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長音無神的睜大眼睛,面無表情的盯着頭頂高懸的帷幔。
異國進貢的珍寶,珍貴的夜明珠懸于床頂。
溶溶輝光輕灑,将帷幔上那對悠游溪水的鴛鴦照的栩栩如生,火熱的一如床內缱绻靡麗的情景。
蘇長音只覺得這一幕刺痛了眼睛。
他吃力的擡起手,顫抖着覆蓋眼睛,這動作令他不可避免的看見清瘦手臂上斑駁的吻痕,猶如亂梅點紅雪,格外觸目驚心。
微微挪動身體,身後某處難以啓齒的秘處傳來陣陣鈍痛,無一不在彰顯着昨夜發生的事情。
他,蘇長音,堂堂國子監祭酒小公子,正五品太醫署太醫之職,甚至穿越前還是廣大嘔心瀝血的醫科考研狗一枚,林林總總加起來活了那麽多年,誰知有朝一日翻了船,竟教人活生生占了便宜……
甚至還、還裏裏外外讓人吃幹抹淨!
蘇長音閉了閉眼,內心差點崩潰——
“葉莊……”
他側頭看向枕邊的人,咬牙切齒的從口中吐出兩個字。
身旁的男人面對他側躺着,正閉目沉睡。
朦胧柔光自上而下傾灑,光影明滅間,男人俊美的五官似蔽于冷然雲霧,隐約可見長眉修目,高挺的鼻梁投下濃重的陰翳,削冷薄唇輕抿,透着一股隐而不發的鋒銳。
這張臉就算燒成了灰他也認得——
葉莊,當今聖上最疼愛的小侄子,唯一冊封王位的皇族。
此人性情乖張冷僻,出身皇親國戚,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自幼便養成了目下無塵的孤傲性子,及至拜官入朝,位列大理寺卿,掌律典司刑獄,不知多少大奸大惡之人落到他手裏,得了個抽筋剝皮,刀刮骨髓般生不如死的下場。
提起他的名字,朝中無不聞風喪膽。
蘇長音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昨夜裏夜宴異國來使,他就不該貪杯去喝異國進貢的葡萄酒,自己酒量淺薄也就罷了,不想賓客中竟也藏着個一杯倒的人……
如歌王葉莊不擅飲酒、沾酒即醉、識人不清的毛病盡人皆知。
否則以葉莊的潔癖程度,尋常人輕易不得近身五步之內,若非醉得狠了,又怎麽稀裏糊塗和他滾上床?
“……嗯?”
正在此時,空氣中傳來慵懶的回應聲。
沉睡中的葉莊似乎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動了動身子。
蘇長音感覺自己的腰肢被一只健壯有力的手臂攬住,溫暖炙熱的胸膛随後緊緊貼了上來,沉穩的心跳聲響徹耳畔。
雪凇冷香鋪天蓋地襲來,密密麻麻将他網住。
“嘶!”蘇長音倒吸一口涼氣,捂着因男人動作而牽扯得發疼的屁股蛋兒,憋着臉又低聲罵了一句:“混賬!”
聲音細軟,帶着幾分情.事後的沙啞。
“嗯。”
蘇長音:“……”
不行!今日之事絕對不能讓第二人知道!
先不提此事暴露将淪為衆人笑柄,他那個讀了一輩子聖賢書、滿口仁義禮德的爹知道了,多半要抄了鞋子追着他打死在城門外。
光是葉莊就能以穢亂宮闱為由治他死罪!
當務之急,先跑為妙。
室內靜谧一片,涼風透過罅隙窗縫,挾着花香徐徐吹入。
葉莊抱着他的酣然沉睡,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畔,發絲纏繞一處,銳利的氣息都柔和了幾分。
蘇長音屏住呼吸,伸手小心翼翼扯了扯橫陳腰肢上的手臂,扯了兩下沒扯動,反而驚得沉睡中的野獸圈緊幾分,腦袋埋着他的頸窩,深深嗅了一口。
蘇長音:“……”
好,很好。
這股霸道護食勁兒,不愧是天家的崽子。
他沉默幾瞬,兇巴巴的将魔爪伸向葉莊腰肢上的癢癢肉……
幾下劇烈的顫抖後,葉莊懷抱的禁锢松懈了幾分,蘇長音連忙縮着身子滾了出來。
‘咚——’
一聲膝蓋骨猛磕地面的悶響之後,蘇長音揉着腿龇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來。
皇宮內光可鑒人的地面上淩亂散步着許多衣物,甚至有一些被粗暴的撕成破布條,可憐兮兮的攤在地上,可見昨晚戰況激烈。
蘇長音眼尖,認出那破布條上的花紋好像是他的內襯,登時臉上湧起一陣熱氣,連忙挪開視線,挑着那些還算完整的衣物敝身。
磨蹭這一會兒,窗外已然天光微熹。
萬物蘇醒,朝陽噴薄而出,金箔如胭脂般暈染開來,染紅群山疊翠。
蘇長音剛系完衣帶,宮殿外便穿來宮人敲鐘的聲響,與此同時,身後穿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
糟了!
蘇長音心中‘咯噔’一下,千鈞一發之際,發揮出兩輩子最快的速度沖上床,‘啪嗒’一下一巴掌牢牢怼在葉莊的眼皮上。
“嘶————”
兩人俱是倒吸一口氣。
刺客?!
一個念頭在葉莊腦海閃過。
他自幼修習武學,屬于頂尖高手之列,為官後樹敵無數,更是謹慎小心,一覺醒來還沒睜眼就被捂住眼睛,連來人是誰都沒看清,心中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可能。
葉莊心中一厲,渾身肌肉緊繃,擡手蓄力便要落下殺招。
蘇長音一急,脫口而出:“官人!”
他的嗓音還是軟綿綿的,勾得人心尖微顫。
葉莊愣怔一下,淩厲掌風緩緩停在了半空,停頓幾秒,才遲疑的問:“你方才喊我什麽?!”
官人?
在民間,這可是妻子對丈夫的……
“……”蘇長音簡直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然而話一出口,再收回就來不及了,只能硬着頭皮編下去。
“官人不記得奴家了麽?”
“哦?你是誰?”
蘇長音眼眸一亮——
太好了,葉莊果然不記得他!
坊間傳聞不假,如歌王喝醉了酒,當真識人不清。
他大大松了口氣,心裏大石一落下,腦子便轉得更快了,“奴家原是禦膳房太監,昨夜宴會被調到殿外充當人手,奴才見王爺喝醉,将您扶到到此處歇息,沒想到王爺喝過頭,拉着奴才做了這等……”
他三言兩語把鍋扣在了葉莊頭上。
然而葉莊卻笑了。
每值宴時之際,最繁忙的當屬禦膳房,從別處調人手都不夠,又哪裏會把人手均出去?
真是撒謊不打草稿。
葉莊無聲笑了一下,卸下心中防備,慵懶躺在穿上。
他本為天家貴子,端莊無匹,如今一笑起來,恍若松山積雪,冷然俊逸非常。
葉莊現在回過味兒了,殺手刺客之流,無一不是受過專業訓練,可此時蓋在眼上的手十分柔嫩潤滑,沒有半點粗繭,恐怕連太監都不是,更像個養尊處優的大家公子。
更何況他眼下非但身不着片縷,某些地方還帶着違和的黏膩感……葉莊向來清楚自己酒醉後記不清事,但記憶中殘留的春色喧嚣,以及身上種種異常,隐隐在告訴葉莊:對方說的,或許便是真的。
“如此說來,倒是我對不住你。”葉莊聲音清澈,如美玉相擊,擡臂想拉下眼上的手,打趣道,“不如讓我瞧瞧你的樣子,若有幾分姿色,便收你入府,保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不行!!”
蘇長音心中一緊,連忙伸手攔住。
“奴才身賤醜陋,怎敢污了您的眼,還請王爺別看奴才,放奴才速速離去。”他急的眼圈都紅了。
誰知葉莊聽了,卻眉頭一蹙,“何須如此妄自菲薄?本王向來眼光挑剔、你若當真是個身賤醜陋的,即便是醉了酒,也不容你活到今天,更何況是……”
話到此處,驟然停住。
蘇長音:“……”
好家夥,這話就差明着說‘本王看上的就是最好的’。
蘇長音頭大如鬥,絞盡腦汁圓謊:“王爺位列九卿,又貴為王親,尊貴非凡,奴才不過小小一宮仆,膽小如鼠,不敢高攀。”
膽子小?
葉莊自認并非良善之輩,常年身居高位、生殺予奪使他看來猶如索命閻王般可怖,但凡見了他的哪個不是心驚膽戰、畢恭畢敬?
敢一邊喊着膽子小,一邊還騎在他身上蒙住他眼睛、小嘴叭叭撒大謊的,恐怕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人。
葉莊失笑,面上卻半點不顯。
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
“……”蘇長音不知葉莊心中所想,卻被他這副樣子唬住了。
他方才氣勢洶洶,全憑一時腦熱,現在才反應過來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到底是什麽人物,不禁有些慌亂。
葉莊此人有多瘋,滿朝皆知。
最近的一次,有個言官在早朝時彈劾他當街縱馬,葉莊當時神色不變,散朝一出宮便揮劍将人斬于馬下,那倒黴的言官連話都來不及說,便身首兩處。
猩紅滾燙的鮮血如泓飛濺,打濕了臉頰,葉莊渾然不覺。
他抖去劍上血花,漫不經心道:“本王最讨厭指指點點的人。”
他好似天生就少了人的七情六欲,為人處世只有瘋、只有狠。
此事過後,滿朝嘩然。
請求重罰葉莊的折子如雪片似的飛到皇帝案上,後者置之不理,直到壓不住了,才命人在早朝時揭發言官常年受賄彈劾他人的罪證。
皇帝道:“大理寺少卿此舉不過撥亂反正,然則當街殺人到底有失體統,罰俸三月,小懲大誡。”
葉莊淡淡道:“知道了。”
三言兩句,此事就揭了過去。
葉莊依然盛寵不衰。
從此之後,阖朝上下對這尊煞神避之唯恐不及,連世家也不敢輕纓其鋒。
蘇長音腦補了那把劍削到自己頭上的畫面,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怎麽了?”葉莊敏銳察覺到他的顫抖,“莫怕,本王不怪罪你。”
說着,骨節分明的手掌輕柔撫上蘇長音的後背。
像是安撫一只受驚的貓兒一般,一下又一下,似溫柔,又似漫不經心。
蘇長音頭皮發麻,一陣不好的預感頓時襲上心頭,“你……啊!”
電光石火間,葉莊有力的手掌突然扣住他的手腕,猛地蓄力而起,蘇長音驚叫一聲,眼前天地倒懸,那一剎那蘇長音想都不想,蓋在葉莊臉上的手果斷轉了方向,‘啪嗒’一下扣在自己臉上!
就在蘇長音遮住自己面容的下一秒,兩人位置調換,葉莊已經牢牢将他扣在懷中。
‘啪————’
與此同時,清脆的巴掌聲響徹耳際。
蘇長音:“……”
葉莊忍俊不禁:“閣內常年熏着丸香,少有蚊蟲,倒也不必下此狠手。”
蘇長音一聲不吭。
掌下的臉龐卻羞得通紅。
作者有話說:
初來乍到,新人在這裏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