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日上三竿, 金色陽光穿透簾帷,喚醒了酒醉甜夢中的美人, 苗璎璎的眼睑支撐起來, 望向窗外,有麻雀用輕細靈巧的爪子抓撓着窗棂,發出噗通噗通的聲響,苗璎璎懶洋洋地側身聽了片刻, 伸了伸懶腰, 終于不再賴床。

“恒娘!”

她穿上自己的繡履, 更衣系帶, 便照舊去喊恒娘。

喊了半天不見人, 苗璎璎自己不會弄發髻,驚訝地推門去看,只見寝房這邊沒任何動靜, 但也沒人,苗璎璎喊恒娘不到, 又叫莳蘿。

喊了幾聲莳蘿終于聽見了,三步并作兩步地奔了過來,苗璎璎看她額頭都是香汗, 衣服也是昨日的沒換,面露急色, 怔了怔, “怎麽了?出事了?人呢?”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是誰,出了什麽事,莳蘿嬌喘籲籲地停在回廊底下, 捂着胸口道:“人都守在前院去了。”

苗璎璎愣住:“什麽?殿下呢?”

莳蘿連忙回禀:“殿下昨日回來途中遇到刺客伏擊, 受了重傷, 昨夜裏王府裏的人一宿沒睡,都在前院守着動靜。”

刺殺?重傷?

苗璎璎腦子裏像是被一道斧子劈裂了思緒,氣息提到了嗓子口,突然出不得。

“你怎麽沒來叫醒我!”

這麽大的事,她這個堂堂的王府主母,竟然因為吃醉了酒,睡過去了!

莳蘿不敢說,叫了,叫了好幾遍,可惜雷打不醒。

苗璎璎耽擱不了,也不顧披頭散發,徑自朝前院奔去。

王府的前院名曰槿梨院,正堂名為悅微堂,現正堂裏坐着的是太醫、宮中內侍等人,都在這裏等着消息,苗璎璎披散着滿頭亂糟糟的頭發,本來路過悅微堂就要逃走,可她又想自己必須知道君至臻的傷勢情況,這些再沒有比問太醫更為清楚的,便硬着頭皮,頂着一副宿醉酒醒的憔悴姿容,在衆人震驚地打量下,蓮步輕移而入。

“孫太醫,李太醫。”這兩名太醫從前蒙陛下君恩,來苗府為爺爺看過病,苗璎璎因此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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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秦王情況。”

她昨夜裏因為醉酒沒能過來,想必幾位都知曉了,苗璎璎沒有解釋。

孫太醫與李太醫面面相觑,之後,他走了出來,對苗璎璎拱手道:“王妃放心,秦王殿下福壽雙全,傷勢已經穩固住了,毒也多半清除,只要多加休養,料定是無礙了,老朽等人正要回宮複命,因昨夜守了一夜,精神都不濟,來這裏吃了幾盞茶,既然王妃已經清醒了,此地便沒有老朽等人的事了,我們這就告辭離去。藥房已經備下,還請王妃吩咐下人,按方煎藥。”

王府裏藥材不短缺,就算缺了什麽,從偏門過食藥街便是幾間藥鋪,很快就能買回來。既然太醫這麽說,苗璎璎懸着的心便放下了,托薛元壽等人幫忙送客。

她在前堂稍稍理了理秀發,快步穿過悅微堂,來到後邊的客房裏。

客房兩畔種植着郁郁蔥蔥的木槿和香梨樹,此時白雪壓枝,如千樹瓊葩一夜怒放。

客房裏熏着最平和的宮香,驅散了昨夜裏沖鼻的血腥氣,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點藥香,被推門的微風卷起,揉散了,一縷縷飄進苗璎璎的鼻中。

她朝着裏頭望來,隔着一道香簾,裏頭靜悄悄的,苗璎璎将門閉上,這時,只見孫內侍走出來,朝她行禮。

“王妃。”

苗璎璎怕驚擾了君至臻,亦小聲道:“我來看看殿下。”

孫勤謹記殿下吩咐,不敢放王妃過去,待苗璎璎朝裏走時,将她攔了下來:“王妃請恕老奴無禮,殿下傷在後背,刀口淬毒,現在情況可怖,殿下特地吩咐過,不讓王妃近身,他無礙,休養幾日就可以下地。”

苗璎璎一聽,皺起了眉,不悅道:“這什麽道理,我的丈夫受了傷,難道我會因為傷勢可怖就退去?”

孫勤不敢與王妃争辯,“殿下是這麽吩咐的。”

“回頭你就說,你攔不住就是了,”苗璎璎拂開老內侍阻攔的臂膀,徑直朝裏走去,“殿下想來也不會怪罪內侍。”

孫勤昨夜裏聽到殿下呓語王妃閨名,心中就猜到了,殿下不過是又想苦捱罷了,他比誰都希望王妃能來看看他,他醒來時發現只有自己在旁側,身邊沒有王妃時,那臉上的失落藏都藏不住。一向不怎麽把喜怒哀樂挂在臉上的秦王殿下露出這般脆弱的神情,孫勤哪裏還有猜不着的。

苗璎璎已經來到了屋內,定睛,腳步停在他的床榻旁,呼吸都放得輕了。

君至臻側身向外睡着,被子只搭到腰際,所幸這裏屋燃着地龍,溫暖如春,他赤身露背的也不會覺得冷,苗璎璎看見他的胸口連同後背用繃帶纏繞了一圈又一圈,從前胸口上的疤痕還沒消除,便又在後背添了一條新的刀口。

玉京太平了許多年,也就去年有胡人刺客扮作商人混入,鬧了一些事出來,但也不過是小打小鬧,很快就過去了,今歲卻是沖着君至臻來的。

大概涼州一戰,君至臻聲名鵲起,胡人也有所忌憚,才會想出這種昏招,在玉京城中公然對秦王下手。

不過有一點他們大概考慮到了,玉京貪慕榮華,比起打仗,百姓更寧願賠款求榮,就算一個秦王真的戰死沙場,也不會令他們勠力同心讨伐北胡。

在這種環境下,君至臻還一腔孤勇,抛舍富貴,遠赴北疆,實在是……

特別。

苗璎璎在他身旁的床沿上坐了下來,靜靜地凝視着他的睡顏。

她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看過君至臻睡着時的模樣,就算每天晚上同床共枕,也總是她先睡着,等到她醒過來時,他又已經走了,似這般,能夠旁側無人地看他睡覺的樣子,還是少有。

“君至臻,你的臉色好白啊……”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子,你呢,從小時候就那麽壞,把我推進太液池裏,害我差點兒淹死了,幸好娘親把我救上來,不然今天你哪能成我的夫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不是真的有那麽壞,可是……”

她在君至臻的病榻前喃喃自語,那些往事又浮現腦海,好的壞的,善的惡的,君至臻的臉和君知行的臉在面前輪番交錯,如浮光掠影……

有時候,她真的分不清是君知行還是君至臻,一會兒,好像兩個人又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一會兒,他們又散開,一個是紅臉一個是白臉,一會兒又調換了紅白臉過來。

“從今天開始,我會學着不怕你的。”

苗璎璎輕輕咬唇,瞬也不瞬地望着病榻上的君至臻,如是說道。

顫抖的手朝他的腰間摸去,直至碰到一條雪白的繃帶,指尖停頓抖了抖,她繼續朝着君至臻的後背摸索過去,那一道傷已經包好了,看不清究竟有多可怕,但從包紮的嚴密程度看,這傷長約三寸,橫貫脊骨,出血一定不少,但要說威脅性命,那絕不至于。

只是刀口上的毒厲害些。

想來是君至臻一時不慎着了暗算,那些人,多半比君至臻下場更慘。

苗璎璎探看完他的傷口,這時,一道輕如蚊蚋的聲音鑽進了她的耳朵裏。

“璎璎……”

苗璎璎低下頭,趴在他的身前。

看到君至臻皺着眉頭,神情痛楚,像是做了噩夢,她便着急要去拍他的背,沒想到一不小心拍到了傷口周圍,疼得他夢裏也輕“嘶”了一聲,苗璎璎急忙将手擡起來,改摸他的腦袋。

摸摸毛吓不着,這樣應該就會好了。

苗璎璎用手掌對着他的後腦勺,一下沒一下地順着他的頭發,想起小時候失去娘親,她哭得鑽進被窩裏出不來,又發燒又哭個不停,爺爺都是徹夜不眠地守在她的床邊,摸她腦袋,還給她唱歌。

苗璎璎不會唱歌,想着也唱一唱,但哼哼唧唧兩句,臉就因為過于難聽漲得彤紅,要不是他現在昏迷不醒,她大概無臉見人了。

磨了片刻,他狀态好些了,緊鎖的眉頭松弛了些,苗璎璎呼出了口氣。

屋子裏地龍的熱氣像是完了,她将退到君至臻腰間的被褥拉了起來,輕輕蓋到他的肩頭,掖好被角,起身折轉出去。

“王妃。”

苗璎璎出門時,碰見孫內侍叉手行禮,她停了步子,臉上的紅雲還未全褪,被眼光毒辣的孫內侍看得分明。

苗璎璎瞧見他雖低着頭,但面似帶笑,便像是在取笑自己一般,心頭着實懊惱。

“我去看看殿下的藥煎好了沒有。”苗璎璎要逃之夭夭。

孫勤喚住了她,來到了苗璎璎跟前。

苗璎璎見這老內侍似乎有話要說,便又停了,這回,臉頰憋得更紅,唯恐這老內侍說出一些讓人害臊的話。

“王妃,”孫勤恭恭敬敬地朝她又行了一禮,如托孤般鄭重其事,“秦王殿下因為孿生兄弟的緣故,自小不得寵愛,什麽事都是被忽視的那個,王妃現在已經嫁給了殿下,還請日後,多多偏愛她一些,從前與四殿下種種,就舍去了。”

孫勤說的,苗璎璎以前不怎麽懂得,現在,自從那回宮宴離開漱玉宮後,苗璎璎已經完全明白了。

既然是他的妻子,那就應當眼裏心裏只有他,只為他一個人計較,只對他一個人偏愛。

孫勤知道她過去和君知行有過婚約的事,所以有這番勸告,君至臻失去了太多,倘若最後他的王妃都偏向旁人,這一生該是何等煎熬。

好在,她是決計不會的。

“殿下待我真心,我知曉。我亦會照顧好他。”

苗璎璎沉思着,說完這句話,她便朝老內侍福了福,無比篤定。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又要淺虐一下wuli小真真了,不過嘛,謹記咱們是甜餅,齁甜齁甜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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