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事情的發展出于意料, 蘇長音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依着葉莊那個動不動就要打打殺殺的性子,敢大逆不道地冒犯他之後不止安然無事,還把葉莊氣跑的, 蘇長音顯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不得不誇贊一句英勇非凡。
葉莊沒有當場拔劍把他腦袋削了,簡直是祖墳冒青煙……不,可以說是祖墳升仙了!
但不管如何, 葉莊最後那句‘明日不用再來’确實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和葉莊本就是不該有交集的兩個人, 當初因為一杯酒誤事也就罷了, 而今葉莊對他的态度越來越奇怪,他面對葉莊已經愈發力不從心了。
離開前, 蘇長音蹙着眉, 對着虛空揚聲道:“莫要再跟着我了!”
慘遭退貨的零三又哽咽了:“嘤!”
蘇長音心想, 依着葉莊性子, 今日這麽悖逆他, 怕是要将自己恨透到骨頭裏了,很可能這輩子看見自己都嫌礙眼。
——如此再好不過。
不管葉莊心中到底是什麽想法, 他都不打算明白、也不打算回應了。
蘇長音這麽告誡自己, 極力忽視心中那一股堵得他心口微微酸脹難受的不安的心緒。
……
……
秋闱已至、中秋将臨。
蘇府這些日子前來拜訪的學子少了, 但蘇高章并沒有因此清閑下來。
這日清晨,朝中休沐, 蘇長音還睡得迷迷糊糊,就被自家老爹從床上挖了起來,言道要往城東杏花街拜訪表叔一家。
蘇長音的表叔宋仁禮原在京城官拜從三品中書侍郎,年前任巡撫外放祁州, 直到近日才回京述職, 因着祖籍乃是祁州的關系, 宋仁禮這次還帶回了年過七旬的母親,準備将她老人家安置在京城頤養天年。
作為晚輩,蘇長音父子少不得要上門拜訪。
蘇長音揉着眼睛,一臉迷迷瞪瞪地嘟囔道:“……怎麽今兒個就要去了,不是說好了中秋麽?”
“祁州水路這陣子順暢,風雨無阻,比原定的行程快了一兩日。”蘇高章一把濕巾子糊在兒子臉上,“動作利索點,你姨奶奶急着見曾侄孫,切莫讓她老人家久等。”
蘇長音差點被自家老爹搓下一層皮來,瞬間清醒了,忙不疊推開兩步,一把奪過巾子怒道:“爹呀,您把兒子當豬皮搓呢!”
因為剛起床的關系,他的臉龐尚帶着幾分肉感,泛紅的皮膚被水跡浸潤得豐潤,微微睜大的雙眸裹挾愠怒瞪了過來的模樣……別說,還真像一只生氣的小豬仔。
蘇高章仔細打量了兩眼,哼笑一聲,丢下一句‘趕緊拾掇’,負着手心情頗好地哼着歌兒溜溜達達地走了。
蘇長音:“……”
啥毛病啊這是!
他翻了個白眼,心中腹诽幾句,捏着巾子為自己洗漱了一番,過程中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擡頭對長吉吩咐道:“去,我把去年囤的那一支百年老山參拿來。”
見老人家不帶點手禮簡直過意不去。
做太醫就是這點好,私貨藏得多。
長吉連忙稱是,轉身去尋自家公子所要之物,待再回來時,蘇長音也已經把自己拾掇好了。
父子二人大包小包地上了馬車,一路向宋府駛去。
從蘇府到表叔宋家,不到兩盞茶功夫便到了,管家将兩人請了進去,只見廳堂中正坐着一老一少兩個人,一見他們連忙起身相迎,正是表叔宋仁禮及其長子宋曉。
“賢弟不必拘泥于虛禮。”蘇高章連忙道。
兩人寒暄一陣,收過手禮後,宋仁禮很快就注意到立在蘇高章身後的立着一個高挑清俊的少年郎,頓時眼前一亮,擡手将蘇長音招到眼前,“這是衍之侄兒罷,許久不見,快讓叔叔瞧瞧!”
蘇長音今日穿着一襲缃色淡雲紋錦繡華服,頭戴八寶如意冠,腰掐一段流蘇攢珠帶,襯得眉目舒朗、一派風流矜貴之态。此時聽宋仁禮問及自己,不卑不亢地上前兩步,從容行禮笑道:“見過表叔,侄兒有禮了。”
“都是一家人,何須客氣。”宋仁禮趕緊将他扶起來,抓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越看心中越是歡喜,拉着他聊起了家常,諸如‘學業如何’‘可否婚配’等話題,再聽到蘇長音已經官拜太醫之職,更是一臉喜色,直誇道‘好好好’。
他忍不住轉頭對蘇高章說道:“賢兄倒是教得一個好兒郎,這般品貌氣度,古書中所言‘骨貌淑清、風神散朗’也不過如此了。”
蘇高章‘嗳’了一聲:“賢弟過獎了,我家的小子也不過是容貌上占了三分便宜罷了。”
口中雖然這麽說着,但蘇高章臉上透着幾分掩藏不住的得意。
宋仁禮搖了搖頭,“賢兄過謙了,令侄這般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放眼京城已經是個中翹楚,比我那個愛惹禍的臭小子已是好上百倍千倍了。”
立在宋仁禮身後的宋曉聽聞此言,哼笑一聲,倒也不說什麽,上前沖蘇高章抱拳見禮道:“阿曉見過蘇伯伯。”
宋仁禮是個清矍溫和的中年男子,宋曉卻不知是随了誰,長得人高馬大、面容英挺,行動間大開大合,猶如一匹行走林間的野狼,頗有英姿飒爽之氣。
只見他說罷,微微一頓,繼而朝蘇長音颔首示意:“衍之弟弟,許久不見了。”
這一次,他的神情間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輕佻的意味。
蘇長音眼觀鼻鼻觀心,淡淡道:“小弟有禮了。”
他的面容幾乎沒有一點波動,說好聽點叫寵辱不驚,說難聽點,就是根本沒把宋曉放在眼裏。
宋曉微微一眯眼,喉結滾動一下,怎麽看怎麽不爽,趁沒人注意,悄悄擡起腿就要沖蘇長音幹淨整潔的衣擺蹭過去——
“嗷!!!!”
宋曉捂着屁股跳了起來,瞪着蘇長音勃然大怒道:“姓蘇的,你竟敢偷襲老子!”
蘇長音一臉無辜地與他對視。
宋曉突然察覺什麽,怒容一僵,緩緩轉頭看去,就見宋仁禮正對着自己橫眉怒目,氣的渾身發抖,破口大罵道:“臭小子!你老子在這裏呢!姓蘇的怎又是誰?沒大沒小!不成體統!”
“……”宋曉慘嚎一聲:“爹你聽我解釋!”
“解釋個屁!”
……
……
最終這場鬧劇以宋曉被自家老爹拎着耳朵狠狠教訓了一頓,勒令他好好款待表弟,不可再以大欺小而告終。
宋曉神色恹恹地領着蘇長音往後院走,捂着通紅的耳朵龇牙咧嘴地抱怨道:“臭小子,這才一年多不見,手段越發陰狠了!”
蘇長音忍着笑意,“誰讓你先動壞心思對我動手的。”
宋曉怒道:“一年多不見,剛碰面就裝作不認識似的,也不喊一聲好哥哥,不教訓你教訓誰!”
“欸!你別惡人先告狀,到底是誰先裝客氣的!”蘇長音伸了伸舌頭,做狀要吐,“還‘衍之弟弟’,早八百年都沒聽你這麽客氣喊過!”
作為同在京城裏長大的親族,蘇長音和宋曉可以說是志同道合……不,是臭味相投的玩伴,早已經熟稔到對方翹一翹尾巴就知道會放什麽屁。
方才見宋曉那般正經地與自己打招呼,蘇長音面上雖然不顯,實際上酸得牙都軟了。
“臭小子!”宋曉怒目相視,一擡手将兄弟抄到胳膊下面,抓着他一通亂揉。
蘇長音“哎呀”一聲,毫不客氣地擰了他一把。
兩人便這般你推我攘、嘻嘻哈哈地鬧了一路,直至将近後院這才收斂了笑鬧之态,互相嘲笑了對方衣裳不整,又各自拾掇整齊,推開門走了進去。
堂屋中熱鬧非凡,遠遠的便能聽見女眷歡聲笑語,蘇長音并宋曉兩人進了屋中,只聽丫鬟通報了一聲,上首正說着話的婦人便齊齊轉過頭來,一個頭攢珠翠、手撚佛珠的老婦人一臉欣喜,眯着一雙渾濁的雙眼張望道:“可是蘇家的孩子到了?快、快來給姨奶奶瞧瞧。”
蘇長音連忙上前,牽着她的手半蹲在老人家身前,笑道:“侄孫衍之見過姨奶奶。”
長安夫人雖然老眼昏花,但也依稀瞧得出跟前的孩子儀容俊秀、貴氣十足,尤其是笑着說話時的模樣,真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童一般,一眼看去便讓人心生喜愛。
她笑得格外慈祥,憐愛地摸了摸蘇長音的鬓角,感嘆了一聲:“真真是個極為玲珑的孩子……上次見面時還是在祁州,由他爺爺抱着,尚在襁褓,不想一轉眼就長這麽大了。”
表叔曾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也真不知伯伯是怎麽教養孩子的,長得這般鐘靈毓秀,媳婦瞧着都羨慕極了……你說是不是姐姐?”
曾夫人笑着看向身邊的婦人。
蘇長音這才發現除了姨奶奶長安夫人、表叔曾夫人外,竟還有兩個自己并不認識的女眷,一大一小應是母女二人,大的那個年齡相貌與曾夫人有幾分接近,小的則穿着一身粉衣,面容稚嫩柔美,依偎在母親身邊,瞧着十分羞澀的模樣。
此時一聽曾夫人搭話,兩人下意識擡頭看向蘇長音,那夫人眼睛一亮,仔細望了蘇長音一眼,連連點頭附和,“果真如此。”
她說着,不知是否刻意,側頭回望了自己女兒一眼。
後者卻像是傻了一般,擡頭呆呆看着蘇長音,直到那夫人幹咳一聲,這才謊忙回過神來,紅着臉頰微微垂下腦袋。
曾夫人為蘇長音解釋道:“這兩位是我在祁州的姐妹侄女,正巧這次随行進京過節的。”
蘇長音恍然,面露微笑,朝兩人颔首見禮。
态度既不熱絡,也不冷淡。
不料那小姑娘正悄悄拿眼角的餘光注意他,一見這抹笑容,臉龐羞得更紅了。
立在一旁的宋曉見狀,眉頭一皺。
“娘你別盡誇他,這小子又該尾巴翹上天了!”他上前兩步,一邊打着哈哈,一邊将蘇長音半拉半推帶到角落處,壓低聲音急急問道,“沒事你沖那兩人笑些什麽呀!”
蘇長音愣了愣,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說得這是什麽話,這年頭連笑一下都不行了?”
宋曉翻了個白眼:“那也不能是她們啊!你可知道我大姨帶着表妹進京來做什麽的?”
“不就過個中秋?”
“騙人的,這兩人此番進京是專門來為表妹相一門親事的。”他目光憐憫地看着蘇長音,“你完了,就沖你剛才這麽一笑,這兩人十有八九怕是要相上你了!”
蘇長音:“……”
!!!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