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答案
到頭來, 繼準那要将前塵後事抛諸腦後,披巾蓋被蒙頭大睡的美好願景到底還是破滅了。
他半睜着眼枕着胳膊,目不轉睛地看向天花板, 差不多每隔十來分鐘就會拿起手機瞄上一眼。
……
……
……
無事發生。
他默默擡手給了自己一耳光,心說你特碼還想發生什麽?等他回消息過來, 而後就當代青年戀愛觀大辯個五百回合麽?可別再賤了吧夥計。
繼準打開投影儀,打算把先前只看了個開頭的伯格曼的《野草莓》看完。結果這片子本來就是意識流,他又全程集中不了注意力,一個多小時下來, 最後就只記得有個老紳士開着輛老爺車說要去哪兒。
以至于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 繼準對這部偉大作品的記憶就是……呃,開了個車?
投影上熒熒的光在卧室裏起伏躍動着,音量被降到很低的旋律從音響中若有似無地流洩出來。
記得自己生日那晚,譚璟揚給他打來電話。當時對方因為租房的問題心情不好,自己就隔着電話給他放了首張國榮的《春夏秋冬》。
兩人在線上聽了大半宿的歌,誰也沒說話。
而後是在KTV, 他被一衆人起哄和吳桐合唱小酒窩, 突然就發現譚璟揚正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喝酒,眼神暗沉, 顯得有些落寞。
不知為何, 突然就覺得心疼,于是在跟吳桐唱完後, 接着就又點了那首《春夏秋冬》, 其實就是想專門唱給譚璟揚聽的。
繼準的心髒狠狠一縮,這的确不大對勁……
要說送給哥們兒的歌不是“兄弟抱一下”也該是“大河向東流”, 為什麽獨獨到了譚璟揚,就變成“無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了?
有些事兒吧, 真經不住細琢磨,越琢磨就越過火。
繼準蹬蹬蹬跑下樓,從冰箱裏擰開了瓶冰礦泉水,倚着冰箱門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
雪下到清早短暫地停了會兒,但天依然沒見放晴,仍是烏壓壓一片。看樣子還得再下。
熙攘打鬧的學生們,藍白校服明顯要比天暖的時候看着厚重了許多。談笑間最為高頻出現的一個問題是,
你今天穿沒穿秋褲?
“啪!”
老馬将教案重重往講臺上一拍,抱起了雙臂,又開始進行她招牌式的睥睨全場。
待教室裏安靜下來,她才用一種輕輕嘆氣的動作,出了口所有人都能聽到的大氣。
“開心是吧?都開心哈?馬上放寒假了。”
她從左至右,又從右到左地掃遍教室,在和每一個能跟她對上眼兒的同學都打了個眼神照面後才又開口道:
“同學們,你們馬上就要正式步入高三了,這是千鈞一發、殊死關頭,能不能成就只差這一步!……當然,我也不是說高考就是你們人生唯一的出路,但畢竟這條路是你們用這麽長時間才換來的,最後被卡在大門口不可惜麽?”
老馬重重拍了兩下講臺:“各路神仙你們都給我醒醒吧啊,別再一天天地仰着個傻臉,只顧樂呵了!多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每天早起一小時,多看一小時的書它不香麽?古人雲,業精于勤而荒于嬉!你們看譚璟揚!人家……”
教室裏突然傳來一陣哄笑聲。
老馬正在慷慨激昂地進行演說,被突如其來的騷動整得一愣。随即順着大家的視線,一起朝教室門外看去。
“咳。”站在門口的人摸摸鼻子,沖老馬不好意思地舉舉手,“報、報告。”
譚璟揚寫題的手微微一頓,也跟着擡頭看向來者。
老馬:“喲,睡醒了準哥?”
班裏又是一陣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笑。
繼準也跟着好脾氣地笑笑:“老師,昨兒晚上失眠了,不好意思啊。”
正所謂揚手不打笑臉人,繼準雖然面帶笑容,但也不是那種不尊重人的幸災樂禍。
老馬無奈地搖搖頭,嘆聲問:“你那編導課上得怎麽樣了?”
“哦,還成吧。”繼準舔了下虎牙,信口胡謅,“就看了部片子,分析分析視聽語言,完了再寫個影評什麽的。”
“也好,走藝考倒也是條路。”老馬颔首讓繼準進來,看向其他人道,“咱們班其他同學要是有想走藝考的,也可以問問繼準。表演、空乘、播持這些文化課分數要求會比普通考試低些,趁現在努力應該也還來得及。”
她說完又看向繼準,用手點了點他:“但你那編導據我所知可也是要分要得高啊!不要掉以輕心!”
繼準:“欸,謝謝老師。”
老馬又用目光環視了遍教室,而後打開講義轉過身去:
“上節課我們講到……”
……
繼準坐回位置上,把書拿出來攤好後便又往課桌上懶懶一趴。
也不打擾人,也不聽課,戴好耳機播放起了電影原聲專輯。
在單簧管吹奏出的反複調裏,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了前排的譚璟揚。
只見對方正專心致志地盯着黑板,時不時埋頭在筆記本上記錄着重點。
再看自己的筆記本,最後一頁還是對方之前幫他記的。譚璟揚字寫得跟他的人一樣棱角分明,清隽幹淨。不像自己,宛若狗爬。乍一看跟他那張臉完全聯想不到一起。可仔細一咂摸,又好像是他能寫得出來的。
一堂課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了。
下課鈴打響,繼準起身往小賣部走打算買瓶熱咖啡喝,結果遠遠就見那裏圍了不少人。再擡頭一看,天臺的門是開着的。
于是調轉方向,雙手插袋地邁步朝天臺走去。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冷空氣便迎面灌了上來。
暗淡天光下的天臺空無一人。積雪沒人清掃,地上一個腳印也沒有。北風吹着沒人要的破布單“呼啦啦”直響,倒更襯托出了這裏的寂寥。與樓下的生動景象完全隔離開來。
但繼準還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球鞋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擡頭看了眼角落裏的監控,而後毫無畏懼地從兜裏翻出了一包煙。
剛要點燃,天臺的門再次被人推開了。
繼準夾煙的手驀地一顫,慌忙就要将它藏回衣兜。可當他看清楚來者後,藏煙的動作就又停下了。随後面無表情地背過身去,擋着風将煙點着。
升騰的白煙混入冷空氣……
“诶,那兒有監控。”
低沉熟悉的嗓音随着腳踩在雪上的動靜一并朝他接近。
繼準吐出口煙霧,目光散漫地眺望着灰蒙蒙的景物:“早壞了,一直沒人修。”
“是麽。”譚璟揚直接從他兜裏摸出了那包煙,再自然不過地也給自己點上一根。
繼準微眯了下眼,打量着譚璟揚說:“就算壞了,這兒也随時可能會有人來。這麽嚣張?”
譚璟揚夾着煙,淡淡一笑:“心情不好,顧不了那麽多。”
繼準語塞,心說這貨一上來就這麽直接,又要演哪出?
譚璟揚将煙叼在嘴裏,四下找了一圈,最後從牆角底下拎出根朽了的板凳腿走到門前,直接插在了門栓上,拍了拍手。
繼準見狀,閉眼哼笑了聲:“挺好,這下誰都進不來了。”
“嗯。”譚璟揚點點頭,“誰也出不去了。”
繼準:“……”果然還是大意了。
譚璟揚回頭一步步走向繼準。
繼準被他盯得有些心虛,盡量淡然地将目光調向別處,又擡手往嘴裏送了口煙。
嗆着了。
譚璟揚在他面前站住,身上的白蘭洗衣粉味聞着似乎比平日裏更清冷了些。
于是兩相無話,各自悶煙。
繼準簡直煩透了這樣的尴尬,索性掐滅煙頭,擡起下巴對譚璟揚直接道:“有事兒就快說事兒吧,不然下節課只能一起曠了,我反正無所謂。”
譚璟揚沒有立刻回話,仍是靜靜地凝視着繼準。
那眼神就像是要把他生生盯出個窟窿,再将內裏的那些個想法通通摘洗個清楚。
“繼準……”譚璟揚終于開口道,“什麽叫…‘不太對’?”
“……”
繼準的身子滞了下,雖然已經猜到對方無外乎就是來問這事兒的,可當話真的由他嘴裏說出來時,還是不免有些噎得慌。
“嗯?…”譚璟揚看着他又問了遍,“‘不對’算怎麽個意思?”
繼準咬了下腮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和思維都保持相對平穩。
再開口時,他不禁放軟了些态度:
“揚哥,那天你在賓館問完我後我也認真仔細地想過了……”繼準頓了頓, “我們都還年輕,很多想法都不成熟。我們以為的那些壓力,其實不過只是冰山一角。真正要為此付出的代價,可能比現有認知裏的要多得多。不過現在一切還不晚,只要及時止損……”
“我問得不是這個。”
譚璟揚直接打斷了繼準老學究似地喋喋不休,繼而又走上前半步,微微俯下身,用雙手搭在繼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繼準擰了下眉,一把揮開譚璟揚的手。
這略帶有壓迫感的姿勢令他十分不爽。
“這就是答案了!”繼準幹脆狠下心一股腦道,“譚璟揚,我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跟我說,你這人怕麻煩。我也挺怕麻煩的!既然如此,咱們就都讓彼此過得輕松些,難道不好麽?!”
“繼準。”譚璟揚抿了抿唇,平靜地開口,“你知不知道你說了這麽多話,卻一直都沒有說‘你喜歡的是女人’,又或者‘你根本就對我沒感覺’。”
繼準的瞳孔倏地一恍。
譚璟揚沉沉道:“而這,才是我要的答案。”
……
此時的天空又開始簌簌落雪,校園裏回蕩起了清脆的上課鈴。
煙頭在手心攥着,被汗水濡濕、碾碎。
繼準和譚璟揚都像是沒有聽到那鈴聲般,靜默地對立着。
“我不知道。”繼準煩躁地鎖着眉頭,“我最近才他媽是快瘋了,腦子裏亂得要死……我只知道我不能害了你。”
他再次擡頭看向譚璟揚,“其他人怎麽樣我控制不了,但最後絕不能是我自己把你給毀了。”
“可你喜歡我。”譚璟揚不鹹不淡,卻一語中的,“至于其他,一切都是未知數,也會有解決的方法和餘地。”
“我也不知道這感覺到底算什麽……”繼準垂下眼,用天臺邊沿的積雪一下下擦着沾滿煙草味道的手。
末了扯出個幹巴巴地笑容道,“興許不是呢?”
他說完拍拍手,走到門邊将譚璟揚插着的板凳腿抽了出來。
“走吧,都上課半天了。”
看着繼準離開的背影,譚璟揚的眸色更加的深暗。
因為擔心,所以明明喜歡卻不敢正視。不惜自欺欺人,死鴨子嘴硬。
他轉身将繼準撚碎的煙蒂屍首撿了起來,而後連同自己的一起埋進了雪裏。
不過這樣一來也算是徹底驗明對方心意了吧。那麽今後的一切就都有了放手一搏的意義。
譚璟揚輕輕帶上天臺的門,返身朝教室緩步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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