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糖與酒
畫上的人半蹲在陽光下, 穿着淺灰色的帽衫和牛仔褲。
他唇角微微向上揚起,眼中帶着幾分疏懶,正伸手摸一只大橘貓的下巴。在他身後, 是慧姨那家雖然老舊卻打理整潔的按摩院。
繼準抱着被子,注意力全然被這幅畫所吸引。他雖然不懂, 卻也能從畫上的每一筆線條,每一抹色彩共情到畫畫的人在創作時的心境。
目光突然停在了畫左窗沿上的那盆水仙花,含苞待放的花瓣上悄然落着一只淡黃色的蝴蝶。
翅膀不像是用筆畫的,倒更像作畫的時候太入迷, 被沾了顏料的拇指摩挲出的一抹顏色。
生動, 傳神。
此時,繼準又再次聽到了胸口傳來沉且促的心跳,就像是那只蝴蝶正在心尖一下下地煽動着翅膀。
以至于身後的人已經默默站了許久,他都沒能察覺到。
“這幅畫還沒畫完。”
耳邊突然傳來對方低沉的嗓音,繼準的身子驀地一顫,有些慌亂地回過頭去。
“我操, 大哥你走路用飄的?”他笑罵了句, 想借着調侃掩蓋自己亂了的呼吸。
譚璟揚沒接話,沉沉地注視着繼準。方才他在客廳裏等了許久都不見對方出來, 這才想着進屋看看。結果一推門就見繼準正抱着被子一動不動地立在衣櫃前, 臉紅得仿佛不像是喝了罐啤酒,更像是喝了罐假酒。
“什麽時候畫的?”見譚璟揚不說話, 繼準的心反而跳得更快。他将目光移向別處, 舔舔嘴唇去摸兜裏的糖。
“有陣子了。”譚璟揚輕聲說,“之前不是說會畫張更好的給你, 本來沒想提前讓你看見的。”
“咳,不好意思啊。” 繼準用舌尖卷着糖果抵到腮幫上, 沖譚璟揚笑了下,“那什麽,我全當沒看見!你看等你畫完以後我再重新驚喜一次成麽?”
繼準剛吃的那顆糖是薄荷橘子味的,酸甜中還帶有一絲涼意,随着他的呼吸噴到譚璟揚臉上,卻在接觸到皮膚時迅速變燙,刺激着原本就被酒控制了的神經。
“怎麽這麽大酒味兒?”繼準狐疑地挑了下眉,有些意外道,“……你整白的了?”
“嗯。”
繼準頓時失笑:“你特碼可真是個酒仙兒啊揚哥!這麽短時間也能……”他無奈地搖搖頭,“怎麽着?想舒筋活絡促進血液循環?那也該是外敷不是內服吧?還是胳膊疼了要靠酒精止疼?醫生不是已經給你開了止疼藥嘛……”
“繼準。”譚璟揚眯了下眼,“你在慌什麽?”
“……”
繼準的話音戛然而止。
譚璟揚租的這間屋子不光裝潢老,用得家具也老。就比如說這衣櫃,還是八、、九十年代初期的樣式。櫃面上貼着面鏡子,上頭還印着兩只喜鵲。
譚璟揚沖鏡子遞遞下巴,對繼準道:“自己看看。”
繼準只覺得後脊僵了下,有些遲疑地轉頭朝鏡子裏看去。
只見比起譚璟揚,他才更像是那個喝了酒的。臉色緋紅,一路從脖子染上了耳朵。
直到此時繼準才注意到,自己和譚璟揚的距離未免有些太近了。他的整個身子幾乎都被對方逼到了櫃門上,回頭看鏡子時的臉已經虛虛地貼着鏡面。
“還記不記得第一次在天臺上給你畫畫時,你說了什麽?”
繼準眸光晃動了下,一時沒太搞明白譚璟揚的意思。
“你說這讓你想起了《泰坦尼克號》,rose躺在沙發上讓jack給她畫一幅裸畫。”譚璟揚停頓片刻,嗓音變得更暗,“還說你喜歡在馬車上的那段戲,窗戶上布滿呵氣,一雙手在情動的時候貼在了上面,劃出道汗痕……”
繼準心裏一慌,掌心随着譚璟揚沉緩的描述一點點變得潮濕。心說這還真特碼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了。
譚璟揚觀察着繼準的神情微頓了頓,才又繼續道:“當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拿筆的手都不穩了,所以那幅畫才沒畫好……緊接着,回家之後我就做了個夢,只是夢裏的人不是jack也不是rose。”
他說完,微微低頭看向繼準的眼睛,強迫對方也迎上自己的視線。輕聲問了句:
“你呢?也夢到過麽?”
繼準的腦子徹底懵了,只覺得整個人都仿佛一下子掉進了水裏,耳朵嗡嗡作響。
他伸手去推譚璟揚,又怕一不小心再傷到對方的胳膊而不敢用力。手貼在譚璟揚胸口上推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淪為了場像極了故作矯情的徒勞。
“揚哥。”繼準閉上眼輕嘆口氣,低聲說,“別鬧我了。”
趁譚璟揚注意力一分散,繼準趕忙一埋頭從逼仄的距離裏抽出身去。
他快步走出裏屋,一把抓過書包,轉頭就去開大門的鎖。
“繼準。”
身後的譚璟揚短促地喚了聲。
他凝着眉,幽深的目光裏劃過了一絲難能可見的懇求。
“抱歉,不逼你了。”
譚璟揚垂下頭,近而唇邊牽起了抹極為輕淺的弧度:
“能不能留下再陪陪我?”他頓了頓,溫聲說,“我心情真得不太好。”
繼準從不知道原來“心情不好”這麽郁悶的事也能被說的如此慢聲細語,聽起來倒更像是在安慰別人。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心疼。在這之前,譚璟揚從未如此直接地向他表達過任何訴求。念及今天袁成文跑來鬧事,關乎的還是譚璟揚過世媽媽的房子,他能心情好了那才出鬼。之所以沒有在一開始就表現出來,應該也是顧及着自己和譚樂在吧。
片刻過後,繼準緊繃的身子逐漸放松下來,眼底的倉惶也相對變得緩和。
他嚼碎口中的糖咽了下去,而後将書包再次扔回到門邊,轉頭對譚璟揚輕嘆了聲:
“你……吃不吃糖?”
……
老式鐘表一過了午夜十二點就會自動停止報時,只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廁所裏,譚璟揚正靠在牆上用溫柔禮貌的語氣講電話。
他的眼睛此時已被酒精熏得有些泛紅,半眯着微擡起頭,伸手解着襯衣的扣子以便散熱。
幾縷碎發淩亂地落在額前,所幸眼底還是一片清明。說話更是條理清晰,沒沾惹半點醉意。
“放心吧陳叔,繼準他最近一直在幫我記筆記,還要幫忙照顧我和我弟。今天應該是太累了,這會兒已經在我家睡了。”
電話那頭傳來陳建業風風火火的大嗓門:
“哎呀真不是我跟你吹啊譚同學,別看我家鬧兒平時不着四六的,其實心眼兒好得很,又講義氣!最看不得朋友受委屈了。”
譚璟揚淡淡牽了下唇:“的确,我受傷的這段時間多虧有繼準在。”
“行!我跟他媽說一聲,剛好明早你們可以一起上學。”陳建業樂呵呵道,“譚同學你學習好,還是班長,沒事兒也多幫着點兒繼準。那小子腦子活,就是老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我知道,其實最近他因為要幫我記筆記,上課的時候也認真了不少。我會嘗試着跟他溝通,借着這期間幫他補補課。”
“哎呀!那可太謝謝你了譚同學!”陳建業一拍大腿,“改天!改天帶着弟弟來家裏吃飯,鬧鬧媽可疼那孩子了!”
“嗯,一定。”
此時,屋外突然傳來聲悶響。
譚璟揚眼皺了下眉,說話的語氣也不由加速道:
“陳叔,那我這邊就先挂電話了。”
“好嘞好嘞!你們早點休息,明兒還要上課呢!”
“嗯,陳叔再見。”
譚璟揚挂完電話,快步從洗手間裏走出。
他推開裏屋虛掩着的門,只見桌上床下又多出了不少啤酒罐。
繼準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地上,裹着條毛毯蜷腿用背抵着床邊。
方才那聲悶響應該就是他從床上掉下來的聲音。
此時,繼準的眼神已經明顯虛焦了,可手裏仍拿着半罐酒要往嘴裏倒。
譚璟揚皺眉将酒從繼準手裏抽走,制止了句:“別喝了。”
然而繼準這會兒的整個反應都要慢上幾拍,酒已經被譚璟揚搶過去了,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勢擡着手臂。
譚璟揚無奈地嘆口氣,伸手把繼準的胳膊壓了下去。
“明明是我心情不好,怎麽你還喝多了呢。”
他在短暫的思索後,終是兩手一起将繼準重新抱回到床上。受傷的位置被牽動了下,譚璟揚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臉上毫無痛苦之色。
“渴麽?我給你倒杯水。”他低聲問。
……
……
繼準半天沒回話,只用一副迷離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着譚璟揚看。
譚璟揚突然發現這小子就連喝酒的時候都在吃糖,因為通過他半張着的唇縫,自己分明看到那塊糖就被他用舌頭抵着,還沒化完。
譚璟揚呼吸一促,目光驀地又往下沉了幾分。
他只覺得此刻嗓子裏幹澀火辣,或許比起繼準,他才更需要先喝些水。
就在譚璟揚仰起身打算去廚房倒水時,繼準突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将人往身後猛地一拽。
譚璟揚猝不及防險些壓在了繼準身上,趕忙用手撐在了床的兩側。
繼準眯着眼看向俯在他頭頂的人,舔了舔嘴唇。濃郁的酒氣混合着水果糖的鼻息毫不客氣地一個勁往譚璟揚心裏鑽。
他微微突出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像是有什麽話要說。
譚璟揚深吸口氣穩穩心緒,這才将臉又往繼準耳邊貼近了些。開口時的嗓音已是按捺不住的沙啞。
“繼準,你想說什麽?”
“唔。”繼準難耐地偏了偏頭,喃喃道,“戴……”
譚璟揚一時沒太弄明白繼準什麽意思。
戴?戴什麽?……
戴眼鏡?
戴帽子?
戴……圍巾?
戴、T?
艹!
依照用詞常理猜測對方意圖的譚璟揚,臉突然一紅,跟着就狠狠咬上了自己的嘴唇。血立時便從唇間滲了出來。
譚璟揚,你他媽還要不要臉?
他完全無視了唇角的血,若不是現在手還撐在床邊,甚至想照死了甩自己一巴掌。
此時的繼準突然一擡頭,“咚”地撞上了譚璟揚的腦門。
只聽他精神抖擻地喊了句:
“……呔,妖精!快還我爺爺!”
……
……
……
譚璟揚揉揉眉心,低笑了聲:
“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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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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