。”
苗璎璎自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極少後悔自己說過的話,卻沒有哪一句,能比這句更讓她後悔了。
頭繩上沾了一粒水草屑,顏色已經暗淡。
是真的丢了,扔進了湖裏,又跳下去撿回來吧。之後就鎖入了盒子裏,随着他遠去駐軍涼州再也不複開啓。
苗璎璎深深地往胸口吸入一口氣,怕自己就像再一次被扔進湖裏那樣窒息。
除了這枚書簽,還有。
一枚她早就遺失的耳珰。
苗璎璎的耳珰不算什麽名貴之物,但她都甚是愛惜,知道丢了以後回穗玉園找過無數回,表兄表嫂還發動下人為她找,但都沒有找到。
一幅她随手贈出的畫作。
那年她畫技還拙劣,還未有小成,這幅畫也只是丹青課上随意塗鴉,畫的是草長莺飛的二月之景,一只小貓懶洋洋地在毛絨絨的草地上打滾,爪子扒拉着一朵傲然挺立的初開的嫩黃小花。
也不知道陳焘怎麽的,居然誇口說她這幅畫很有靈氣,給她要去了。
苗璎璎一向認為陳焘這人很奸詐,說不定這幅畫被他拿走之後轉手就賣了。不過不要緊,苗璎璎信筆所作,本不指望賣個什麽價錢,等她技藝精深了,以後有的是人搶着要她的畫。
結果就是她多年來作畫也就那樣兒。
直到她現在的夫君進入翠微書齋,聲名鵲起,丹青無人能及……
秦王殿下人雖然冷着臉不怎麽讨人喜歡,沒幾個敢和他交朋友,但他的畫,那索要的人多如過江之鲫。
別人都搶着要他的畫,他倒好,默默收藏了一幅她的拙作。
不過,怎麽會在他手裏的呢?
陳焘那種吃獨食的鐵公雞,是賣給他了,還是被他威脅迫不得已轉贈?
這裏頭疑點太多。
鐵盒子除了這些她記憶深刻的,再有便是一些零碎物件,她塗鴉的筆、雕木頭人的小刀、琉璃球、玉珊瑚之物。有的忘記怎麽丢的了,但确信這些曾經都是她的。
大約淨室內的人久等不至,多少開始心急了。
“璎璎。”
苗璎璎驚醒,回神過來,連忙擦掉眼睛裏的一點濕痕,将鐵盒子蓋上,拿起他的衣物朝屏風走去。
“來了,殿下稍後。”
她不敢進去,就站在屏風前,臂膀将衣物遞了過去。
要命的是那扇屏風,真的,不過就薄薄的一層紗而已,一層紗,能擋住什麽風景?
苗璎璎親眼看見他緊致結實的身軀,如避火圖上工筆勾勒的色藝雙絕的男子,朦朦胧胧地印在絹紗上。
心中暗叫不好。
再看她要“傷元氣”了!
苗璎璎像做賊一樣,等手裏的衣物空了,滴溜溜逃回卧榻,紅繩上的鈴铛被撞擊得叮當作響。
懷着這琵琶弦動一般嘈嘈切切的心事,苗璎璎強迫自己入眠不去想,可只要閉上眼睛,那些畫面便如翻書似的一頁頁在她腦海裏劃過。
當初娘親誇贊賢妃膝下的兩個皇子生得冰雪可愛,要給他們一人一個銀魚福袋,吩咐她拿,苗璎璎偷偷将那個繡有珍珠的換給了君知行;
爺爺不聽她的勸阻,極力促成君至臻入學翠微書齋的時候,她放出狠話“有他沒我,有我沒他”,還不巧被君至臻給聽見了;
穗玉園中,他追逐她的腳步,只想讓她幫一個忙,讓她救助一只走投無路的小鳥兒,她抱頭鼠竄,還是被他抓住了,她在驚恐大叫中暈了過去;
被發現心事,他來還自己珊瑚珠頭繩,她不肯要,還說讓他扔了免得彼此介懷……
樁樁件件。
越想忽略,就偏偏越往腦子裏鑽。
要是那時候,君至臻就已經喜歡自己了呢?
他心裏有多難受……
苗璎璎,你真是個遲鈍的大傻瓜。
你不但信了,他是惡意推你下太液池,還信了,他天生孤煞,來人間還願贖罪的,沒有人能夠親近他,你還信了,他性格本來如此,就連親生的母親都合不來,說不上一句話,你最不該信的,就是他從小嫉妒君知行,處處和君知行為敵,凡是君知行喜愛的,他都不喜歡甚至想要毀掉。
她帶着一種偏見和誤解,一種恐懼和逃避,戰戰兢兢地躲了十年,不敢提他的名字,不敢見他面,不敢有一點肢體的觸碰,甚至,只要旁人提及他,她都會突然緊繃。
苗璎璎眼眶泛起濕潮,懊惱地想着,埋怨自己居然偏聽則暗,對君至臻有過這樣深的成見,害他這麽多年隐藏心意,這麽難熬。
差一點兒,她就成了祁王妃,不敢想象他是帶着什麽心情向賢妃說,他要去涼州的。
也不敢想象,那天蘆花結霜的清早,他在十裏亭中,坦蕩地祝福他和君知行白首永偕、同心終老,內心卻只怕是千刀萬剮。
身後的床褥陷下去了一層,在她陷入深深內疚的時候,君至臻已經躺上了床。
在她的背後,呼吸平穩地起伏,真實而寧靜地存在着。
苗璎璎突然再也忍不住,翻過了身,肩膀撞得身旁的紅繩搖晃,鈴铛清脆作響。
君至臻被動靜所驚,看她的臉蛋,突然發覺苗璎璎眼眶彤紅,心頭微震:“怎麽了?”
一想,或許是方才他忘記拿裈褲麻煩她遞過來,她臉皮薄不堪玩笑,應是生氣了,君至臻心神凜然,立刻就要道歉。
苗璎璎卻執拗地看着他,搶在了他的前邊:“殿下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君至臻微怔,忘了思考,只願哄着她,便順着她的話道:“我沒有生氣。”
苗璎璎凝神看他良久,覺得他臉上的确不帶什麽怒意,心想今天在馬車裏那個輕盈溫柔的吻,看來是他真的相信了,借此堵住她後面賭咒發誓的話。
怪羞人的。
“那……等過幾天,惠妃借瓊林宴為嘉康招婿,我去幫嘉康把把關,殿下能不能與我同去?我知道你事忙,我可以……”
“可以。”
不等苗璎璎說完話,他已經先答應了。
“嘉康是我唯一的妹妹。”
苗璎璎的眉眼為之融化。
其實,君樂兮一直那麽怕她的三哥,何嘗不是一種成見?秦王殿下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只是他的溫柔,不太容易被人發現。
大概只有她發現了。
苗璎璎就像一個守着寶礦的秘密的看守者,急着去,監守自盜。
作者有話說:
這些年君知行真的給璎璎灌輸了不少關于真真的壞話,她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