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然我未必感興趣,而他也不會騎馬和我共游。他好歹是個有進取心的青年,雖然他做的事情和纨绔子弟一樣,比如在年輕的時候有一個年紀大上很多的情婦,可那不是真感情。他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選擇,紐約只有這麽大,只有這點人,相處着總會有感情,可是他現在卻在有了未婚妻以後追求真感情了。”
鮑伯像是看到了點希望:“梅,紐約太小了。我并非想讓你背井離鄉,但是你真該到外面去見識一下。”
“見識一下,變成艾倫那樣?”梅似笑非笑。
鮑伯萬分無奈:“那我只提一個要求,等你能下床的時候陪我出去走一走。”
“去哪兒?”梅說:“就算痊愈了,我也不能走太遠,醫生還是建議修養上一個月的。”
鮑伯這才露出一個真正的舒心的微笑:“梅,既然你立志要做一個真正的淑女,就一定該去感謝一下那個幫助你的人。你知道的,那天他不方便來和你道別,不過光有我的感謝可不怎麽真誠。”
鮑伯還記得那天的情景,他焦急地等到雨停後梅能夠歸來,出現的卻是不知道何時消失的桑頓。不過桑頓和他一早看到的可不大一樣,怎麽說呢?有些狼狽,頭發微亂,外套發皺,甚至都不願意進到大廳裏。
“你怎麽弄成這樣?”鮑伯把桑頓拉到一間小會客室裏。
桑頓松了松領結,他一會兒打算告辭,要不是擔心必須走到人群中才能找到鮑伯,他根本不願意再戴回這個玩意兒,韋蘭小姐可把他折騰得夠嗆:“你妹妹墜馬扭傷了腳,不過不太嚴重,我不得不想法把她帶進來,不過代價就是我這一身可算毀了。”
“墜馬?!”鮑伯瞪大了眼睛,極不可思議:“梅的馬術是紐約的小姐裏公認最好的。”
桑頓不知該拿韋蘭先生盲目的自信怎麽辦:“她選了一條極有難度的‘道路’,我已經打發馬夫去叫醫生了,你得考慮一下怎麽向衆人解釋韋蘭小姐的病情,免得流言又喧嚣塵上。”
“感謝無以名狀。”鮑伯知道桑頓的話意有所指,但是梅的婚事波瀾現在已是公認的秘密,他只能盡可能地去想個合理的解釋,然後假裝不知道衆人興奮的
猜測:“你也該早些回去休整一下,我現在就派馬車送你回去,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桑頓倒是不知道鮑伯道謝會把梅一起帶來,這樣做顯得很有誠意,而梅小姐大概能順道在無聊地卧床兩周後出來放放風。
三人沿着聖奧古斯丁的沙面大道散步,鮑伯感激道:“桑頓,上次可多虧了你,不然梅回家的路也許不會那麽順利。”
“謝謝您,桑頓先生。”梅也沒有更多的話要說,因為這個男人雖幫了她,卻也同時看到了她最不想展現在人前的丢臉的一面。
Advertisement
于是桑頓心照不宣地客氣道:“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梅在一邊顯得尴尬,兩個男人可以談些工作上的事情,鮑伯則默許她去租賃了條小船到河上泛舟。
不一會兒,小船就劃到了石橋的另一頭,輕盈而又迅捷,連人帶船都籠罩在湖面金光閃閃的光網中。
桑頓眺望了一下,才道:“真沒有想到,韋蘭小姐着實多才多藝,射箭、騎馬、劃船,還有什麽是她不會的。”
“你別說笑了桑頓,”鮑伯苦笑:“梅現在是什麽情況想必你也是有耳聞的,最該欣賞她的人偏偏沒有把眼光投在她身上。”
桑頓笑道:“你倒是坦白,來美國之前我也原以為這是一個更開放的國度,可是接觸了你們的社會後,又覺得其實不然,所以我一直以為你們正忙着粉飾太平。”
“欺騙自己嗎?”鮑伯看向那葉小舟:“這事情就連梅都不會去做的,如果她假裝不知道,那就是她有把握做最後的贏家,從小在任何比賽上她就是常勝的冠軍。”
梅不出一刻鐘又回到了碼頭,鮑伯正坐在橘子樹的長椅下向她招手,另一個男人的臉若隐若現在陽光投射于樹蔭的光影裏,梅看不真切,卻直覺他在對着自己微笑。
可是等她走近看了,桑頓卻并沒有在微笑,表情一貫的冷然克制,卻并不失禮。
其實她這短短的碼頭到樹蔭的一路,全部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桑頓的眼中。梅似乎是活動開了,步子跨得比往常大;烏黑的頭發被吹亂披在明亮紅潤的臉頰上,眼神輕快閃耀,仿佛映射着陽光。
她坐在長椅上,從随身攜帶的小包裏掏出一塊絲綢手絹,邊角繡着一叢鈴蘭花,梅用細膩潔白的手指捏住折疊得整齊的手絹一角,輕輕地把臉上薄薄的汗珠拭去。
這似乎是個不一樣的韋蘭小姐,充滿活力和平和的氣質,卻又不忘精致而優雅的教養,時時令人賞心悅目。
桑頓不由地被她的動作吸引了
目光,她的手指纖細修長但不顯得無力,畢竟這可是一雙拉弓控缰的手。她快速而不失韻律地點點按着臉上的細密微小的汗珠,修剪整齊而暈紅的指甲在絲綢裏看不真切,卻感覺比絲綢更柔軟更白淨。
等她覺得擦幹淨了,她又細細将手絹疊整齊,靈巧無比地将繡着名字和花樣的那部分恰好疊放在最上面,然後裝進了包裏,但桑頓還沒來得及移開視線就被發覺了。
“桑頓先生,您在看什麽?”梅好奇地問,她不願相信這個男人是在看她,但這個方向的話只有她背後的橘子樹,她不認為那有什麽可看的。
桑頓面不改色,仿佛适才的觀衆不是他:“我在看你的手絹。”
這話倒是出乎意料,讓梅很不解,但對于同樣對桑頓舉動好奇的鮑伯來說,就合理得讓人失望了。
“手絹?那有什麽好看的?”梅問道。
桑頓想到了那些好看的美妙的剪影,然後狀似嚴肅地回答道:“你的手絹,典型的美國工藝,流水線上生産出來的,華麗繁複卻沒有新意。”
就和那些惺惺作态的高貴小姐們一樣,腦子裏卻空無一物,梅覺得這才是他想說的。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桑頓接下來的話算得上很殷勤:“在英國,在米爾頓,在馬爾克勒,我們能生産出更輕更薄的料子,裁剪出最合适的尺寸,繡上最新式的圖樣,然後被倫敦的商人搶購一空。梅小姐,如果有機會,你也應該擁有幾條。”
鮑伯笑道:“算是機器的回禮嗎?”
“不,”桑頓否定了:“如果你們有機會去英國,那只會是純粹的禮物。”
梅突然覺得自己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明年四月我和紐蘭完成婚禮之後,我們或許會到歐洲度蜜月,到時候一定要買上兩條。”
鮑伯不喜歡梅提起她的未婚夫和婚事,而且這句話幾乎把好不容易輕松起來的氣氛又弄得沉悶下去:“桑頓,機器運到了嗎?”
“已經到了,在碼頭的倉庫裏。”桑頓點頭回答:“跟船的審批文件在一周內就能下來,我想我很快就要離開了。”
鮑伯有些可惜:“出發時間一定要通知我,我來送你。”
桑頓倒是對這個問題無所謂:“你有空光臨自然好,如果沒時間的話,我相信你一定回來英國的。不過……”桑頓轉頭看梅:“梅小姐,恐怕我要在此和您正式告別了。”
“祝您一路順風。”在此時,梅以為這是她和這個男人在美國的最後一次見面,甚至于是此生的最後一次見面。這個男人的出現伴随着她
少女時的唯一一次個性的釋放,終将由記憶的漣漪歸為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後面還有一次對手戲,某人的心思會明朗化,不過在美國不會有JQ,哈哈,馬上美國卷就結束了,換個地方談戀愛去。
看這欣賞美女的小眼神,片子裏這是桑頓在看瑪格麗特白淨的膀子……
第二十樁醜聞
紐約一年一度的園藝大會吸引了在初春仍然寒冷的天氣裏無事可做的人們,卡爾一早上就到韋蘭大宅報道,來赴先前和瑪麗說好的約定。
鮑伯和梅正巧無事,便也坐進霍克利家的馬車一道出行。他們問起卡爾最近怎麽不見人影,卡爾只得無奈地告訴他們自己被媽媽逼着要去做一些有出息的事業,要不是他擡出了瑪麗小姐的名頭,今天說不定還不得外出。
瑪麗微微一笑,默認了自己的功勞。
只是馬場停在中央公園門外的時候,瑪麗一下車就看到了範德盧頓家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公爵正在整理自己的帽子和手套,他眼神撇過來,看見瑪麗果然挽着卡爾的胳膊出現,只冷淡地點點頭,就自顧自進去了。
“看來公爵大人很不如意呢,連個伴都沒有。”卡爾笑說。
瑪麗不願意在背後道人是非:“他大概也沒有想到我是真的和你一起出席,畢竟我那時推脫的意味很明顯,不過他能維持這樣的風度,也很不容易了。”
梅看着這幕倒也不稀奇:“情場上必然是有輸有贏的,公爵表現得不算難看,不過我怎麽不知道有這事?”
“那可就要問你自己了,你那時可是射箭冠軍在出風頭呢!”瑪麗玩笑道:“我只是不明白,如果公爵只是想找一個有錢的新娘,在紐約的外來戶裏,我可不是最好的選擇。”
鮑伯不解:“那他為什麽不在紐約本地的姑娘裏找一個呢,家有恒産的老姑娘可不單只有一個兩個。”
梅看了一眼天真的哥哥:“可她們是不會和公爵一起回歐洲的。”
春天似乎是一下子就來了,繼手筒之後,女士們又将毛領和披肩從衣服上取了下來。中央公園的園藝節是一年裏最早的重頭戲,這天園裏會放慢花農們從近郊運來的早春花卉,有濃豔的杜鵑、精巧的金雀花、清新而色彩多樣的風信子、讨人喜歡的紫丁香,還有少數幾支異常美麗而珍貴的橘黃色郁金香。
公園內有男士們陪同的女士,各人手裏也都拿着幾只色彩缤紛的花朵,四人一路說笑,心情和春天一樣綻放。只是梅未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艾倫,而她手裏綻放着的卻是園內寥寥幾支的黃玫瑰。
梅的心立即沉了下去,只表明上若無其事地招呼道:“艾倫,你從斯庫特克裏夫回來了?怎麽不和我們說一聲。”
“我是早上的火車才到的,不想勞動你們去接我。”艾倫将手上的黃玫瑰交給公爵拿着,熱情地上前來和梅擁抱了一下:“這不,我們還是遇見了,可真要感謝公爵,我和他在第五大道碰見
,他就提起中央公園今天的活動,我回家稍事休整就又出來了。”
艾倫的眼睛移向梅懷裏的鈴蘭:“我每次見你,若你抱着花,必定是鈴蘭。素雅是素雅,可你還年輕,該襯一些顏色大膽活潑的花朵,可別白白浪費了好光陰。”
梅聽着這話笑了一下,她知道艾倫真的是好意,她的性格從來就是這樣熱烈而直率,可梅卻再也不能欣賞了。梅将情不自禁揚起的笑容克制在嘴角微微彎起的弧度裏,手緩緩擡起,潔白秀雅的花枝遮住了她的半邊臉和方寸笑容,卻顯得分外娴靜又撩人心脾,讓人不由地就想知道這樣美好的韋蘭小姐,若是私下相處的時候,無拘無束地笑起來,會是一副怎生的美景。
因緋聞和流言的關系,梅和艾倫一打上招呼,就早就招來了周圍人群的側目。只是韋蘭小姐那麽一笑,卻讓在場的男士都忘記了自己該關注的究竟是什麽了。
公爵心中暗暗嘆氣,韋蘭小姐只可遠觀,瑪麗小姐也不得親近,臨時約到的只得是這個寡婦,他還是早早脫身回歐洲去吧。
梅再擡頭時笑容已收了起來:“艾倫,你可真是太笑話我了。我只不過長得略微端正而已,鈴蘭這樣的花配我正好,不會搶去我的風頭。倒是你,你知道的,從小你就是衆人的焦點,黃玫瑰這樣活潑豔麗的花我可用不了,你用的話那是再合宜不過了。”
這就像是一對真正的心中毫無芥蒂的表姐妹在說話,艾倫并無愧疚,因為她已決意與紐蘭分手。梅表面功夫了得,心裏卻談不上厭惡,至多是懶得應付,就像她每次在沙龍裏見到的那個年華老去的自己未婚夫的前情/婦拉什沃斯太太一樣。
艾倫于是大大地綻開一朵笑容:“那真是各有千秋。”
在場的紐約老人都記得明戈特家的艾倫小姐招牌式的笑容,那時她18歲,穿着一身離經叛道的黑緞禮服首次出現在社交界。毫不掩飾的肆意的笑容在黑色的映襯,濃豔灑脫到了極致,勾得稍稍定力差些的年輕人都為她心醉神迷。
如今十二年過去了,她仍着黑色打扮,只身份不再是少女,而該是循規蹈矩的寡婦。她的笑容依然燦爛,皮膚卻失卻了彈性,也不複少女時的白皙。時間帶走了她的嬌嫩,留下了歲月的色彩沉澱,那種蒼白和憔悴像烙印一樣留在了失卻活力的肌膚上。
笑容過後,歲月的溝壑卻沒能及時地與笑容一起收斂,卻在眼角、顴骨和嘴角留下了憂傷的痕跡。
梅突然覺得索然無味,勝了這樣的女人又如何?贏回了紐蘭又如何?
紐蘭
建議她看的書她均敷衍了事,可自己随意翻閱的雜書裏的一句話卻在此刻讓她記憶猶新:優于別人,并不高貴。真正的高貴,應該是優于過去的自己。
想及此,她果斷地說道:“艾倫,今天的園藝節規模很大,我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擋在路中閑聊,不如多去找幾支漂亮的花朵,明天去看看外婆,讓她也看看中央公園的花有多漂亮。”
艾倫一愣,她沒有想到梅這樣快地就打算打發了自己,這個表妹在人前一向文靜而少語,極難得會表露出這樣一副不容人拒絕的架勢,她只得就着臺階下來:“是的,沒錯,明戈特外婆一定會很高興的。”
幾人分道揚镳,梅卻沒有了再逛的心情,便和卡爾瑪麗分手,自己和鮑伯從後門出去了。
街角是一個流浪馬戲團表演,借着中央公園活動的東風,順道停下觀看的老人孩子倒也很不少,雖然是并不新奇的小醜和扔球的把戲,卻給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街道帶來了春日的活力。
梅的心思卻并不在上面,她看着馬戲團那個小小帳篷後面停着的馬車。馬車四面都是可以卸下的活動木板,在填裝稍大的物品時可以像花瓣一樣全數放下,輕易地将東西塞進去。
這讓梅突然冒起了一個念頭,她轉頭看向鮑伯:“你帶了多少錢?”
“什麽?”鮑伯疑惑着,一邊去摸內側的錢袋:“你是要給小醜扔錢嗎?得了吧,梅,我可沒有小票子。你要是真的因為這些耍把戲的開心了,我倒是不會吝啬給張大票,不過我可沒覺得你開心了。”
梅不想和鮑伯解釋,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下定決心做這麽一件事,她只是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奇思妙想的機會,自從出去跑馬那天摔傷之後,她就覺得心上的枷鎖打開了一條裂縫,畢竟最後她不是沒事嗎?
她強硬地告訴鮑伯:“把錢包給我!”
另一邊,瑪麗指着從拖車上剛剛抱下來擺盆的白色鳶尾花:“卡爾,要是帶一盆回去裝飾書房,這花倒是別有情趣。”
但卡爾像是沒有聽到瑪麗的話,他眼睛正盯着背對着他,自顧自地忙着從拖車上卸花的婦人。那婦人戴着棕黑色的呢帽子,後頸依稀露出幾縷紅色的頭發,在這普通的勞動婦女的身上顯出一個奇妙的豔麗來。
因為做的是粗活,所以那婦人穿着深色的長裙,外面還系了一層格子圍裙,待到最後一盆花從小車上被弄下來,她提起圍裙,拿邊緣抹了抹汗,轉過身來繞到拖車另一邊準備離去。
那邊的花農正招呼道:“卡維特夫人,真可惜你丈夫
病了,要你幫他來送花,來,這是工錢。”
只是這位卡維特夫人在轉身的一霎那看見了卡爾,那個小小的、對卡爾來說就是個破爛的錢袋從她指縫底下滑走了。
她曾設想過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卡爾,或者見到了也當做不認識,海洋之心在她床底下的鐵盒子裏,在她和新任丈夫卡維特先生的家裏。房子外是一大片花田,是她曾幻想過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然而在她隐在人海茫茫的紐約,出乎意料地遇見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遇見的,原該在匹茲堡的卡爾時,她仍手顫地抓不住手裏的錢袋。
因為恐懼?這個男人誣陷過自己的情人,甚至不惜拔槍殺人。
因為心虛?價值連城的珠寶還藏在她的床底下呢。
卡爾卻才是那個見面裝作不相識的人,他蹲下用手指拎起那個粗布錢袋,扔在蘿絲的圍裙上,轉身帶着不明所以地瑪麗走開了。
一邊的老頭打趣道:“卡維特夫人,別看了,那是什麽人,我們是什麽人,趕緊收拾好回家吧。”‘
他倒是舞會了蘿絲,蘿絲把錢袋匆匆地手勁圍裙口袋,松了一口氣,推起小拖車就走了。
而卡爾卻在馬車門關上的一霎那就失态,他狠狠地捶了一拳馬車車廂,就算有天鵝絨的包裹,悶悶的拳擊聲仍然傳到了外面,把車夫吓了一跳:“先生,你沒事吧?”
“該死的趕你的車!”卡爾把頭伸出去怒吼了一聲,“砰”地又把窗關上。
瑪麗正很不贊同地看着他:“卡爾,這是在大街上。”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了……”這個男人燃燒周身的怒焰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像街邊的乞丐一樣把身體團起來,雙手抱住頭,用一種極痛苦的力道揉亂了頭發。
“那位太太……”瑪麗試探地問:“你和她認識?”
卡爾的聲音哽咽了,他擡起泛着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瑪麗:“你相信嗎?一個死人站在我面前,她就是我的那個該死的應該和船一起沉到海底的未婚妻。”
“天哪!”瑪麗驚訝地捂住嘴:“她沒死?!那她為什麽……”為什麽不回到你身邊來,瑪麗下意識地沒有問出口。
“因為她……不愛我……”卡爾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她不愛我,我給她花數萬美元買垃圾畫家的畫(畢加索不是垃圾畫家啦,就是那時還沒有出名……),給她買歐洲最大最美的鑽石項鏈,我把我的身心和全副身家都獻給她,我不是逢場作戲的二世祖,我是要和她結婚的。可是,她竟然……”
瑪麗聽過卡爾的故事,這是紐約久已成名的笑話,家財萬貫留不住女人的心,而這女人只願意跟着街頭流氓,要不是是在海上,他們說不定早就私奔了,就在那艘對于流言來說小到不能再小的船上,卡爾因為這個女人失去了男人所有的尊嚴。
可他一開始就是錯的,瑪麗何嘗不懂。
“對于不懂得感激的人,”瑪麗正色道:“你不該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她,你應該一點一點地讓她明白你擁有什麽,而她缺少什麽,讓她離不開你,讓她只能依附你,而不是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一切放到她眼前。”
卡爾卻只搖頭:“你不懂,瑪麗,我是真的愛過她。我以為我去歐洲只是聽從媽媽的命令,去找一個需要錢的破落貴族的女兒。可是當我遇到她,我就知道我并不只是要找一個新娘,我找到了一個我願意愛的女人,雖然她從未給過我好臉色。而她不愛我,任何手段任何利益都不能幫我留住她。我一開始愛的就是她不受拘束的靈魂,我為什麽愛她呢?因為我被拘束于這塊地方,我曾想過蘿絲這樣渴望自由,,爸爸媽媽一定管束不了她,我對她的愛會把我自己也解放出來。”
馬車外街道的景物往後飛速略過,卡爾迷茫地看着街上的人群:“她寧願流浪,寧願嫁給一個種花的男人也不願意回來找我,我該指望什麽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忘記她。”
這話讓瑪麗也傷感起來,她那些譴責卡爾犯傻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她的冷靜被心口的抽痛擊碎了。
馬車送她到韋蘭家後,瑪麗飛快地上樓關上門,謝絕了在外敲門的安妮的好意,從梳妝臺的抽屜裏掏出一疊粉色絲帶捆綁的信箋,閉上眼睛按在胸口,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聽了卡爾的心聲,瑪麗也會害怕馬修因為對自己求而不得所苦,最後只能遺忘自己啦。
咳咳,梅做壞事了,不曉得這樣寫會不會雷,美國卷還有2章結束了……
第二十一樁醜聞
“瑪麗,你有空嗎?”梅遍尋韋蘭大宅,沒有找到瑪麗,最後還是出了大門後,在花園的長椅上找到了她。
瑪麗知道梅定是看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她從從容容地蓋上書,也将薄薄的信紙也一起合在書裏,微笑地示意梅坐下來:“怎麽?你有什麽好的計劃嗎?”
“談不上什麽好計劃,”梅并不想告訴瑪麗自己實在是心亂,雖然她讓鮑伯給她把那輛馬車租了回來,可是她卻不能說服自己真的去立即施行。紐蘭不忠,但他代表了一種梅從小形成的價值觀、一種符合自己身份及教養的生活,當她毀滅了紐蘭和艾倫,也就毀滅了自己過去20年的一切,于是梅又猶豫了:“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也好,”瑪麗拾起桌上的報紙:“不如我們去麥克米倫書店吧。”
梅可對瑪麗的喜好知之甚深:“我知道你可喜歡那邊,唐頓雖然好,但是格蘭瑟姆伯爵的領地裏可沒有這樣大的書店,瑪麗,我真懷疑你回英國的時候,行李裏會有價值數百美元運費的圖書。”
瑪麗站起身來拉拉因為坐着起褶的裙子:“梅,船上不會缺了我放書的地方的,倒是你,不該在家裏多休息嗎?”
“我這一周來可都沒有出門,”梅優雅地支着肘,斜靠在椅子上,意味深長地看着瑪麗:“又沒人寫信慰問我,怎麽會不無聊呢?”
瑪麗臉一紅,卻面不改色地假裝遠眺了一下風景:“只是來自家人的慰問而已。”
“的确也是家人沒錯,你們可是同一個姓,”梅興高采烈地問道:“怎麽,瑪麗,為什麽你們明明遠隔重洋,卻能實時挂念,而且你離開英國的時候明明都不喜歡他,可現在相隔千裏卻……”
瑪麗一向誠實磊落:“我們也就只是相隔一個海洋的距離。”
梅聽到此話卻感懷良多:“是的,你們相隔一個海洋,而我明明和紐蘭待在一座城市裏,卻再也感受不到彼此的心意了。”
“那取決于你自己,梅,”瑪麗走到她身後,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我不也因為逃避流言而離開家園嗎?但我終還要回去,結果不會比這樣更糟糕的。”
梅會意:“是的,瑪麗,不會更糟糕的,但代價真的很大,我想我會考慮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把話說開後,梅覺得心中輕松,瑪麗還指着報紙上的廣告告訴她:“葉芝的《責任》出版了,你一定會想買一本放在床頭。”
麥克米倫書店就在第五大道最中心的位置,此時由于淨價協議,英國方面的讀物除了教科書類全部是沒有折扣銷售的,因此圖書異常昂貴。而美國文壇尚未取代英國的影響力,閱讀仍然是有錢人的享受和中産階級偶爾的奢侈。
這家開在第五大道的書店更是
其中之最,此時的讀物遠沒有後世那樣的琳琅滿目,這家書店的規模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型圖書館的規模,卻已經是整個美國最大最好的了。
來往于此的客人也都是有身份體面的人物,有名作家的書上市時,書店門口的馬車也是絡繹不絕的。
梅是這裏的老主顧,和店主打了招呼後,并不需要任何引導和介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在哪裏,瑪麗則往二樓去了。
梅熟門熟路地到找到了詩歌的書架,纖指點過架上所有的葉芝作品,在最靠右的地方取下一本《責任》來。
她随手一翻,兩行詩便落入了眼底:
“原諒它吧,為了光禿禿的癡情,
雖然我已臨近四十九歲。”
梅吓了一跳,猛地将書合上。她還沒有詩人的閱歷,卻在經受着命運的折磨。她想象自己四十九歲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她清楚自己對紐蘭的感情日益淡薄了,那麽那時他們會否在30年後依然相扶相持,将這20歲時發生的背叛與痛苦忘記,相濡以沫地生活呢?
梅苦笑,也許自己根本活不到那個歲數呢。
陽光透過書架上的天窗将溫暖灑在了梅的手背上,将她驟然而生的冰冷預感扯碎了開去,只剩一片溫暖。梅将薄薄的小冊子捏在手裏,準備再随意浏覽一下,就找到瑪麗一起結賬離開。
店裏的客人不只她們兩人,偶爾木質的書架後面還會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可是有那麽一個聲音令梅突然停住了腳步。
這是一種低沉的穩定的韻律,堅定地踏在榉木地板上,似乎沒什麽可以讓他停下,聲音漸漸朝梅而來。
梅發現自己不敢回頭,因為她猜出了來人是誰。
她并非恐懼于來人不夠親切、或是總讓她覺得尴尬不好相處,她恐懼的是自己竟然認出了這個腳步聲,而他們之間甚至只比陌生人熟悉一些。
是什麽讓她不用回頭就認出了這個男人的腳步聲?
是因為第一次見面他踏雪而來,還是在韋蘭大宅裏他踩過火爐前的地毯,還是因為他在她舉目無落馬時,在雨中的花園裏像她走來?還是他的氣息萦繞自己周身,吃力卻穩重地一步步踏在狹小的樓梯上?
梅在內心祈求這個男人不要認出自己,因自己不知如何回頭面對他。
只梅在混亂的一刻腦子裏又冒出一句不知在何時見過的雜詩:
“我于千人中只認出你的腳步聲,因那九百九十九人只是路過,唯你踏在我的心上。”
她一瞬間覺得陽光像爐火,熏熱了自己周身,她忙拿手背附在臉上,耳邊卻清晰地響起了男人的問話,上帝沒有聽見她的祈禱,他把約翰·桑頓送到了梅的面前。
“韋蘭小姐?”桑頓遠遠就看到了這個背影,他幾乎立刻就認定了這是梅·
韋蘭。紐約又有幾個這樣的小姐,酷愛白色的衣裙,卻又時而娴靜溫婉,時而又能活潑迷人。
他躊躇了一下,但想到內袋裏的那張明天的船票,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上前再說句話。
梅将手放下,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氣,才轉身極力鎮定道:“幸會,桑頓先生。”
可這收拾情緒的時光太短,而這情緒又來得過于突然,紅暈不能這樣快地褪下去,她眼裏的失措還停在眸中,這讓桑頓有種奇妙的感覺,他見過這位韋蘭小姐很多面,也還未親近到能喊她的名字,可是他卻見過她許多不同的樣子,今日又是一樁新鮮的體驗。
他相由心生地微笑了起來:“韋蘭小姐,每次我見到您看書,必然都是這位詩人的大作。”
梅不自禁地緊緊握住書的手,不想讓自己的眼神閃躲開去。約翰·桑頓笑了,他臉色剛硬的曲線全都在陽光裏柔化,變作眼角的笑痕和嘴角的弧度,頃刻間便晃了梅的眼睛。
梅羞愧極了,她不知要如何掩藏這種慌亂,這并不是那種在見證未婚夫出軌後的強烈的不服輸之氣,也不是在遭到好奇者的窺視時的無懈可擊的故作鎮定。
這是一種從心裏泛起的漣漪,你想去撫平心湖,卻只會帶來更大的震蕩。
她只得匆匆回道:“桑頓先生,那不過是巧合,我喜歡的作家還有很多。我還要再找兩本書,先失陪。”
這是梅長這麽大來第一次确切的落荒而逃,可天不遂人願,在第三次和桑頓又面對面時,她不得不顧及禮貌停下了腳步,而非只是點頭笑笑,心裏卻暗自詛咒這書店實在太小。
“桑頓先生,聽鮑伯說您明天就要走了。”
桑頓作勢掃了眼書架,最後眼光卻停留在梅臉上:“是的,九點船就會離開碼頭。”
“希望您有機會再來美國,”梅頓了頓,連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不真誠:“所以您今天來書店,是為了找本好書在船上打發時間嗎?”
“确是如此,我想您會給我提供個好建議吧。”桑頓的眼光落到梅的手和那本詩集上。
梅覺得手心出汗:“恐怕不行,若是您在船上讀詩,那只會浪費了大好的光陰。詩是讓人在陸地上,在夢中徜徉大海時用的,海上還是應該閱讀些讓人精神一震的文章。”
桑頓不以為忤,轉過身面對梅道:“那真是太可惜了,看來我得就此作別,這家書店文藝氣息太濃厚了。”
說罷,他伸出了手。
梅極其意外,這年代這地方是不流行紳士要求和女士握手的。
桑頓看出了梅心中所想:“只是告別,韋蘭小姐。”
這讓梅為難,她讷讷地問了句:“這是來自米爾頓的規矩嗎?”
桑頓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