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商邵問出這句話後,得到的并不是應隐的回複,而是康叔的敲門聲。

應隐往側身讓了一讓,康叔推門進來時,直覺到氣氛和站位都不太對,但并未深想,如實彙報道:“車子已經到門口了,是否現在走?”

商邵點點頭:“現在走。”

應隐醞釀到嘴邊的話、湧上心尖的勇氣都在這三個字中消散,她禮貌性地對康叔微笑:“有勞。”又轉過身去,神色如常地對商邵欠了欠身:“也謝謝商先生今晚的款待。”

說完,不等背後的男人再有所表示,她便挺直肩頸,首先走出了這間美麗的餐室。

程俊儀兩手交握在身前,看到應隐出來,如隔三秋般的雀躍。她也不管商邵,一心只迎接應隐,湊上去小小聲說:“我問啦,那個披肩是用喀什米爾的小羊毛做的。”

應隐心不在焉,只跟她勉強笑笑,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程俊儀以為她失落,立馬安撫她:“不怕,雖然聽上去很珍貴,可是只要去喀什米爾買兩頭小羊不就好了嗎?”

她這個人,一興奮一點就會忘記收住音量。商邵聽得真切,眉心微蹙,問林存康:“她在說什麽?”

康叔也聽清了,吃驚于她的奇妙思路,忍俊不禁回複道:“是那個披肩,她說應小姐愛不釋手。”

商邵的腳步忠實地停頓一瞬。

穿過曲折的走廊,玻璃門近在眼前,被海風吹得震蕩。門外一前一後停了兩臺車,當首的是港·3邁巴赫,後面則是另一臺奔馳商務。

侍應生為他們推開門把手,提醒了一句:“小心風。”

哪知那一瞬間的海風灌入,竟然如此驚人?應隐還沒來得及反應,披在她肩上的西服瞬間被吹飛。

她條件反射地半轉過身,看向風吹向的後方。

那一瞬間,商邵看清了她眼眶的微紅。

門廊下懸着的瀑布形水晶吊燈也被吹得震顫,那些晶瑩剔透的水晶燈柱彼此碰撞,發出如風鈴般的脆響。

商邵停下腳步,彎下腰,撿起了落在他身前的那件女士西服。起身時,一句話未說,眼裏只看着應隐。

燈影像一湖池水,被吹出漣漪,連同她白色的禮服裙。

從迷茫到恢複鎮靜,應隐只用了很短暫的瞬間。她吩咐俊儀:“去謝謝商先生。”

程俊儀的步子只小跑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因為商先生主動走過來了。他将西服抖落開,再次為應隐披上,神情仍然很波瀾不驚。

出了門,司機已恭敬地将奔馳車的後車門打開,侍立在一側。應隐自覺地走向奔馳,正要落座進去時,商邵淡淡地出聲:“坐副駕駛。”

不僅是應隐,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疑問寫在臉上。

應隐沒動,雙手緊緊攏着西服,不解地回望他。商邵卻已經繞過車身,一手拉開了駕駛座的門:“這臺Benz我開。”

康叔咳嗽一聲,提醒他:“但是你……”

他飲了酒。

商邵沒讓他把話說完,回道:“我有分寸。”

康叔還有問題:“那那邊……”

“半小時,讓他們等着。”

康叔不再多嘴,從善如流道:“好的。”

應隐還不動,商邵看了她一眼:“別愣着。”

砰的一聲,駕駛座的門被他關上了,車子的引擎也發動了起來。

應隐便只好一手抓着西服衣領,一手提起裙腳,矮身坐了進去。程俊儀懵懵懂懂地往後座走,被康叔眼疾手快攔住。

“嗯?”俊儀瞪大眼睛。

康叔:“你坐那個,那個貴。”

“……”

後座門被林存康順手關上,過了一秒,奔馳車的前燈劃破夜幕,優雅而靜谧地駛離了衆人的視線。

應隐上車後沒說話,默默地點開軟件輸入地址,點擊導航。

手機發出智能語音的聲音,引得商邵冷冷淡淡的一聲笑。

“半小時不夠我從你家到下一個地方,我沒有說要送你回家。”

“商少爺什麽意思?”

吃了一頓飯,從“商先生”變成了“商少爺”。

商邵扶着方向盤,目視着前方:“你現在不怕我了?叫我商少爺,是會得罪我的。”語氣裏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

應隐抿了一下唇:“那又怎麽樣?”

“不怎麽樣,只是會在中途趕你下車,把你扔在路邊。”

“我不信。”

奔馳車一腳點剎,穩穩地剎住了。商邵側過臉來看她:“下車。”

應隐反複深呼吸,幹脆利索地按開安全帶。要推門而下的瞬間,手腕被商邵一把攥住,繼而聽到一聲“咔”。是車門鎖住的聲音。

因為是這個男人按下的,所以無端染上了慢條斯理的意味。

一股被戲耍的委屈和憤怒交織上湧,應隐眼底更紅,倔強地瞪着他:“商少爺什麽意思?”

“應小姐,你這麽驕傲的人,是做不了那種事情的。”

應隐怔住。她的風月在他面前如此不堪審視,被看穿後,那種複雜得連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緒,瞬間淹沒了所有。

商邵勾起半側唇角,目光冷靜而迫人,語氣卻輕描淡寫:“一個做不了那種事的女人,我不會讓她爬我的床。你要知道,那方面的愉快,也需要一點天賦。”

應隐張唇呵了一下,表情啼笑皆非,像是覺得十分荒唐。

商邵無聲地笑了一笑,傾身過去,為她拉起安全帶。靠得這麽近,潔淨的香水味交織着來自南美特制的煙草氣息,很淡地萦繞在應隐的鼻尖。

應隐的心像浮在夜空的雲上。明明人是如此安穩地坐着,一種失重的感覺卻緊緊攫取了她。

她看不透他,也落不到實處。

商邵為她扣好了安全帶,才擡眸看了她一眼。月色黯淡,讓他的眸色深而晦。

再開口時,口吻平淡,卻無端讓人覺得可靠:“騙你的,我會送你回家。”

奔馳車開了停,停了又開,弄得身後的邁巴赫也跟着停。

俊儀語氣篤定地猜測:“商先生一定是很久沒自己開車了,所以才這麽生疏。”

康叔笑了笑:“少爺的确很久沒自己開車了,尤其是親自為一位女士開。”

應隐一直看着副駕駛那側的後視鏡。邁巴赫的燈光追随着,但始終保持着遠遠的距離。

“不用牽挂你的助理,康叔會照顧好她的。”

應隐聞言收回視線,心緒複雜地問:“半個小時不夠送我回去,你到底想幹什麽。”

商邵勾了勾唇,下一秒手機貼面,他撥出電話:“告訴他們先開始,我一個小時後到。”

應隐:“……”

後頭開着邁巴赫的康叔也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無奈,但還是回道:“好的。”

在挂電話前,商邵吩咐:“先送程小姐回去,不用跟着我。”

康叔收了線,嘆一聲氣,問程俊儀:“你有沒有房子鑰匙?進不進得去門?”

俊儀:“……啊?”

在下一個路口,奔馳與邁巴赫分道揚镳,一個往左駛出莊園大門,一個往右折返。

應隐剛剛落定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她倏然坐直,回頭,眼睜睜看着大門擦肩而過:“你什麽意思?”

商邵的車速慢了下來,一手搭在窗沿:“雖然你選的酒不足以讓我喝醉,但酒駕違法,應小姐。”

應隐完全忘了這回事,但也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駁。

她沉默半天,咬着牙:“讓剛剛那個司機過來。”

“他收工了。”

“你……”應隐噎了一下:“你說過送我回家的。”

“我說的是‘會’,而不是現在。”

應隐尖銳地諷刺:“商少爺的紳士,看來是僅一周有效,我之前的确是高看你了。”

“是麽。”

商邵将車在路邊緩緩停穩,繼而從中控翻出一只白瓷煙盒。蓋子被他單指輕巧地抹開,一支煙管和金屬火機一起從裏面滑了出來。

煙咬上嘴角,商邵偏過頭,垂眸點燃。吸了一口後,他才擡起眼,對應隐極淡極冷地一哂:“如果你之前真的那麽高看我,今晚上你就不會勾引我,連試一試,賭一賭都不會。”

他一手搭着方向盤,另一手指尖點了點煙灰:“說到底,你覺得我對女人來者不拒,有的上,對方姿色又過得了了眼,就上。”

應隐沒說話。

這男人什麽都懂,她沒有粉飾的興致,不過自取其辱。

“所以呢,”商邵笑了笑:“其實你還是希望勾引成功的吧。我是帶你去酒店套房好,還是說,就近?”

應隐心裏一緊:“你已經拒絕過我了,不能出爾反爾。”

“我拒絕你,是因為覺得你是宋先生的人。既然你否認過,我何樂而不為?”

應隐驀然覺得口幹舌燥:“你剛剛說的,這種事也需要天賦……我、我沒有天賦。”

“我覺得你有。”商邵雲淡風輕地駁了她,“再說了,不試試怎麽知道?”

“商先生!”應隐倏然坐直,兩手緊緊絞着手拿包:“請你自重!”

商邵摘下寶石袖扣,将襯衫袖子疊上去,嘴邊咬着煙,偏頭淡笑:“你對我的認識沒錯,我就是你想的那種人,現在你情我願,應小姐是要再矜持一下,還是直接進入正題?”

車門還鎖着,他的氣息也越來越危險。應隐走投無路,唰的一聲解開了安全帶,繼而摘下高跟鞋,緊緊攥着護衛在身前:“我警告你,你不要輕舉妄動,我真的會……”

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眨眼,聲音也哽咽了。

商邵夾過煙,手搭着椅背,目光自下而上緩慢考究地掃過應隐:“你這樣子,怎麽當得了別人的金絲雀?沒有金絲雀敢啄它的主人。”

憋了一晚上、反複上湧的眼淚終于在此刻決了堤,兩行清澈的眼淚,随着應隐眨眼的動作而滑下。

她幾近崩潰,聲音和雙肩都顫抖,卻斬釘截鐵:“商邵,我會報警的!我真的會報警的,”鼻尖酸澀,帶着濃重鼻音:“……我就算身敗名裂,也會報警!”

不知道是她魚死網破的威脅生了效,還是對面的男人覺得她掃興而改了主意,總而言之,車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只有他指尖的煙草味沉靜地彌漫。

過了很久,商邵專注地看着她,唇邊的笑與剛才截然不同。

“你第一次肯叫我名字。”

原來他真正笑起來是很溫柔的。

應隐的身體還發着抖,但捏着高跟鞋的雙手卻顯而易見地松弛了一些。

她不知道那種溫柔是不是她眼淚暈開的錯覺。

“你那天說你怕我,是怕我這個人,還是怕我是這種人?”

應隐的眼淚滑個不停,不必眨眼便是一行接一行。玉似的鼻尖染上了紅,蒼白的臉更顯得如薄胎瓷器般易碎,不停地搖着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商邵将煙在車載煙灰缸中撚滅,直視着她的雙眼,上身慢慢地、堅定地越過中控。

“沒事的,交給我。”他低聲安撫着她,最終溫柔而篤定地接管了她手中高跟鞋:“不管是哪一種害怕,你都不必擔憂。”

這句話像一個開關,不知道為什麽,應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洶湧,哭得真的像個妹妹仔。

她不顧一切、用力地抓着商邵的衣襟,将額頭緊緊貼在他寬闊堅實的肩膀上,因為哭而講話斷斷續續:“為什麽信我?我還沒有……沒有告訴你宋時璋的關系……”

商邵垂着眼眸,很無奈地看着她哭到一聳一聳的單薄雙肩。

“我聽着,”他擡起唇角,“你現在可以親口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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