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月色溶溶夜
那日林海雖得了景之安撫,也知景之此心終究難得,可他心神俱損,不想再住在宮裏,且徒景之右手早就好了,平日理事也不用他再去越俎代庖,便硬是在第二天搬回華棠院。雖然華棠院離得大明宮不遠,且徒景之也在趕走了徒行之之後跟着搬過來,可畢竟不是在宮裏,林海心裏終究自在了些。
待徒景之批下了林海的辭呈,兩人再在華棠院裏見面時,看着林海卸下重擔、神色輕松的樣子,徒景之心中時而苦澀時而甜蜜。
卻是傳位大典熱熱鬧鬧準備着,這歷朝歷代少見的盛事讓本朝本代趕上了,在大夏朝尤其是天京城裏的人眼裏,實在是自己的幸運。以前和義忠親王、秦王走得近的世家,因着景德帝只是傳位并非駕崩,知道司徒逸即使登基為帝也不能立時去翻舊賬找他們的麻煩,日後趁着太上皇還在的時候,慢慢轉向新朝,總能保得一份家業,便低調平和了許多,那仗勢欺人勒索民財之類的事情少了許多,更約束自家子弟安分守己,一時間天京城裏的治安都好了不少。而唯有賈家寧榮二府,原本就因林海的關系被目為平王一派,而今雖然林海在青雲路大開的時候驟然辭官,但賈元春當日送選竟被分到平王府,而今随着平王成了皇太子,更不日即将登基為帝,而元春從平王府的女史晉封為皇太子的良娣,将來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賈家衆人自賈母以下,實在是阖府與有榮焉。每日裏無論寧府賈珍還是榮府賈赦、賈政,乃至內宅的賈母、王夫人,都有不少迎來送往的貴客,就連在城外修道的賈敬那裏,也忽然香火供奉多了不少。
只是嫁入林府的姑奶奶賈敏,自從秋狩之後,直到皇太子登基,足有大半年不曾回府探親,讓賈母很是惦念。不是賈敏不想去探看母親,實在是林海自秋狩後就甚少回家,西山大火後,更是連黛玉和借住的徒七一并送回林府。賈敏雖不知具體朝政,但滿朝風雲變幻之時,她深知林海與徒老爺身處漩渦之中,又兼徒七身份特殊,便一邊心裏擔驚受怕,一邊帶着孩子,約束下人,閉門謝客。
林海辭官後,暮春時節終于回到林府。待林海一一安撫過黛玉、徒七和林憶之後,晚間夫妻二人在林海起居的書房後院相對枯坐,賈敏固然因着這些時日的操勞而神色疲憊,可看到林海更加憔悴的樣子,又知道了夫君已然辭官,如今只是個平頭百姓了,她心中更感悲涼。林海安慰了夫人幾句,又道待傳位大典之後,他就要舉家回南,讓夫人慢慢預備起來。賈敏也知林家世居姑蘇,若林海一直在京城為官也就罷了,如若辭了官,必是要回祖籍的。可她知道徒老爺和林海之事,如今聽了夫君這樣說,心中一驚,道:“老爺要回南,那徒老爺那裏……”
林海自回府後,連番在幾個孩子面前強打精神,至晚間已經累極,他閉目靠着床榻軟墊,緩緩道:“景之和我們一起回去。”
而随着夏日來臨,加上如今朝中大事底定,林府阖府仍如前例,前往西山承澤園避暑。只是這回黛玉和徒七都跟着賈敏去了承澤園,林海自己去了華棠院。
傳位大典雖是前所未有的盛事,可到了五月底盛夏之時,也是諸事底定,雖則外朝還有些紛擾,但那都是徒行之該去應付的,身處西內大明宮宮苑漩渦中心的徒景之,心裏有更重要的事情。
景德三十八年六月初二,夜色朦胧之時,徒景之命人把大明宮正殿治平殿內外清場,他把林海從華棠院拉出來,硬是拿布條蒙上了林海的眼,拉着林海彎彎繞繞,慢慢走到治平殿前。林海一開始還有些閑話,待到徒景之跟他說“腳擡高,邁過去”,身後傳來厚重的關門聲時,他便猜到了自己身處何處。
徒景之拉着林海,從治平殿正中的丹陛一起走上去,又扶着林海端坐到禦座上,方解開了林海蒙眼的布條。林海睜開眼睛,适應了一會兒黑暗,方看到能裝得下大朝會數百人的偌大殿堂空空蕩蕩,粗大的盤龍柱在透過雕窗的月色朦胧映照下張牙舞爪。他低下頭,看到自己坐在禦座上,徒景之跪在禦座下的腳踏上,環住林海,将臉埋在他的懷裏。林海看不到愛人的眼神,他伸出手輕撫景之的頭發,半晌才有聲音悶悶地道:“如海,你看到了什麽?”
林海微微一笑:“風景挺好。”又略想了想,看着空蕩蕩的大殿,道:“行之站在這裏,齊大學士站在這裏,我好像站在這裏……”
有悶悶的笑聲傳出,徒景之從腳踏上站起來,與林海并肩坐下,看着殿堂半晌,方道:“如海,有一陣子,我想殺了你……”
林海并不吃驚,只伸出手去握住了景之的手。徒景之用力回握,又道:“母後跟我說,做皇帝的心裏要有天下,要對這大夏一切都上心。可是……唯獨不可以有對一個人的真心……因為無論是誰,如果知道自己為帝王所愛,必然會腐蝕心智,進而利令智昏……”
林海低聲道:“先帝和章敬皇貴妃……”
徒景之苦笑一聲,轉頭看向自己的愛人,“我曾經怕我會變成先帝那樣……”
先帝和章敬皇貴妃的愛情,倘若不是皇帝和皇貴妃,也可算是一段佳話。只是一個本來溫柔解人,卻在懷孕之後纏着皇帝寫下如生男必立為太子的手谕,一個本來勤于朝政,卻在衆臣紛紛反對他将一個道姑立為貴妃之後再不去上朝……
林海站到景之面前,捧起愛人的臉,看着他最喜歡的景之的眼眉,忍不住先親了幾下,才道:“章敬皇貴妃是章敬皇貴妃,我是我,而……”
徒景之的眼神陡然亮起來,他側過頭親了親林海的手心,微笑道:“先帝是先帝,我是我。”
他一把将林海拉到懷裏,兩人唇舌糾纏間已然情動。之前徒景之右手受傷時全應承了他,之後林海大病一場,竟再不曾親熱過。如今在這治平殿裏,兩人終于将心中最後的隐憂說開,再不能忍住情意勃發,徒景之将林海放倒到禦座上,從脖頸咬到胸前,更笑道:“我們這樣,也算是千古奇聞了吧……”
林海只笑着曲身迎奉,不住回吻,更顫聲叫着景之的名字……
夏夜月色溶溶,竟映出殿內一派旖旎春光。
徒行之自從那日受了林叔的禮拜,不單将那一絲猜忌去了,更對自己如此心思甚為反省。他如今諸事繁雜,雖是總想着在即位前去和林叔說開,卻總也找不到合适的時間,方才有些明白父皇當日的苦楚。
直到六月初三,諸事底定,他總算偷得浮生半日閑,帶着随侍來到西山。想着以後自己都是皇帝了,只怕不能再有不妥的舉動,便最後一次從華棠院後園翻牆而過。
卻是他興沖沖翻過牆來,正要擡步,一眼看到曲水流觞的楊柳夏蔭下,擺着一張貴妃榻,榻前小幾上有幾盤涼瓜冰果,有白玉茶壺茶盞,而貴妃榻上,林海頭發披散着,身上蓋着件外袍,竟然睡着了。
林海本就樣貌出塵,這半年來因病更顯消瘦,披散了頭發躺在那裏,自有一股別樣風情,徒行之輕輕走過去,将林叔從頭看到腳,才發現林海竟然光着腳,他一眼便可看到腳踝處有一大片紅印子露出來,他早不似前些年的初識風月,別說女子,就是男子之事上,在忠順王伯的後園裏也享受過不少。這時他緊緊盯着那一片絕非蚊蟲叮咬的紅印子,大口喘了幾口氣,兩手緊緊握拳攥緊。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微風拂過,将柳枝吹拂到他的臉上,才讓他猛然驚醒,發覺自己早就汗濕重襟。
徒行之再不敢多看一眼,竟就翻牆而出,也不管等在牆外的随侍之人的訝異,匆匆離去。
而林海因夜裏累的狠了,此時睡得安詳,對于徒行之的來與走,竟是絲毫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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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嗯哪,前幾章太緊張了,我們放松一下吧……
下一章标題:“紅樓展新卷”~~
只有石頭是好人!為什麽都沒人理了呢…………(畫圈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