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半天是閃爍的星鬥,半天是豔麗的晚霞,暮色之中渾厚的鐘聲響徹山巒,成群飛鳥盤旋着歸入林中。
半山腰是一座黃牆灰瓦的寺院,寺門已經關閉,一個少年道士拾階而上,叩響了寺廟的大門。
很快有迎客僧出來應答,問知道士姓白,原是路過此地,看天色已晚想要借宿一宿。
四周彌漫着檀香的氣味,濃郁得有些嗆人。白楚才在寺廟的客房裏翻來覆去睡不着,起身推開窗戶,希望夜風可以沖淡刺鼻的檀香味。
外面一股更濃的甜膩味道沖進來,白楚才咳了幾聲,無可奈何地重又關上窗。
山中無日月,百年仿佛一彈指。
這百餘年他跟着胡四學習道法,日夜不辍,幾乎都快忘了他原身是個狐貍。
為了修習道法,每隔四十九天,胡四便用靈藥替他洗伐經脈,如今他雖還是妖體,身上的妖氣卻幾近于無,就是修為高深的道士看見他,也很難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修行之路雖然步履維艱,但也不是毫無所獲,按照胡四的說法,他現在去人間擺攤測字算命,好歹能騙幾個錢。
他自學道法以來,每日勤加修習,卻一直沒有遇上過施展的機會。他漸漸有些耐不住了,總想試試自己現在到了什麽程度。
胡四察覺到了白楚才的心思,也想讓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貍親身了解一下,妖體修道的進展是多麽扯淡,恰好故友龍無目寫信來求借避水珠一用,胡四一看龍無目現在所在地在白楚才老家附近,就把送珠的差事随手交給了他。
在勞山終日除了修煉之外別無所為的白楚才揣着避水珠樂颠颠地下山了。他不大熟悉人間,也沒有游山玩水的興致,于是一路用縮地訣趕路,不過因為修為限制,好幾天了,路程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香味嗆得人睡不着,白楚才索性在榻上盤腿打坐。
半夜時分,他突然聽見一陣敲門聲。
被敲的不是他的門,聲音卻就在附近。白楚才本來沒怎麽在意,卻突然嗅到一股有異于檀香的腥臭氣味。
這股味道像是腐爛的死魚,又像是堆積的植物腐敗發酵之後的氣味。白楚才下了床,推開房門走出屋去,正好看見右前方一扇門輕輕地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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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前,那股腥臭的味道越發刺鼻,看來味道的源頭果然是在這間房裏。
門背後隐隐約約傳來說話聲,白楚才豎起耳朵,把腦袋湊到門縫邊。
屋子裏一男一女低聲說着話。聽起來,那男的似乎也是借宿在寺中的客人,女子不知是何身份,語聲嬌軟,言辭挑逗。
不一會兒裏面的聲音就變得不堪起來,白楚才不覺紅了臉,正想離開,突然屋裏男子悶哼了一聲,屋子裏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融在了檀香刺鼻的味道裏。
白楚才覺得不對頭。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又想起了悉悉索索衣物摩挲的聲音。很快有腳步聲往門口來了,白楚才連忙掐了個翳影術,隐去了身影貓到一旁。
屋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一個穿着綠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打開門,探出身來往左右張望。
隐匿狀态的白楚才就躲在門邊,女子一轉頭,便正好跟他對上臉。
女子的容貌十分美麗,但是一雙眼睛毫無神采,目光死氣沉沉。她的皮膚白得有些過分,泛着淡淡的青色,看着讓人覺得不舒服。
那股難聞的腥臭氣息撲鼻而來,顯然就是從女子身上散發出來。從她身上白楚才感覺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
這詭異的女子确認過四周無人,便快步離開了。
白楚才悄悄捏了把香灰撒在女子的裙角上,等她走遠了,便立刻進屋查看。
才跨過門檻,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立刻變得鮮明起來。屋裏點着一盞昏暗的油燈,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可以看見榻上橫躺着一個人。
或者更準确的說,是躺着一具屍體。
那是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頭垂在榻沿上,臉上還帶着驚恐的神情。
一灘血跡從他身下蜿蜒,沿着床榻流到了地板上。
白楚才上前查看,只見血源源不斷地從男子的腳下湧出。
男子的腳底開着一個黑乎乎的血洞,似乎是被利器戳穿,傷口十分的深,連腳上的骨頭都被碾碎了。
這些難道都是剛才的女子做的?
白楚才急忙追出屋去,這一會兒功夫,那個女子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
不過好在他撒在女子裙擺上的香灰痕跡留了一路,他正要沿着灰痕追過去,突然心中騰起一股奇異的危機感。
他下意識右邊一閃,一道雪亮的劍芒擦着他身邊堪堪刺過。
“妖道受死!”劍的主人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見白楚才閃過一擊,接下來的劍招愈發淩厲,如疾風驟雨席卷而來。
白楚才心裏好笑:妖道,他妖身修道,可不是個正宗的妖道嗎。
不過這孩子舉手投足之間流蕩着浩然正氣,劍招大開大合,走得也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估計和剛才行蹤詭秘的女子不是一路。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攻擊他,想來該是有什麽誤會。
胡四不會用劍,傳授給白楚才的道術以運用符箓和咒訣為主。白楚才仗着身法輕靈,在劍網中游刃有餘地穿行了一會兒,暗暗将四張符箓貼在暗處,将那孩子引誘到陣中,驟然發動符咒,将那孩子捆住。
他的目的不是傷人,是以符陣中的男孩只是被定身,沒有別的危險。
男孩一臉憤然地瞪着白楚才,手中青鋒如有靈性,發出細細龍吟,傳達着主人心中的憤慨。
劍鳴铿铿,如語如訴,仿佛在傳達着某種訊息。
果然,很快白楚才就發覺有別的人迅速地朝這邊趕來。
不一會兒,男孩的同伴從天而降,男孩驚喜地喊了一聲“師父”,那趕來的道士目光淩厲,一劍指向白楚才:“休傷我徒兒……咦?”
白楚才有模有樣地見禮:“仲離道友,許久不見。”
“……怎麽是你。”仲離無語,将劍歸鞘,上去撕了黃符,把自己的寶貝弟子救出來。
他對白楚才介紹:“我才收的關門弟子,燕赤霞。這是與我同在勞山修道的白楚才白道友,赤霞你……喊他白道兄便是了。你們倆剛才怎麽回事,怎麽會動起手來?”
白楚才滿臉無辜:“你徒弟偷襲我,我才把他定了的。”
燕赤霞見師父看向自己,急忙答道:“我遵師父的命令過來查看情況,就看到這個人從房間裏出來,屋子裏的人已經死了,所以才……”
“原來如此。”仲離點點頭,朝白楚才道,“誤會一場,白道友不要見怪。”他特意加重了道友二字的讀音,白楚才別過臉去懶得理他。
仲離也不在意,笑了一笑,說道:“說起來,白道友為何深夜在此,難道也是察覺到這蘭若寺不同尋常,到這裏來一探究竟的嗎?”
白楚才搖搖頭,将胡四潛他下山,他路過此地借宿一宿的經過長話短說。
仲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樣,想必白道友還不知道,這蘭若寺究竟出了什麽樣的變故吧?”
“的确是不知道。”白楚才實話實說,“仲離道友,你要是想嘲諷我修為淺薄已經可以了。這蘭若寺到底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