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貴陽府, 設立于洪武年間。(本位面為聊齋位面,與歷史上的大明主脈相似,但細節略有不同。)
成化十二年, 亦是燕紅誤打誤撞成為試煉者的這一年, 朝廷于黔地設府, 升調原浙地淳安知縣、太仆寺丞王占廷為貴陽知府。
王占廷是景泰年間的進士, 文武雙全,知兵善政,為官務實,素有清名,他的到來,對苗漢雜居、地方上土司驕縱無度、恣虐百姓的黔地無疑是件幸事。
這位王知府,如今尚在來黔路上。
“王知府既然尚未到任, 那這事兒與他有什麽關系?”
白雲縣往貴陽府的官道上, 騎馬趕路的一行人正停在路邊歇腳。
顧縣丞已經有些年歲了,只騎馬奔行一時辰有餘便已是滿身的汗水,聽得燕紅詢問, 放下汗巾道:“小仙師有所不知,黔州道本不曾設府。如今增設府衙, 雖仍從屬布政司門下……”
頓了下,顧縣丞才神色晦暗地補充道:“但黔州道這個小小的池塘, 塞進來的魚太多, 那池塘裏的水, 就不免要溢出幾滴來了。”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明顯……但燕紅還是有點兒半懂不懂。
顧玉成察言觀色, 巧妙地從旁補救:“伯父, 我聽說這位王大人嫉惡如仇, 素有敢于直谏之名?”
“不錯。”顧縣丞也發現到燕紅似乎不大懂官場規矩, 便貌似是教侄兒、實則是說給燕紅聽,細細解釋道,“王占廷本被薦任梧州知府,因母親病喪未到任,朝廷補授他太仆寺丞。如今黔州道增設府衙,朝廷頭個想起他來,顯然是簡在帝心。”
燕紅“哦”了一聲,面露恍然之色……她好歹看過《明朝那些事兒》,知道啥叫簡在帝心。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麽,困惑地道:“咦?不對呀,今年不是都成化十二年了嗎,憲宗皇帝已經不理朝廷、不召見大臣好些年了吧,那個敢直谏的王知府是怎麽簡在帝心的?”
顧縣丞、顧玉成這兩個家學淵源的士族子弟皆呆呆地看着她。
連官場規矩都半懂不懂的燕小仙師,到底是怎麽知道京中事的?!
顧縣丞咽了口唾沫,正欲說話,又見燕紅似乎想到了什麽,摸着下巴(跟帥坤、陳藝郎學的)自言自語地道:“嗯……等等,史書上也說過,本朝是皇帝跟臣子鬥得最兇狠的一朝……所以憲宗皇帝跟後面那個嘉靖皇帝一樣,都是裝成不理政務的樣兒,擡娘娘們的娘家和太監出來跟臣子鬥着玩,并不是真的就不幹事兒?”
顧縣丞&顧玉成:“?!”
燕小仙師——你在說什麽???!!
燕紅放下手,不滿地看向當着一縣長吏的顧縣丞,不認同地搖頭道:“你們這些當官的,也太胡鬧了,就不能好好跟皇帝配合一下,先把正事辦完了再鬥争嗎?”
顧縣丞:“??”
這話為什麽要對着我說?!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丞啊!我管得着京師那幫神仙嗎??
“小、小仙師,你剛才說……說的什麽?什麽史書?”只有秀才功名、還沒混成官僚的顧玉成顫抖地道。
“啊,我好像不應該說漏嘴的。”燕紅面露懊惱,朝顧玉成擺手道,“別問了,四少爺,你們最好別知道太多,不然日子會過不下去的。”
大明朝最後要被一幫鞑子幹掉,還輸得特別磕碜狼狽、輸得讓後世人極其不甘心。但到那時候如今這代人老早死幹淨了,知道了也沒什麽用,不過徒增煩惱。
別說什麽洩露結局警告世人,書上的警告還少嗎?哪朝哪代的上層精英都能知曉前朝興亡史,都曉得逼反天下人只會天下大亂,春秋時老子亦是早早就說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幫讀書人天天擱那念,也沒見着念到心裏去,中舉了當官了,該魚肉百姓還是魚肉百姓。
燕紅這一肚子讀書明理後便自然而然産生的、對全天下聰明人的不滿,聽在顧家伯侄耳中,卻跟威脅差不多……
顧縣丞面色刷白,打着擺子從小馬紮上摔到地上,顧玉成驚駭得雙手捂住嘴,連連搖頭:“不問了不問了,天機不可洩露,我不問了。”
燕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沒那心思去計較這位四少爺的“反常”表現,只對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坐回馬紮上的顧縣丞道:“我懂縣丞的意思了,王知府是個嫉惡如仇敢告狀的人,他要是來了,貴陽府若有做過惡事的人,就要坐不住了,是這樣吧?”
“回小仙師話,正是如此。”顧縣丞用濕淋淋的汗巾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燕紅眼神一冷:“那關家馬隊所行之事,便是聽命于此人了?這人究竟是誰?”
顧縣丞不由苦笑,搖頭道:“知道關家馬隊聽命于誰倒是容易,可只憑這條線索便想追查出幕後主使,卻是難如登天。”
燕紅先是面露疑惑,随即若有所思。
史書上,哪怕是皇帝親命三司嚴查的案件,也有不少懸案。
說白了,哪怕是普通人想做點惡事呢,也會盡力遮遮掩掩,何況是手眼通天的高位者?
找一兩個死士背鍋,或是巧妙地栽贓給其他人,于手握大權的一方大員而言,易如反掌。
“既是如此……那咱們黔地,有這本事能耐的高管,究竟有幾個?”燕紅皺眉道。
這個就是顧縣丞的老本行了,當即仔細為燕紅道來。
黔州道地方雖窮,該有的衙門一樣不少。
首先,是主管地方行政的黔州道承宣布政使司,常稱為“布政使司”、“布政司”或“藩司”,設左、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這兩位皆是從二品的大員,跺跺腳便能讓黔州道抖三抖。
其下,有從三品的左右參政,從四品的左右參議;各司其職,分管督糧道(征收田賦)、督冊道(戶籍)、分守道(往府、縣鎮傳達催辦布政司公事)。
參政、參議員額不定,這些最低也是從四品的高官,同樣在黔州道威名赫赫,別說是升鬥小民了,顧縣丞這種一縣長吏輕易都難得拜見。
其次,是主管司法刑名事務的提刑按察使司,主官為按察使,與布政司首官同秩同階,為從二品大員。
從官為按察副使,秩正四品,輔佐按察使處理司法刑獄、監察按劾、治理驿傳;副使下設佥事,正五品,員額不定。
再來,是黔州道最高軍事領導機構,都指揮使司。
設都指揮使一人,從二品大員,與布政使、按察使同階,但因本朝文貴武賤之故,都指揮使事實上要聽命于前二者。
其下又設都指揮同知兩人,正三品;都指揮佥事四人,正三品。
顧大老爺的北山衛,頂頭上司便是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同知。
除此外……因憲宗皇帝信重太監之故,都指揮使司還有個不能忽視的重要人物:黔州道鎮守太監。
永年年間的太監還只是協助地方,稱為“協鎮”,但到了成化年間,太監權勢日漲,已是實際上的“鎮守”;如今的黔州道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本人這個武職在布政使、按察使這倆文官大員面前還得裝孫子,也就鎮守太監能跟另外二司較一較真。
顧縣丞将這些黔州道的大員、要員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聽得燕紅頭昏眼花、頭痛欲裂……
“咱們黔地,居然有這麽多大官?!”燕紅一臉震驚。
她看史書時倒也不是不知道本朝的官名多如繁星,但并不耐煩去記,只匆匆掃一眼就算;在她的認知裏,她還以為一個地方就一兩個大官說了算……
顧縣丞苦笑連連,要不是官場人都知貴陽府水太深,關家馬隊那般大張旗鼓收羅童女,各地縣衙、鄉官,又何必強做眼瞎耳聾?
朝廷防備武職,地方将士無令不得擅動,不然的話,顧縣丞情願讓堂弟領北山衛兵士于城外抓住那只馬隊、将人救出,都不願一腳插進貴陽府這譚深水裏來。
畢竟南明顧氏說是在地方上赫赫煌煌,但跟高門望族還差得遠,不過是區區寒門罷了,也就升鬥小民會将顧家當做大戶。
但即使冒險那般做,燕小仙師必定也不會滿意……顧縣丞也是無奈得很。
“既然有這麽多高官,咱們又要如何将那幕後主使捉出來?”果然,燕紅數了一數這群大員數量,便皺眉往他看來,壓根就沒隐藏她那并不只是想救小友的心思。
顧縣丞微微吸了口氣,心中憂喜參半,強打精神道:“小仙師既打算除惡務盡,那我等便不妨引蛇出洞……”
顧縣丞雖多年努力也只做到一縣長吏便再難寸近,卻也不是庸碌之輩,若說他沒有野心,那必是虛假之言。
慢慢了解了燕紅,曉得了燕紅有心“凡俗事”、不是那種什麽都不管的“跳出紅塵之人”,顧縣丞便默默盤算着在燕紅身上押注;這一路來暗自思量盤算,還真想出了個計謀來。
燕紅聽他将主意道來,面現喜色:“這辦法,我尋思能行得通!”
又商讨了一番細節,愈發有信心的燕紅拍胸脯道:“此事不難,且包在我身上。”
顧縣丞只說出了他盤算計謀的第一個版本,用意是打探一番燕紅這個小仙師本事有多大上限,對方上來就大包大攬,他反倒是沒有多少信心了:“小仙師真要一人前往?我族兄那位老上司必定是可靠的,求他配合一番,或許更穩妥些。”
“不用,若知道的人多了,難免謀事不密。”燕紅好歹是看過史書的,書袋子她也會掉那麽一兩個,“若咱們找到了證據,縣丞再去求助那位顧老爺的上司,屆時調兵也就有了現成借口,免得事後害他被刁難。本朝武職不易做,這點我也是知道的。”
顧縣丞沉默了下,點頭應下。
有了計劃的燕紅滿心歡喜,又道:“待此事了結,我這裏尚有一樁重要事,要麻煩縣丞相助。”
別人冒着丢官風險來幫忙,燕紅肯定是要給謝禮的,不然說不過去。
顧縣丞心頭一震,按捺住激動心情拱手稱必定盡力——燕紅那副有寶要獻的小得意模樣,他眼瞎了才看不出來。
商定辦法,一行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又快馬加鞭趕路。
到得日暮前,順利趕到了貴陽府。
熟悉地頭的顧縣丞當即打發侄子顧玉成去各府上送拜帖,他是地方官吏,來府城裏必定得有個合理借口,各個山頭都得去拜一拜——不管能不能拜見着,态度得先做到位。
再來……便是安排自家人手,到府城外各處主幹道上去蹲守、靜候那支搜羅童女的馬隊。
“關家馬隊或許不會進城,但辦好了主家交代的事,必定是要來府城周圍一趟,與主家派出的人接頭的。”
由顧玉成出面包下的小院內,顧縣丞細細對燕紅解釋道:“等馬隊的人自行現身,要比我等去大海撈針穩妥些。”
“我了解了。”燕紅點頭道。
她不是聽不得勸的人,顧縣丞的計劃靠譜,那她當然聽顧縣丞的。
顧縣丞暗暗松了口氣,他最擔心的是燕紅仗着藝高人膽大随意亂來,若事敗了又責怪他謀劃不利,那他便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
燕小仙師不僅不任性肆意,還處處聽勸,顧縣丞心中妥帖,出謀劃策也更用心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