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陸潛不知是氣還是笑,咬牙切齒地一字字打:“承蒙厚愛,簡直惶恐。您要是願意來看看我把您的角色诠釋成什麽樣了,當然也無不可。”
郜譽這種人,就不能給他幾分面子。一句好話就能被他逮住不放。
“得了,我也就一說。有空再說吧。”
于是,也就沒有後文了。前前後後,也就聊了這麽幾句。
陸潛看着屏幕上的光都滅了,才放下手機,升起了短暫的迷茫。
既是迷茫,也是為這份迷茫而迷茫。
多年來他從不懂孤獨,亦不懂害怕。
沒有知心好友,沒有慈愛師長——只有同伴、嚴師,而對于這些人的情感,怎麽說也直白而簡單很多。好像都是應當應分,也不須陸潛自己有什麽選擇,就都一步步這樣了。
若論付出了多少感情?陸潛只能說,誰都一樣,他也沒比別人多了少了什麽。
他這麽多年,到底還是活得太純粹無憂了些,進到這花花世界之中,縱使有心,還是沒能真像自己希望的那樣心無旁骛。
于是到了現在,遇到個和他過往歲月之中不同的人,用了些不知是虛情還是假意的技巧,竟能唬的他還挺感動。
陸潛搖了搖腦袋,生出個不合時宜的念頭:不是他,不要是他。
第二日自然是接着拍戲,也正好拍到了陸潛第一日進組、然後引得郜譽改劇本的那一條。
基本未變動的臺詞與場景,卻是大大變化的态度與情緒。
踢飛的那腳球是發洩,砸在對手身上是意外,對着沈陌的幾句話不再是居高臨下而是王銘西的自尊心作祟不敢承認——當然臺詞也稍作修改,顯得王銘西沒那麽腦殘了。
輕車熟路,自然是一遍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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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潛自己的狀态沒什麽可說的,他打一開始塑造的就沒有問題;而江伊呢,先是得了導演的指導,再加上這段時間也拍了幾段感情戲,對沈陌感情線的把控也變得越來越好,算得上是收放自如。
李功很是滿意。
他甚至特意把陸潛叫到身邊來,認認真真對他說:“陸潛啊,我和你說,你這個人眼裏有‘戲’——這是直覺。演員我見多了,之後該走什麽路子我看一眼就知道。你是可塑之才,別糟蹋了自己。”他話裏含着隐喻,神情鄭重。
陸潛聞言,也莊重地點了點頭。
李功說:“你這樣的年輕演員啊,我見多了。長得好看,有點本事,一炮而紅。之後呢?各種代言片約就和雪花片似的撲到你的身上來了。為了賺錢、為了維持熱度,你一堆一堆的接下,存在感倒是刷夠了,可是質量呢?不要丢了西瓜撿芝麻啊。”
陸潛靜靜聽着,看着李功的無奈,也不知他這話和多少人說過,又被多少人聽進了心裏。
這種浮華和追捧,他才堪堪觸及了一個邊兒,就見到了它極大的力量——真能火起來的話,得是怎樣一番景象?他無欲無求一個人都不免感嘆,若目的就在此……怎麽能禁得住誘惑呢。
陸潛邊走邊這麽想着。他今天的戲份少,還剩了一場晚戲,要在劇組幹耗一天了。助理小孟說今天難得清閑,出去給他買點好吃的,他便現在只剩一個人瞎轉悠——
有一只不知道從哪兒伸出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連帶着那人沉沉的笑聲:“打聽好了,你今天事兒少,我正好來慰問慰問啊。”
陸潛下意識擋了一下,然後在意識到來人是誰的時候放松了肌肉,然後半轉身,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推了下去:“您今天空了啊?”
郜譽愣了一愣,懶懶的笑意中含了分錯愕與未知的深意,看的陸潛沒由來的有點害怕。
“這麽冷淡?”可那只有一瞬,快的連陸潛都分辨不清是不是錯覺,郜譽還是那副嬉笑總不正經的樣子,“我不是說有空就來看看了嗎?吶,有空,今天。”
陸潛心說,我可沒心思陪着您開玩笑,我正事一堆呢。他敷衍一笑:“得,那您接着視察工作去吧,看看我們對您的劇本诠釋的如何,我找地兒玩兒去了。”陸潛才沒心思應付祖宗,他看着郜譽簡直眼暈。
媽的,這是個什麽人,明明身上一堆嫌疑洗不幹淨還總是往前湊,湊就算了,還總是往人身上最柔軟的地方紮——這不是要人命嗎?
陸潛實在是不習慣和人距離這麽近——雖然當初是他有意識接近的。
郜譽見他無視自己往前走,哎哎兩聲跟了上去:“昨天是誰跟我說要我騰出點時間來慰問的啊?”
陸潛簡直想穿越回去打死昨天那個自己——這不是沒事找事嗎?等等不對啊,他當時是這個意思來着嗎?他不是嘲諷一句嗎,怎麽被郜譽帶的自己都默認那句話有什麽深意了?
不能這樣。
陸潛站定,轉身向郜譽一笑,開口:“好,那你請我吃飯吧。”
陸潛開口,又是郜譽自己許下的,自然是不得不請。
陸潛想着自己過往的生活簡單哪裏都不熟,讓郜譽決定就好,沒想到這人竟然比他還沒主意,竟然開始拿大衆點評搜附近。
最終找到一家川菜館,環境和口味據說都不錯的,兩人找了個地方坐下。
郜譽問過陸潛的口味,做主點了幾個菜,交還了菜單,開始小聊幾句:“怎麽樣,沒敷衍你吧,這不是你一說我就來‘慰問’了嗎。”
他嗓音有點沉,在“慰問”二字時又特意壓低,足顯出了那麽點神情的味道,聽得陸潛直起雞皮疙瘩。
“我求您正常點行嗎?我就說順嘴了調侃一句,您至于一直抓着不放嗎?”陸潛真是無奈了。郜譽大概太懂如何體現自己的魅力,簡直是在恃美行兇。
郜譽失笑:“怎麽就是我‘不正常’了?不是您一直口無遮攔處處抓住不放,我不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這才哪兒到哪兒,就受不住了?”
“您段位高,我自不能敵,我認輸行了吧?”陸潛也就順坡下來了,知道自己在這上面是贏不了郜譽的。
郜譽樂了:“這不就對了嘛小朋友,我虛長你這麽多歲,這要是還贏不了我不是白活了嗎。”
陸潛想着我大人有大量,不和這種幼稚男計較,繞開年齡這個問題:“我說郜大編劇,您既然準備來‘慰問’我了,不會想不到得請我吃頓飯吧?一點準備都不做就來了,還得現查去哪兒吃飯,有您這麽辦事的嗎?”
郜譽竟然沒有立刻回複,陸潛在他的眼中看見了罕見的猶疑。“哦,是我思慮不周了。”郜譽終還是給了個解釋,這個解釋還挺符合郜譽的一貫作風。
但陸潛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莫不是郜譽最初根本沒想着要去兌現那一句調侃……然後有什麽促使他做了這個決定。
陸潛的心情有點複雜——可不知這複雜從何而起。
這時有菜品端了上來,恰解了二人的尴尬。郜譽點了點:“嘗嘗,我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陸潛随意夾了一筷子嘗,然後點點頭:“還是挺好吃的。”他糙慣了,其實好吃與不好吃對他來講沒有什麽區別。
郜譽也嘗嘗,然後看着皺眉認真品嘗的陸潛,二人對視——然後都笑了起來。
氣氛也就一下放松了。
“哎,我說,我們是不是太做作了。”陸潛喝了口飲料,“我也不是非要坑你一頓飯,明明就是随便吃飯聊聊,怎麽如此鄭重其事啊。沒必要我說真的,咱倆找個路邊攤吃也一樣。”
郜譽說:“我不這也是想着等你以後萬一火了,活動都不方便請頓飯都不行,最後一頓飯怎麽不也得正式一點嗎?畢竟等您飛黃騰達,也不知道今後還請不請得着您吃飯。”說着,郜譽又摸出煙盒來,叼上一支。
陸潛張了張口,有些啞然:“為什麽會這麽想?而且……”他定定神,還是問了,“為什麽對我,這麽,不一樣?”
郜譽的笑容有點說不出的意味:“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因為挺喜歡你的吧。”他擡起眼看着陸潛,“我這個人比較奇怪,很多時候憑直覺做事,也不知道是錯是對,不過做了也就是做了。不能自主的事情太多,還不讓我偶爾憑着性子幹點事兒了?”
言語間那點怆然狠狠震住了陸潛,讓他不知如何開口。過了半晌,竟然是示意郜譽看看禁止吸煙的标識:“哎,不讓抽煙。”——止住了郜譽摸打火機的手。
郜譽眯眼一樂:“抱歉,沒注意。以前寫過個劇本,主人公與煙有關,于是我便去試了試這煙究竟是個什麽滋味……不小心,沒戒掉。”
陸潛心下有點不是滋味:“你們這和藝術有點關聯的人是不是腦子都有點毛病,怎麽做事這麽不考慮後果?”
郜譽搖搖頭,“也不是,這後果其實早想到了,主要是我也沒特別用心戒。真戒,也不會做不到。”
這話陸潛倒是信,郜譽這人看上去懶懶散散,卻很有點狠勁兒。
陸潛盯着盤子看了會兒,突然說:“要是哪天我真的火了,我請你吃飯吧,随便點……嗯,不過還得看您這部‘紅茶與酒’能把我捧到個什麽位置上。”
郜譽眼中彌漫的霧意稍褪,神色又回了最初那種嬉笑不正經:“好啊,地方你來訂,可別學我敷衍了啊……”
果然,這種欠抽也一并歸來了,陸潛有點火大:“您承認這是敷衍了啊?”
郜譽搖搖頭沒答:“不過,你這地方恐怕訂不在本地了……我呀,其實多數時候也不在這兒呆着。”
“嗯?”
“不是和你說過嗎,‘本職工作’。在南方G省,我住那邊其實還多一點。”郜譽邊說邊站起身來,“我去趟衛生間,你接着吃啊。”
陸潛“嗯”一聲,在他轉身離去後,表情慢慢凝固住,視線一點點移向桌面上、郜譽随意擱着的手機。
死去的卧底,曾經大部分的活動範圍,就在G省。
陸潛感覺涼意慢慢侵襲了他的身體,連指尖都變冰涼。
而轉身過後的郜譽……眼中留下的是一片空茫,半點笑意都無。
我真是個壞人。
手指隔着布料摸了摸兜中的煙盒,郜譽不可抑制地想,他究竟在做什麽。他究竟,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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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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