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石之軒笑而不答,一掀衣擺,盤膝坐下,抱起被安餘撇在一邊的瑤琴,随手撫弄起來。
安餘這才知道,石之軒并非是要故意戲弄與他,而是要指導他琴藝,未免對自己反應過度有些臉紅,正盤算着趁他撫琴入神之際離去,琴聲入耳,便再也無法思考任何東西。
每一個音符都像積蓄着某種奇詭的感人力量,令人難以抗逆,所有的感官都被迫調動起來,着力與每一次琴弦的震顫,渾然忘了他演奏的技巧亦或演繹的天地。
“仙嗡……”最後一聲清音袅袅散去,安餘久久才能回過神來。
石之軒和聲道:“青璇雖簫藝精湛,但走的卻非是由藝入道的路子,雖以簫為兵器,卻未能将音律融入武技,你便是聽她一曲,獲益也是有限的。”
他态度溫和,語氣真誠,仿佛一個仁善長者在對晚輩諄諄教導,讓人心中不自覺便生出好感來。安餘當然不會被他的姿态所惑,卻也難掩心中的震撼,他不止一次聽人說過,石之軒是武林史上最出色的天才,卻從不知道,石之軒竟還具有如此驚人的琴藝。
垂眸道:“所謂‘朝聞道,夕可死矣’,今日聽邪王一曲,安餘獲益匪淺,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他原是借此語來試探石之軒的來意,石之軒聞言,不置可否,淡淡道:“此地清淨,來,讓石某看看玉妍精心調1教出來的徒兒,有何過人之處。”
安餘心中咯噔一聲,終于不再抱任何僥幸的心思,事到臨頭反而放下一切,瞬間恢複了冷靜。
他和石之軒的武功原就是天壤之別,若無奇遇,這中間的差距絕不是五年就能彌補的,便是能趕上,以石之軒天下無雙的遁術,誰敢說就能一定殺的了他?
既然如此,也許現在就來個解決也算不錯,起碼免了他五年的煎熬。
深吸一口氣,将所有負面情緒排出腦海,铿然一聲拔出長劍,道:“……前輩請。”
……
第六次摔在地上,安餘終于忍不住噴出第一口鮮血,胸口的憋悶立刻去了大半,慢慢起身,交手到如今,他身上的傷勢仍輕的讓他難以置信。
石之軒看着他,目光柔和,溫聲道:“你自稱是祝玉妍的徒兒,卻為何不會半點陰癸派的武功?”
安餘不答反問:“邪王為何不殺我?”
石之軒哂笑道:“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小魚你是否應先回答我的問題呢?”
原來石之軒竟是這麽講理的嗎?安餘哂然一笑,并不隐瞞,坦然道:“我入門之後,師尊并未傳授我天魔大法,而是讓我在師門藏書中自行挑選武學秘籍進行修煉。當初我挑選的是一門名為《千浪訣》的心法,後來又在洞庭湖觀水時,以之前遍閱的劍法為根基,自悟萬水劍,後又在蝙蝠洞練劍三月,只是未能登大雅之堂罷了。”
“哦,小小年紀,能創出這等犀利的劍法,實屬難得……”石之軒贊賞的點頭,卻又不知想到什麽,忽然搖頭失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直至放聲大笑。
安餘皺眉,他雖武藝并非絕頂,但是能在十四歲稚齡将武功練到這般境界的,未必絕後,卻定是空前,在武功上下的苦工可想而知,石之軒雖武功遠勝與他,但是這般嘲諷委實讓他心中不快,冷然道:“有這麽可笑嗎?”
石之軒慢慢止住笑聲,搖頭道:“我非是在笑你,只是想到別的事罷了……小魚勿怪。”
安餘萬萬想不到石之軒竟會主動解釋并道歉,不由微微一愣。
石之軒喟嘆一聲,道:“我魔門兩派六道,高手如雲,随便哪一門也有和慈航靜齋抗衡的實力,卻在千年對抗中,屢屢處在劣勢,便是因為內耗太大。魚兒你資質之高,乃是武林僅見,便是婠婠也遠不及你,更別提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徒兒了……石某豈會如此短視,将未來的魔門第一高手扼殺在搖籃中?”
安餘聽到最後才知道石之軒是在回答他剛才的問題,聞言目光不屑的一掃,淡淡道:“假話。”
安餘原就長的好看,他自己不覺,卻不知這一撇之間,煙波流轉,動人之極,連石之軒都看的一呆,又啞然失笑,道:“魚兒真聰明,連我說的是假話都知道。”
這般敷衍!安餘冷哼道:“邪王只把人當小孩子哄,若邪王真是這樣的人,又豈會成為魔門的公敵?”
石之軒訝道:“小魚兒你難道不知道,我之所以成為魔門的公敵,便是因為我想要整合魔門,将兩派六道統一嗎?”
安餘嗤笑一聲,不屑道:“邪王要将兩派六道統一,難道是為了‘大家團結起來,一起打敗慈航靜齋’這樣偉大的目标嗎?”
石之軒啞然失笑,伸手摸摸安餘的頭,搖頭嘆道:“小魚兒你真不可愛。”
安餘知道這個人要殺自己是輕而易舉的事,便也不閃躲,老老實實讓他在頭上摸了摸,心中竟升起異樣的情緒來。
他自幼失怙,最不能抗拒的便是來自親長的愛憐,尤其是肌膚相觸時感受到的溫暖和珍愛。可惜他長在陰癸派,門人之間勾心鬥角,關系冷漠之極,祝玉妍對他不假辭色,婠婠雖喜歡挨挨蹭蹭,卻是純是戲弄,自從失去父母之後,也只在徐子陵身上感受到了少許溫暖,此刻竟是第二次。
見他神色有些恍惚,石之軒淡淡一笑,低頭細看他的容顏,臉上露出贊嘆之色來,柔聲道:“既是玉妍精心打造出來的對付我石之軒的利器,不仔細看看便随手殺了,豈不是讓玉妍失望?”他低下頭,幾乎是貼在安餘耳邊說話,聲音溫柔,恍如帶着無盡的深情,提到玉妍二字時,更是相思刻骨,帶着無盡惆悵,但說出的話卻讓人渾身發寒。
安餘只聽的毛骨悚然,不僅是因為石之軒的語氣,亦因為他将和祝玉妍五年之內殺死石之軒的約定,深埋心底,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相信婠婠和祝玉妍也不會亂說,石之軒是如何知道的?
退開兩步,道:“邪王的話,我聽不懂。”
石之軒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又道:“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現在是否又該輪到我提問了?”
安餘這才想到石之軒方才的話竟是在回答他“為何不殺”這個問題,退開兩步,收斂心神道:“如果邪王想問我關于家師的事,恐怕是要失望的。”
石之軒不置可否,淡淡道:“你師傅令你來幽林小谷做什麽?”
安餘淡淡道:“自然是為了殺你。”
這是最合理的答案,同樣也是最不合理的答案。
石之軒仔細看他的臉色,忽然啞然失笑,道:“你說的居然是真話,哈!”
安餘默然,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說起殺他的話來,确實有些可笑。
石之軒負手而立,說不出的儒雅風流,油然道:“你可知道,如何才能殺的了我石之軒?”
安餘道:“請邪王指教。”
石之軒道:“若我苦戰不逃,寧道奇、宋缺許能勝我,但想要殺我,便需留下自己的性命陪葬,換了玉妍之輩,便是想同歸于盡也是休想;何況我最不懼群戰,輕功身法天下無雙,若我一心只求脫身,那麽便是四個玉妍,也留不下我……你拿什麽來殺我?”
“只要是人,就會死,就能殺得死。”
石之軒點頭贊成道:“你正直青春年少,若無意外,當能活到我年老體衰之時,你那時倒可以殺我一下試試……不過玉妍應該沒有給你那麽多時間吧?否則你何用緣木求魚,來聽青璇的簫聲以求突破瓶頸?”
安餘沉默半晌,淡淡道:“不錯,師尊的确沒有給我多少時間,所以,我現在還想再試一次。”
他已經不敢再在聽石之軒說下去,只因他怕自己會失去僅有的鬥志,他根本就沒有退路。
石之軒淡淡看着他手握劍柄,氣勢不斷攀升,淡然道:“魚兒天資之高,實乃我平生僅見,不過聽我一曲,交手數次,便能提升到這等地步,實在驚人……唉,我都差點忍不住想殺了你一絕後患了。”
安餘淡淡道:“邪王亦可一試。”
“明知接到的是必死的任務,居然只有哀沒有怨……看來,你有天大的把柄落在玉妍手中吧?”
安餘頓時氣勢一洩,雖仍是劍撥弩張之勢,但不過是空有其表罷了。
石之軒繼續道:“武功到了我等的地步,打打殺殺反而是末道,秀心和玉妍數次決戰,也未傷筋動骨,我與寧道奇打了三次,至今仍是安然無恙……你以為玉妍當真是讓你來殺我的?”
“難道不是?”
石之軒道:“她若當真有心讓你來殺我,便該将你藏在暗處,細細調1教,也許再過十年,你便能成長到寧道奇那般境界,你和她再加上婠婠,出其不意之下的确有機會取我的性命,又豈會現在就讓你來送死?更不會讓你去練什麽千浪訣那種不入流的武功。”
安餘一時心亂如麻,他之前認定是因為自己有了尋找親生父母的意思,祝玉妍才能這般對他,但是此刻再不敢肯定。
石之軒又道:“若我猜的不錯,你的武功雖未曾得到玉妍的指點,但是琴藝卻是她親手所授吧?”
安餘茫然點頭。
石之軒沉吟片刻,問道:“小魚兒可有興致聽我說說當年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