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別宴
那日林謹知暈倒,本來不是什麽大事,只是他在早起時,順口叫了亡妻的名字,待看到上來伺候的是王姨娘之後,方才想起老妻已經不在多時了。卻又被內心有恨的王姨娘挑撥了幾句,他自楊氏去後,身子也不大爽利,入冬以來便覺身重頭暈的時候多,被王姨娘搶白了幾句便氣血上湧,暈了過去。正好朱轼在外求見,聽得二門上的小厮一陣慌亂,連叫去請住在別院的老張太醫,心知是林謹知身子出了事,一邊叫人去往華棠院送信兒,一邊也顧不上內外有別,竟直接沖進了內室,把王姨娘唬得連忙避退。
到是林謹知之前一直身子強健,老大夫看過幾回,也都說只是最近家中逢事弄得精神不好,又碰上秋冬之季,連帶着身子有些弱,開些補藥補一補也就是了。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若是侯爺自己精神一直不佳,那身子想要好起來,便是人參雪蓮大還丹之類也辦不到的。
朱轼聽了內裏暗自神傷,面上卻打起精神,只笑道:“方才一時情急,擅入內寝,還望林兄恕罪。”
林謹知靠在榻上,只道丹瑞與我何分彼此,不妨事不妨事。他本不是在意這個的,兼之和王姨娘本就沒什麽話說,有朱轼在身邊說說笑笑的,到是心情好了不少。待林海、葉澄觀、蘇錦華等回轉之時,他早就沒什麽了。
看兒子如此焦急自己的身體,林謹知自感老來慰懷,葉、蘇二人告辭後,他見身邊只有林海和朱轼這兩個如今世上最親近的人了,他有話和林海說,也不必避開朱轼,便把最近一些時日思索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最近覺得姑蘇雖是林氏根本,又是祖宗長眠之所,可自你母親去後,處處看着都是傷心之地,因此想着不如換處地方,揚州、鎮江、金陵……哪裏都好……将來,将來我們還是得回來的,只是現在我實在不想留在府裏了……”
林海聽了先是一驚,複又覺得反正林家本支只此一處,母親去後便只有父子二人。他這一科的會試雖然不能參加了,但下一科必是要去天京城的,且将來若為官為宦,還不一定把自己分配到什麽地方,老父年紀漸長,也不可能跟着自己到處奔波,到時若想承歡膝下只怕難了,不如趁着父親現在自己想動的時候,做兒子的陪他動動也好。他既存了這個心思,便一力支持。
這本是林家的家事,林謹知雖不避開朱轼,他在一旁聽了,見人家父子二人有了定論,相談甚歡,便是有些意見也不好說出口了。
卻原來林謹知自和楊氏結缡以來,感情實是深厚,偏他是個口笨的,心裏對這妻子百般滿意,說出來的話卻十中無一。他又是個一心撲在茶園上的,朱轼對他以茶做引,他便日日在外邊操心勞力,忽略了妻子的種種模樣也是有的。等楊氏去後,他方才從楊氏的一個陪房那裏聽了些首尾,震驚之餘,只覺愧對老妻。待他細細回想之後,卻更覺出了楊氏的好,可朱轼畢竟沒有說過、做過什麽,他也始終不想失去這麽個知己,這樣日日在姑蘇侯府、茶園晃蕩,卻越來越心情抑郁,更引着身子骨也顯病弱。
搬離姑蘇,随便去哪裏也好。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無法遏制,林謹知想着自家在大夏各處頗有些宅院,天京城裏且不去說,自從開國以來林家人就沒怎麽去住過。思來想去,唯有揚州的清風朗月別院最是常有人住的,且揚州距離不遠,若是住的不好也可随時回轉姑蘇。
如是林家有了決定,上自侯爺、公子、門客,下至看門的、燒火的、采買的家人,都如陀螺般轉了起來。因已是臘月,總要過了年才好做長遠打算。于是景德二十三年的開年,林家分外忙碌。雖然主家人少,遣散了諸位清客,又綜合幾家管事的意見之後,連同林謹知、林海父子,另加朱轼外,統共也沒幾個去揚州的,但除了本來過年就事情繁雜外,更要将內宅外院的各色東西分類整理,什麽東西送往揚州、什麽東西留在侯府,準備把誰留在侯府,又要把誰帶到揚州……
林謹知畢竟身子弱,他又向來沒操心過這些瑣事,就算外間各項有朱轼搭手,內宅裏的可不能交給他。林謹知也不想交給那兩個姨娘,便把兒子拎出來,于是便說兒子總歸要娶妻的,現在先鍛煉鍛煉吧。
于是林海更是忙得團團轉,他于內宅也沒什麽眉目,想了想,還是把已經嫁人的連翹請了回來,又去求來楊氏的兩家陪房,讓她們三家一起拟出個章程來照着辦就是。如今既要去揚州,這一去看林謹知的意思,又顯然不是上回出游散心一般,估計再回來的時候很有可能就是落葉歸根之時了,便有不少餞別的宴席等着林家人。林謹知不耐煩,一概以身體不适推了,有些不好推辭的,便讓林海頂了上去。只說雖在孝中,但已過了兩個年了,且只要不吃酒,那些抹不開的面子也不好不給。除卻這些老爹的人情,林海自己也有不少吃喝要去,不光是一幫同年、書友連番宴請,就是彩工坊裏熟識的幾個老師傅,也湊了銀子,想要請他屈尊赴宴。
林海自己這邊,除了林謹知那裏沒法推脫,只得硬着頭皮頂上外,餘者也只與文社的幾個朋友吃過幾次飯。到是彩工坊這裏,他一向上心,當初想着改造大夏時便想以工業入手,後來雖收了性子,但他和彩工坊的師傅們也結下了善緣。便是這次搬到揚州去住,他也想着帶走幾個彩工坊的熟手。
彩工坊的師傅,當日曾着實震撼林海。他提出的各種物理常識,有許多是這些師傅自行摸索便明白的,更兼為了制造減震彈簧,由他提出理論,好幾位師傅日夜鑽研,竟造出了林海前世所知的機床的模樣來!因此除了朱轼教誨,這彩工坊的師傅也是讓他實在再不敢小觑古人的重要因素。
彩工坊的師傅們雖然在林家受重視,可放到世間,仍是被看做下等營生,因此雖然得知主家要搬到揚州去,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才公推出一個和林海起過争執卻當了管事的師傅出面送帖子,想表示一下彩工坊匠人的心意。幾個與林海相熟的師傅這幾年把林海直視為天人一般,給林海送請帖的時候還有些惴惴,生怕公子不肯赴這等上不了臺面的酒席,誰知林海欣然允諾,讓衆人喜不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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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選的地方也在山塘河畔,是一處名為知福樓的二層酒樓,自然不能和觀風樓以及林海近日出入的地方相比,卻也是他們所知的最貴最雅的地界了。
那日林海欣然赴宴,以茶代酒,與這些師傅們談論彩工坊的産品和各家瑣事,他并不在這些師傅面前拿架子,更引得衆人對他親近。
卻不料這酒樓雖然不放在林海眼裏,卻也是很多纨绔消遣的地方。姑蘇府治下吳州令白央迩的侄子白勝飛帶着一幫狐朋狗友這一日也到山塘河畔玩耍,似白勝飛這般纨绔,他的朋友多是吳州逢迎他叔叔的鄉紳子弟,湊在一起也是上不起觀風樓的主兒,便來到這知福樓耍威風。
待一幫人在店家面前耀武揚威,要騰出最好的地方、上最好的酒菜時,發現二樓敞軒這處他們看上眼的好地方裏竟然坐着一個青衫公子和一群短打扮!
“哎呦,什麽時候這地方也能讓這種人進來了?”
“白公子,你可不能被這種人占了地方去呀!”
“我家爺早就看上這裏了,快給我滾開!”
……
這下捅了馬蜂窩。
26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