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常便飯,怎麽吃也吃不出花兒來,兩個大男人大白天的,也沒有什麽花前月下,自然是風卷殘雲,吃飽就得。

陸潛過去也不是沒蹭過飯,十分自覺地跑去刷碗。

“你這個小同志真有覺悟,”陸潛靠在邊上看他,噙着點微末笑意。

陸潛跟自己說,得了,就這樣吧。這不是挺好的嗎,還養眼,只要不想那麽多、別求那麽多,簡直是神仙日子了。

“那可不是?我要是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怎麽可能有人容得我經常蹭吃蹭喝?”陸潛把刷完的盤子擺在架子上。

郜譽輕輕搖頭:“你看,這句話,就一點都不像趙子杭。”

???

陸潛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您這大編劇,真是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都能和您的人物結合起來啊。”

“是啊,面對同樣的事情,每個人會有不同的選擇。恰好,我想的比較多,于是就能構成一個個人物了。他們都在我腦子裏,他們想幹什麽,我都知道。劇本表達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其實任何一件你在做的事情,他們都可能做過。”郜譽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微眯起,手指在空中勾畫着,沉浸在他的故事之中……

陸潛想,郜譽是真的喜歡寫東西。他說起這些的時候,很放松,沒那麽有精神的樣子,卻是真實不設防。

不過——究竟是為什麽他們又從溫馨聊天狀态調整到了劇本上?算了,認命吧,一個作為演員和編劇的自我修養,實屬正常。

陸潛清空那些有的沒的的情緒,代入進趙子杭——趙子杭這時候,會怎麽想?

“趙子杭會有很大的心理負擔,覺得吃別人一頓飯,肯定不是刷個碗表現一下就能扯平的——甚至對于他來講,刷碗本身是一種‘彌補’。”陸潛說着,心情也沉重下來,手摸向了褲兜——裏面當然是空的,什麽也沒有——他恍然出戲。

陸潛不抽煙的。

郜譽點頭:“沒錯,就是這個感覺。這種事情對于趙子杭來說,是負擔。劇本裏沒有溫風請趙子杭來家裏吃飯的情節,可趙子杭這個人已經在這兒了,你就知道他會怎麽做。”

陸潛晃晃腦袋,把屬于趙子杭那一半患得患失扔了出去,閑散的笑容才重新爬上來。當你讀懂一個人物的時候,他的經歷便不再是劇本上的蒼白文字,那是一舉一動、是每一個決定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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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杭不嫉妒溫風,他感謝溫風處處照顧他,可正是這種連嫉妒之心都不敢生的複雜情感,讓他不得好過。

被郜譽這麽一搞,他倒是真對琢磨劇本又起了心思。好吧,接着幹活去吧。

兩人坐在客廳,找了兩個墊子直接坐在了地上,攤開劇本研究。難得,郜譽給出來的就是完整版,人物塑造早早就能開始。

“關于感情線這裏……其實我想知道,趙子杭愛的究竟是蘇文還是蘇艾,還是說就是那張臉。”陸潛先從大面上入手。

郜譽抱着筆記本打字,聞言說:“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一個角色一旦産生落筆,那麽一切選擇都是角色自己做出的,我只能跟着角色走。他會怎麽辦,我就怎麽寫。于是他究竟喜歡的是誰,這我也沒法給你答案。只是他最後還是和蘇艾在一起了。你說那是愛,那就是愛;你說是虧欠,那就是虧欠。”

陸潛想,這不是正好就合上了自己想的關于感情的事嗎。

要不是蘇文的自殺,那麽分手也就是分手了,性格上的摩擦趙子杭根本無力挽救,感情就那樣結束。可是蘇文的自殺讓陸潛有了深深的自責,曾經的不美好在死亡面前顯得太輕,無限美化之後根本就是另一個人另一個故事。

看,這就是附加。這愛到最後已經不知雜糅了多少東西進去,太難講了。何必到這一步呢。

陸潛點點頭,贊同郜譽說的。估計趙子杭本人都說不清、也不願意想的那麽清楚。人是視覺動物,蘇文蘇艾長了張趙子杭喜歡的臉。學生時期的蘇文剛強耀眼,深深吸引了趙子杭;進入社會之後,他反倒是更喜歡內斂溫和的蘇艾,作為情感的抒發與慰藉。

他就是這麽普通而矛盾的一個人……而蘇文、也就是後來的蘇艾——則是從始至終都,愛慘了這樣一個人。

沒錯,這個所謂的蘇文的雙胞胎妹妹蘇艾,其實就是曾經的蘇文——死的那個才是真正的蘇艾。

于是,自始至終,趙子杭都是和同一個人談感情,可他卻遲遲沒有發現,自己和自己瞎做鬥争,蘇文也沒有解釋。從她一時心動頂了自己妹妹的名字活下去的那天起,她就一點都不想回歸以前的那個她。

共變,變的就是趙子杭和蘇文,他們變成了更适合這個社會的趙子杭、和……蘇艾。

兩個可悲的人,想着變好,卻丢掉了很多自己獨有的東西的故事。

陸潛邊看邊嘆息:“我說你好好的,寫這東西幹什麽?好好搞都市戀愛偶像劇不好嗎。”雖然狗血一點沙雕一點,但是看完不至于壓抑,“不怕重蹈你第一部 戲的覆轍,一點水花都沒有?”

郜譽頭也不擡:“這不是有你和沈孟緝扛收視呢嗎,我着急什麽?再說了,我寫我想寫的東西,現在我就是又想寫這個了,誰還能管我了?”

是啊,挂上郜譽的大名,總會有投資方來找的。

再說了,到底郜譽沒寫當初那種個人風格極其突出的小受衆劇本,不過就是主題不輕松,主角家庭挺慘,遠不到不讨觀衆接受不了的程度。

陸潛無奈一樂,覺得郜譽提起自己地位的樣子特別好玩兒:“好,您真厲害,我也定不辜負期望。”

郜譽看陸潛轉着筆琢磨人物的樣子,和自己說,我怎麽會給你那種會害你的劇本,我不過是知道你不喜歡僅僅娛樂消遣……別人不給你這個機會,那就我來。而這個過程中——看你能不能明白,我在幹什麽。

開弓沒有回頭箭,決定我既然做了,那麽之後發生什麽我都得受着。

在與陸潛相處的過程之中,郜譽發現,他越來越摸不清陸潛到底在想什麽。他好像天生就很會演戲,過了最初的迷茫期,竟不需要別人指點就能明白一個角色——就像現在,說什麽找他聊角色,明明自己想的已經夠透徹了。

這麽有天賦的人,說是被一眼看上然後捧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要是真的不是沖着自己給出的消息來的,那為何一直抓着自己不放?找個聊劇本的理由跑來找他,結果兩個人也就是坐在一起各幹各的事——難不成,還能就沖着他這個人嗎?

呵,別開玩笑了。郜譽還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嗎?沒心沒肺,謊話連篇,高興的時候能把人捧到天上去什麽都能說出口、沒興致了你打眼前過他都當無事發生。陸潛不是都說嗎,跟他生氣不值得。要不是他自己上趕着把陸潛綁在這兒,誰知道現在陸潛是什麽想法。

他輕輕吐出那口郁結在心的氣,和自己說,想那麽多幹什麽。你是用感情将人綁住,不是自己動感情,懂嗎。

陸潛在郜譽家裏耗了大半天,覺得雖然也沒做什麽,但是能和喜歡的人一塊兒待着也是種享受。走的時候他拎上東西,臨出門時對着郜譽眨眨眼,說,“有空再來找你玩。”

郜譽轟他:“下次再來請攜帶外賣上門,我懶得再管你了。”

陸潛應着,開門走了。

跟郜譽啊,不能太講究,他說什麽聽聽就行。陸潛算是摸出門道來了,郜譽呢,不安全感很重,說話時經常帶着防備、下意識往外推別人,想的明白的時候還知道補救下,偶爾自暴自棄就不管了。

簡直是對着他沒脾氣。

郜譽沒提過家人或是親戚朋友,一個人住着,人際關系簡單,這樣的人要不是和家裏不睦、要不就是家人不在了,這種家庭背景,很容易出現郜譽這種情況——這些他其實在學校裏都學過。陸潛熟知與各種各樣人相處的方法。

拿來應對郜譽——那就是學院派的基礎上,再加上點真情吧。

主角敲定,劇組的各項進程也都緊鑼密鼓的展開,這些陸潛都不用管了,他還是閉關琢磨角色,順便打聽打聽特安局那邊別的行動小組有沒有進展。

“師父,我和您說,我也都知道了于是別瞞我。”陸潛一到周振禮面前就又是那個混不吝的小子,“為我好的話您就實話實說,究竟如何了?我看看我現在是一什麽位置啊。”

周振禮嘆氣:“不是不和你說,是實在沒什麽好說的——進展幾乎沒有。我們打進去一個卧底太不容易了,出了事更是查的嚴,不敢又大動作,更不敢調動那條線上的人,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陸潛也是跟着嘆氣。

“你們上學的時候,總和你們說我們的使命有多麽光榮,我們拯救了多少多少人,可實際上有多大的犧牲、多少案子無疾而終,這是當你親身經歷之後才懂的事情。犯罪分子如果那麽容易被繩之以法,怎麽會有人還敢冒險做壞事?”

“開始的時候,上面下命令說是兩邊走,給我的任務是找人進劇組去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邊牽扯過廣,肯定只是應付一下、沒實際投入力量。可既然發話了,我也沒辦法,只好選了最合适的你去一試。”

陸潛“嗯”了一聲,有點沉重。

“可放手了之後,我和蘇炀聊起,發現這個決定是對的。教那麽多,真的不如自己摸爬滾打去。唉,我以前有個搭檔……也是前輩了,就和我說,凡事別替你們想太多,要不所有人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沒有點自己的個性,還幹什麽工作?”

周振禮頓了頓:“不過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當初沒有說服我,如今我倒是自己琢磨出一點意思來。總之,不管上面怎麽想的、怎麽覺得靠打入暗處的鎖鏈更靠譜,我還是認為你的力量不可小觑。”

“陸潛啊,這和上次不一樣了。如今你不再是那個愣頭青,我無需給你描繪個多美好的前景去給你力量。我是認真的。”

“足夠堅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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