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三樓一如既往的安靜, 鞋底踩在木制地板上的聲音分外明顯。
方淨澄走到書房門前,猜想沈頤棠該是在書房裏的。
伸出手,指關節叩在門上。
“進來吧。”熟悉的清冽的聲音。
方淨澄推開門, 目光所及處陽臺的藤椅上, 沈頤棠拿了本書坐在那裏,如往常無數個熟悉的場景。
走到他面前, 方淨澄出聲:“哥哥。”
“嗯, 坐吧。”聽到他的聲音,沈頤棠擱下書擡眸看過來。
半個月不見沈頤棠又清瘦了些, 深邃的眼窩裏墨色的瞳仁如上等的黑玉,溫潤光澤。
方淨澄在他對面坐下,微笑:“哥哥看着好了許多。”
沈頤棠神色溫和:“是嗎?”
方淨澄點頭:“養病還是有成效的, 哥哥以後可要多保重身體。”
沈頤棠看着他:“讓淨澄擔心了, 我的不是。”
其實并沒有多擔心,這話可不能說。“沒有,你能養好身體就最好了,畢竟那天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
方淨澄笑:“以後還指望哥哥護着我呢。”
所以這半個月都不聯系,是因為沒有想明白?
沈頤棠墨色的眼底閃過一抹探究, 找方淨澄也不是為了和他繼續僵持, 方淨澄的固執他已經見識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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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些話還是該問明白:“為什麽要和陸棧訂婚?”
早就料到他要問這個, 方淨澄坦誠的:“不是陸棧也會有別人, 爺爺的性格你應該知道吧?我享受了沈家給的好處, 總該付出些什麽。嫁給陸棧并不是件糟糕的事, 他對我好是真的,我會試着喜歡他。”
“其實哥哥你不用有什麽想法啊, 我知道你願意護着我, 教我本事。可你只是我哥哥, 我不能依賴你一輩子,我也不想一輩子待在沈家。”
少年的坦誠讓沈頤棠一時失語,他早想好了要怎樣将這個表面乖順實際執拗叛逆的小孩扳正,可方淨澄理直氣壯的模樣讓他自我懷疑了。
平心而論,陸家很好,陸棧也很好,方淨澄嫁到陸家他不該有什麽不放心。
可剛來沈家時,方淨澄分明是依賴他的,分明想讓他長久護着的,現在卻為自己另外找了出路。
陸棧更值得信任嗎?
腦海裏陸棧親吻方淨澄額頭的一幕再現,沈頤棠按捺下心下的躁意,語氣平靜:“淨澄,沈家的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并不需要你付出什麽。可以說,沈家虧欠了你。只是為了回報沈家或者脫離沈家,不值得你用終身大事來換。”沈頤棠莫名地不想提嫁給陸棧的字眼。
“你才十八歲,這個年紀正是享受青春、無憂無慮的時候,在這個年紀考慮現實、屈服現實,你想過往後的幾十年嗎?”沈頤棠的語氣到後來已經有些嚴厲了。
方淨澄看着他蹙起的眉心,如果他只是一無所知的方淨澄,肯定會被說服、被感動的,可他不是。他沒有單純的心性,沒有天真的向往,沒有對人的信任。
方淨澄看着他,很久都沒有說話。
沈頤棠以為他是被吓到了,也不逼他立馬想清楚。起身去室內取來個巨大的黑色盒子。
盒子立在桌上幾乎有一米高,被放在桌上時發出沉悶的“咚”聲。
沈頤棠:“打開看看。”
聞言,方淨澄起身将盒子拆開,巨大的機械體映入眼簾,是一個手辦。
看出方淨澄的疑惑,沈頤棠解釋:“擎天柱的手辦。”
方淨澄看着機械體上密密麻麻的部件默了默:“為什麽送我這個,我都不認識。”
也許擎天柱是許多人童年或者少年的回憶,有着特殊的情懷,可不包括方淨澄。不論是他的童年還是少年,他都沒有過正常人的生活。
沈頤棠:“也許你會喜歡。”他其實不太了解十幾歲的男孩子會喜歡什麽,只是在論壇裏偶然看到了關于這個手辦的帖子,想到自己在那個年紀身邊的同學總會拿出來炫耀。
“是一部很早的漫畫裏的人物,很多人會覺得他很酷。”
“你看過嗎?”方淨澄伸手碰了碰這個擎天柱手辦。
“沒有。”
方淨澄将視線移到他的臉上,問:“我們一起看看嗎?”
沈頤棠也看着他:“好。”
方淨澄在網上搜索了下,發現除了漫畫還有電影,幹脆就看電影好了。
三樓有專門的放映室,在片庫裏找出變形金剛系列電影,兩人躺在沙發床上。
開篇是大段的英文旁白,介紹了故事的背景。
大片的災難特效後,主角出現在鏡頭中,引入歡脫有趣的劇情。主角父親送的破車在襲擊來臨時神奇地變身機器人,精彩的打鬥場面、主角與機器人的情誼、機器人間的團結,強大并非不可戰勝、戰鬥到底的信念,無論是設定還是劇情都足夠有吸引力。
方淨澄看得很認真,直到屏幕變成黑色徹底暗下,才注意到沈頤棠的視線。
“挺有意思的。”方淨澄評價到。
沈頤棠:“還要看嗎?”
昏暗的光線下,沈頤棠的神色看不清晰,只是眼神格外柔和。
方淨澄有種被寵溺的錯覺,控制住思緒,矜持的:“看太久了對眼睛不好吧。”
沈頤棠嘴角微勾:“那就再看一部。”說着拿過遙控器調到第二部 。
熟悉的音樂聲響起,方淨澄視線立馬移回到屏幕,拿過小桌上的果汁邊喝邊看。
沈頤棠看着他,這個時候才有點看到他孩子氣的一面。
沉浸在影片中不知時間流逝,第二部 影片片尾曲響起時,方淨澄還有些意猶未盡,可肚子不争氣地“咕”了一聲,還好有音樂聲遮蓋,方淨澄猜想沈頤棠應該聽不見。
放映屏徹底暗下,方淨澄揉了揉眼睛看向身側的沈頤棠:“哥哥,你累不累啊?”
沈頤棠:“還好,你累了?”
方淨澄否認:“沒有,有點餓,我們去吃飯吧。”
“好。”沈頤棠伸手将房間的燈光打開,另一手覆蓋在方淨澄眼上。
眼睛上淡淡的清涼感讓方淨澄愣了下,過了将近一分鐘,眼前恢複光明。
沈頤棠淺笑:“走吧,今晚有你愛吃的雞翅。”
跟着他到了一樓公共餐廳,方淨澄才回過神來,沈頤棠今天對他是不是好得過分了,竟然沒有因為之前的事和他生氣。
方淨澄不太理解這種情況,他之前的刺激是奏效了,還是說沒向他預料的方向奏效?現在的沈頤棠對他的包容度和縱容有多少?
他的目光過于放肆,沈頤棠很難不察覺,調侃他:“這個時候舍得看我了?”
沈頤棠的話分明是指向之前方淨澄對他的忽視。
方淨澄夾了塊雞翅到他盤子裏,轉移話題:“哥哥這麽瘦,多吃一點。”
看着盤子裏色澤鮮亮的雞翅,沈頤棠不由笑了。他也不是計較的人,和個孩子為難什麽,就這樣吧。
許是心虛,方淨澄不停地給沈頤棠夾菜,堵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話。
正吃着的時候,陸棧過來了,手裏還拿着束藍色的滿天星。他來沈家很多次早就是熟門熟路,問過傭人得知方淨澄和沈頤棠都在一樓餐廳,都不用指路自己就找到了地方。
才到門口他就喊到:“淨澄,棠哥!”
聽到聲音,方淨澄和沈頤棠一齊看過去。
方淨澄還沒反應過來時,沈頤棠就迅速起身把陸棧攔在了外面。
“怎麽了棠哥?不是吧你這麽想我?”陸棧以為沈頤棠是過來歡迎他,眼睛一下就亮了,嘴角翹起就要上去給個大大的擁抱。
沈頤棠卻避開他并離他三步遠,嚴肅着臉:“把花扔了。”
“啊,這花有問題?”陸棧摸不着頭腦,他也是今天路過花店看這花挺好看,給方淨澄買的。
沈頤棠:“你不知道淨澄花粉過敏嗎?”
這時候方淨澄也起身過來了,不過他要離得更遠些,替陸棧解釋道:“我沒和他說,不怪他。”
陸棧這下就明白了,顧不得再說其他,拿着花往後又退了許多,大聲:“淨澄你別出來,我去外面把花扔了先,車裏有備用衣服我去換。”
看陸棧走後,沈頤棠轉身看方淨澄:“他連你花粉過敏都不知道,你還覺得他對你好?”
“淨澄,有些好很廉價。”
方淨澄聽得眉頭皺起,反駁:“哥哥你別這麽說陸棧,他是最開始接納我的。”
沈頤棠看他這個樣子,剛化解掉的躁意又升騰起來,深吸一口氣:“我去洗個澡,剛才可能也沾上了。”說着不等方淨澄有什麽反應,轉身離開。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方淨澄皺起的眉頭松開,看來事情還算不上偏軌,沈頤棠比以前更容易被他影響了。
回到餐桌,方淨澄将剩下的雞翅消滅掉,也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第二天一早,方淨澄吃過早餐正要讓司機送他去學校,到一樓門口時被叫住了。
沈頤棠的車停在門前,後座的車窗降下一半,隔着車窗沈頤棠喊他上車。
方淨澄走過去,從車後繞過,從另一側上車。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沈頤棠遞給他一副銀邊眼鏡。
“怎麽了?”方淨澄不解。
沈頤棠:“護目鏡。”說着又遞給方淨澄一個平板,一個本子,一支筆,以及一個車用小桌子。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方淨澄拿着筆和本子一陣無言。
在方淨澄無語住的目光中,沈頤棠又往他左耳塞了個藍牙耳機,另一個被他塞到自己右耳裏。
這車裏總共就三個人,耳機有必要?是怕司機聽懂了方淨澄還不懂嗎?
沈頤棠:“別愣着,聽課。”說着在耳機上點了點,擺放在小桌子上的平板開始播放網課。
方淨澄看着他,幽幽的來了句:“哥哥,你有沒有考慮過轉行當老師?”
沈頤棠提醒:“聽課,等下我會提問。”
方淨澄抓着筆,他就不該對沈頤棠有什麽期待,難道以後想讓沈頤棠幫着做什麽,要說:哥哥我今天考了一百分,可以要個獎勵嗎?
沈頤棠:“別走神,好好聽課。”
沈家離方淨澄的學校有1個小時車程,一節課程剛好是45分鐘,最後15分鐘是提問時間。
沈頤棠問的問題倒不難,只要認真聽了課就能答上。
不過方淨澄明明看沈頤棠一直在辦公,怎麽随口就能問出課程相關的問題?
沈頤棠翻看着方淨澄剛才做的筆記:“今天還不錯,不過不能放松。你們A大金融系人才很多,想要名列前茅就要付出更多努力。”
“我再幫你找一些字帖,你這個字需要練一下。”
方淨澄看着筆記本上自己略微潦草的字,小聲反駁:“不用了吧,也不難看。”
沈頤棠卻不認同:“以後你在合同上簽字,或者其他什麽文件,都是給員工給客戶看的,字就是你的門面。”
方淨澄放棄抵抗:“哦,我得下車了。你遲到沒關系嗎?”
現在都八點多了,再過去沈世集團大樓怎麽也得九點多。
問完方淨澄想起來,老板是不存在遲到的。
果然沈頤棠回答:“沒事,會議時間在十點。”
方淨澄點點頭,推門下車。
外面的空氣輕松許多,方淨澄深吸一口氣才大步往操場去。
操場上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在陰涼處坐着聊天。
距離軍訓開始已經有一周多,大家漸漸都熟悉了。
“淨澄,這邊!”剛到就有人招呼方淨澄,是分在同一個教練手下的隔壁法學系的孟覺。
方淨澄快步過去,在孟覺旁邊的空位坐下。
“今天怎麽晚了些?”孟覺問。
方淨澄邊把背包放到一邊,邊回:“路上耽擱了。”
孟覺:“今晚校辯論隊招人,你要參加嗎?”
方淨澄想了想:“不了吧。”
孟覺勸說:“去看看吧,挺熱鬧的,加辯論隊回頭可以加學分。對辯論隊不感興趣的話,那邊還有挺多學生會或者其他社團的學長學姐,提前了解下也好。”
“行。”方淨澄答應下來。
那邊教官吹了口哨,他們趕緊戴好帽子去隊伍集合。
今天的太陽火辣辣的,訓練時間格外難捱,好容易到了傍晚解放的時候,大家拿好東西就沖往食堂搶位子。
孟覺拽着方淨澄沖出人群就往食堂去,好在他們到的還算早。把水杯放桌上示意有人後,各自去買飯。
孟覺吃飯比較快,吃完後拿出夾在手機殼裏層的草稿紙,小聲熟悉自己的辯論稿。
等到方淨澄也吃完,兩人便一起往辯論隊借用的教室去。
教室裏沒有多少空位,他們在靠後位置坐下。剛一出現他倆就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主要是方淨澄長太好看了,開學那會兒學校貼吧論壇就有人po了他的軍訓照讨論他是誰。
這會兒見到真人了,就有人悄悄過來搭讪。
一個黑色長發的女生走過來自我介紹:“嗨學弟,我是校學生會的,我叫洪子琪。”
方淨澄禮貌回應:“學姐好。”
洪子琪:“學弟也是來參加辯論選拔的嗎?”
“不是,陪朋友來。”
洪子琪笑着:“這樣,沒關系還有很多社團,等你們軍訓結束了會有社團招新會。學弟可以考慮我們學生會的外聯部哦。”
“嗯,好。”
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而後洪子琪将方淨澄拉進了納新群。
辯論隊的選拔也正式開始了。
他們的論題都是報名時就分配好的,提前做了很多準備,這會兒各自說得有理有據,你來我往的想把對方駁倒。
一張張年輕富有朝氣的面孔,激烈不失有趣的言辭交鋒,方淨澄看着他們不由就放松了。
很快就到了孟覺上場,他對面是個戴着黑框眼鏡的男生,那個男生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筆直,聲音清朗語調從容。
“首先感謝對方辯友精彩論述,但我不得不指出幾個問題。倉廪實并非知禮節的必要條件。首先,從時間上看,從古至今或和平、或戰亂,禮文化從未斷裂……”
“可見,溫飽并不影響‘知’禮節,只會影響‘行’禮節。”
随着男生最後一個字落下,教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掌聲。男生不受外界影響,擡手往上推了下鏡框,看着對面的同學等待對方發言。
孟覺整理了下思緒,按照自己原來的想法往下說,但漸漸落入頹勢。
十分鐘後這場辯論以黑框眼鏡的男生結束告終。
“學弟,那個男孩子叫梁晏淮,是法學系大一新生。”見方淨澄似乎感興趣,洪子琪主動給他介紹。
“聽說他是他們系最高分考取進來的,妥妥的學霸級人物。”
可能是有某種感應,他們這邊在談論着,被談論的人就往這邊看來。
梁晏淮起身朝對面以及評委席的學長學姐微笑颔首後,從臺上下來往觀衆去走,他的目光遙遙的落在方淨澄所在的方向。
洪子琪:“學弟,他是不是在看你?”
方淨澄本來也沒想多,可當梁晏淮真向他走來時還是有些意外,他和這位梁同學沒有過交集。
梁晏淮走到方淨澄前排,垂眸看着他:“ 你好,我是梁晏淮。”他伸出手。
出于禮貌方淨澄伸手和他握了下:“我是方淨澄。”
梁晏淮:“嗯我知道,我的叔叔你應該認識。”
姓梁,叔叔,方淨澄立馬就有了答案。兩人默契地往教室外面走。
方淨澄:“梁律師讓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梁晏淮:“也沒什麽,就是叮囑我多照顧你。叔叔他最近接了個案子,挺棘手的,最近該是騰不出手來。你有什麽要緊的找他,可以告訴我。”
方淨澄點頭:“謝謝。”
梁晏淮笑着:“客氣,其實找你是我自己的事。”
頓了下,梁晏淮繼續開口:“叔叔他大學時有個女朋友,和你還挺像的。你不會是我堂弟吧?”
聽完方淨澄沉默了會兒,有些佩服梁晏淮的發散思維。
方淨澄肯定的:“不是。”
梁晏淮似乎有些失望:“好吧,有事可以來找我,我們加個聯系方式。”
随後兩人一起回教室,孟覺好奇的:“哎你和梁晏淮認識啊?”
方淨澄:“剛認識。”
“好吧好吧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回到沈家時已經很晚了,方淨澄洗了個澡到床上躺着,腦子裏在想趙筱晴的事,明天就會開庭,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想着想着可能是白天的訓練太累,直接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依然是沈頤棠送他去學校的,今天方淨澄聽課聽得心不在焉,被沈頤棠批評了幾句。
看方淨澄臉色不是太好,批評完沈頤棠問他:“昨晚沒休息好?”
方淨澄蔫蔫的:“做了些夢,睡得有點累。”
沈頤棠:“今天請個假?”
方淨澄眼裏有了點神采:“哥哥幫我請嗎?”他自己去請教官肯定不同意。
沈頤棠伸手撥了撥方淨澄額頭的碎發:“可以,你跟我去公司。”
方淨澄沉默了。
沈頤棠:“不讓你做什麽,就看看。”
“好吧。”
車輛調轉方向,往沈氏集團大樓去。方淨澄精神狀态不好,沈頤棠也不堅持讓他聽課,任由他坐着睡了過去。
到了地方方淨澄還是沒醒,沈楠峰頤棠小心地将他抱了出來,一路到自己辦公室,将人安置在內部休息室的床上。
将空調調好後,沈頤棠站着看了會兒,去外間處理工作。
這一覺睡得很放松,方淨澄醒來時只感覺四周都很安靜,完全陌生的房間。
在床上躺着緩了會兒腦子清醒了些,想明白了現在的情況。
方淨澄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十一點了,趙筱晴的案子應該已經結束庭審。
正思考着,手機裏彈出一條消息:敗訴了。沒有署名,但方淨澄知道是梁逢安發來的。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随着短信附上的還有一個鏈接,是庭審過程回放。
視頻裏,沈晖坐在中間的位置,滿臉的事不關己。被告辯護席上,卓明口口聲聲稱沈晖和趙筱晴系情侶關系,所有的一切都是趙筱晴自願甚至主動,因勒索沈晖不成才反咬一口。
那些視頻、錄音,那些證人,無一不将案子推向不可挽回。趙筱晴崩潰、怒罵都成了心虛的惱羞成怒。
沈晖甚至還“大度”的表示對趙筱晴的勒索、誣陷行為不追究。
在做出那些殘忍的事之前,沈晖就已經想好了退路。
故意殺人他可以全身而退,何況只是故意傷害。
方淨澄嘴邊彎起諷刺的弧度。
休息室的門把手被轉動,方淨澄把手機收起來,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沈頤棠走到床邊,溫和的:“好些了嗎?起來吃點東西吧。”
“好。”方淨澄揉了揉眼睛,掀開被子下床。
外間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香氣四散,沈頤棠的助理還沒離開,見到方淨澄便朝他笑着打招呼:“小少爺。”
方淨澄微笑着回應,過去在沙發坐下。同時打量了下這個辦公室,空間很大,簡約的黑白色系裝修,辦公桌左側是一整面的玻璃幕牆,光照很好。透過玻璃往外看,可以将整個江景納入眼底。
沈頤棠盛了碗湯放到方淨澄跟前:“先吃飯,吃完帶你在公司看看。”
方淨澄點頭端起湯碗小口喝着,安安靜靜的看着乖的不行。
沈氏集團大樓有29層高,沈頤棠的辦公室就在29層,吃過飯後兩人從上往下看。
午休時間員工大多都出去吃飯了,但也有不少人還在忙工作,他們一路上沒引起太多注意。
“集團總部有兩千多人,分為31個部門。”邊走沈頤棠邊和方淨澄介紹集團的情況,一圈走下來也講了個大概。
“龐大的機器要運作,不需要你精通每一個部分,但是得知道每個零部件的功能和品質優劣,做好總控。”
方淨澄點點頭表示知道。
看他興致不高,沈頤棠沒再往深了講,兩人從一樓乘電梯上去。
下午的時候沈頤棠大部分時間在開會,方淨澄在他辦公室裏用平板看電影。方淨澄心裏裝着事,總感覺悶悶的。
傍晚時他接到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
“淨澄,晚上有空嗎請你吃飯啊。”是趙筱晴,她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
“好啊。”方淨澄答應下來。
趙筱晴:“那我把地址發你,梁律師也來。”
挂斷電話後靜坐了會兒,方淨澄留了張便簽貼在沈頤棠辦公桌上,先行離開了。
到達約定的地點,趙筱晴已經等在了那裏。她穿着條白色連衣長裙,頭發編成一條麻花辮垂在左胸前,看着狀态還不錯。
見到方淨澄,她淺笑着起身招手。
“是在軍訓吧?”看着他穿着迷彩褲,趙筱晴問到。
方淨澄:“嗯。”
趙筱晴笑:“真好,大學是最開心的。”
來之前想好了要說的,現在都不适合說出口,她不提方淨澄也不打算提案子的事了。
不一會兒梁逢安也趕來了,看起來有些疲憊。
“梁律師。”方淨澄和趙筱晴一起招呼他。
三人各自落座,服務員把菜單送過來。
“今天之後,我就要離開啦。”喝了一杯後,趙筱晴笑着說到。
趙筱晴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其實結果我不失望,我已經很努力過了,以後無論如何不會後悔。而且還有淨澄和梁律師一直支持我幫我,我敬你們一杯。”
方淨澄看着她明亮的眼,與最初見到她時已經不同了,她說的是真的不是故作堅強。
有時候可能并不是非要一個理想的結果吧,方淨澄試着理解,可他做不到趙筱晴的豁達。
方淨澄問:“筱晴姐,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趙筱晴:“我啊,準備出國了,讀點書過另一種生活,給自己減減負。”
“淨澄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不用太擔心我,也不用為我不平。就當是一種成長吧,把磨難一腳踢開就好。”
方淨澄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有想過如果趙筱晴難以接受現實,他會告訴她沈晖不會有好結果,他會讓沈晖為自己的罪惡付出代價。
可趙筱晴并不執着,痛苦和罪惡的深淵沒有困住她。
送走趙筱晴後,梁逢安驅車帶方淨澄到了江邊。
江邊的風濕濕的涼涼的,有點不像是夏天的風。
方淨澄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手裏的易拉罐因為手裏過度凹陷下去:“梁叔叔,可以和我講講你和媽媽以前的事嗎?”
梁逢安知道他要問,也沒想着瞞他:“你媽媽,小晴她從小就很優秀,三年級我轉學到她的班級,和她做了同桌。”比最開始告訴方淨澄的時間線還要早。
梁逢安一點一點地講,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學,二十多年前的記憶清晰如舊。
“小晴畫畫很有天賦,考上了海城美術學院,和A大就隔了一條街。我們下了學就一起去食堂吃飯,有時候是去美院,有時候是去A大。小晴她常常出去采風,有時幾天有時幾個月,每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和我分享見聞。”
“有一天她很高興,告訴我她的畫稿被一家很有名的畫廊看中,會在下個月的畫展展出,讓我和她一起去看。可那天我奶奶病重,沒能陪她去。”
說到這裏,梁逢安眼底浮現極複雜的情緒:“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等我處理完家裏的事去接她時,她已經被沈晖哄上了車。後面的事情,再也不受控了。”
沈晖在畫廊一眼看中了方晴,千方百計将人搶到了手又不善待,脅迫、威逼,方家家破人亡。
方淨澄一口接一口地灌酒,腦中媽媽的形象漸漸豐滿,原本被呵護的明豔花朵,墜入暗黑深淵,被摧殘至枯萎凋零。
“我那個時候,一開始信了沈晖的話,以為小晴和他兩情相悅。”梁逢安說着閉了閉眼,讓翻湧的情緒平複。
“如果小晴有趙筱晴的幸運,在那個時候有人拉她一把。”梁逢安說不下去了。他不顧一切接下趙筱晴的案子,竭盡全力想贏,何嘗不是在彌補遺憾,盡管這種彌補無濟于事。
方淨澄聲音悶悶的:“媽媽和筱晴姐都不幸運,沈晖該死。”
少年毫不掩飾的戾氣,讓梁逢安眉心皺了起來,他溫聲:“沈晖該死沒錯,可淨澄,你還是個孩子,這不是你的責任,是我,是每個法律職業者的責任。沈晖不會一直逍遙法外。”
方淨澄沒有應聲,只靜默地喝了一瓶又一瓶,胃裏如同火燒,腦袋逐漸混沌。
梁逢安看着昏暗平靜的湖面,意識漸漸遠離。
直到一陣鈴聲将梁逢安拉回現實,是方淨澄的手機,來電備注為“哥哥”。
看着醉倒的方淨澄,梁逢安将電話接通:你弟弟在江邊,他喝醉了麻煩來接下。
大概過了四十分鐘,沈頤棠匆匆趕來。沿着江邊找了一圈,終于在幽靜的一角見到了方淨澄。
沈頤棠審視地看着梁逢安:“請問你是?”
梁逢安:“他母親的朋友。”
沈頤棠颔首算是打過招呼,俯身将方淨澄抱起來:“我先帶他回家。”
梁逢安:“好。”
沈頤棠抱着人踏上石階,等到光線明亮些的地方才有心思垂眸看懷中的小醉鬼。随便和什麽人喝酒都敢放心喝成這副模樣。
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掐了下,算是教訓。
将人小心塞進後車座,又喂了點溫水,沈頤棠一路緩慢地往回開。
好在方淨澄喝醉了也不鬧騰,一路上順順利利的。
只是要把他放到卧室的床上時遇到麻煩了,方淨澄挂在他身上怎麽也不肯下去。沈頤棠無法,只能帶着他去浴室用濕毛巾幫他擦了擦臉和手,再一起躺到他床上。
淺灰色的大床上,兩人面對面側躺着,方淨澄乖巧地窩在沈頤棠懷裏,臉埋在他的胸口,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腰,像個小火爐般将他烘出幾分熱意。
沈頤棠垂眸看着懷裏黑乎乎的小腦袋,伸手揉了揉閉上眼睛。
方淨澄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是個很熱的夏天,媽媽帶着他去公園玩滑滑梯,還給他買了甜甜的冰淇淋,可是突然有個壞人過來了。
壞人把媽媽搶走了,還非常可惡的把他的冰淇淋搶過去扔在地上,媽媽一直在哭,他也一直在哭。
胸前擴散的溫熱濕意讓沈頤棠清醒過來,耳邊有低低的嗚咽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沈頤棠睜開眼,發現懷裏的身子輕微顫抖着,手下毛茸茸的腦袋也有些燙,掌心被浸濕。
顧不得想更多,立馬伸手拉開床頭的燈,查看情況。
沈頤棠往後退了些,把方淨澄的臉露出來,只見他眼皮紅腫着,整張臉都被悶紅了,看着非常凄慘。
想來是夢魇了,沈頤棠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聲音溫柔:“沒事的,沒事的。”
不知是沈頤棠的安撫真的起作用了,還是方淨澄哭累了,嗚咽聲停了下來,只餘偶爾一下的抽泣。
沈頤棠将他從自己身上拉開,去浴室取了條溫熱的濕毛巾,回來将他過來,讓他枕在自己腿上,細致地幫他擦幹淨臉上的淚痕。
只是正要把毛巾放回去時,方淨澄如同極缺乏安全感的幼獸,緊緊抱着沈頤棠的胳膊不讓他離開,熱撲撲的臉蹭在微涼的手臂上。
将毛巾随手放在桌上,沈頤棠靠坐在床頭,垂眸凝視懷裏睡着的人。
熱意散開了些,方淨澄的臉沒有方才那麽紅了,只紅腫的眼皮看着可憐極了。
鬼使神差的,沈頤棠撥開他額頭汗濕的碎發,将唇瓣貼了上去。
方淨澄醒來時房間裏一片漆黑,腦子仍然有些混沌,緩了會兒從桌上撈過手機,竟然已經上午十點了!
方淨澄迅速從床上跳下來,赤着腳把厚重的窗簾拉開,讓光線透進來。
今天怎麽就睡過頭了,連着兩天不去軍訓想想就可怕。
快速洗漱完,方淨澄換好衣服拿着包正要出門,忽然想到件事,昨晚他是怎麽回來的?完全沒有記憶。
沈頤棠竟然沒讓人來叫他,不用讓他上網課了嗎?
懷揣着疑問,方淨澄大步往外跑,剛下到一樓時傭人叫住他:“小少爺,大少爺幫您請假了,今天您在家歇着就好。”
方淨澄點點頭,慢慢走回房間。
這樣看來昨晚接他回來的只可能是沈頤棠了,可昨晚發生了什麽呢?他應該沒有耍酒瘋吧?
想來想去,方淨澄幹脆給沈頤棠發消息問他:“哥哥,昨晚上我有做什麽不好的事嗎?”
沈頤棠大概在忙,到午飯時間才回複:“沒有,很乖。”
沈頤棠從來不騙他,方淨澄也就信了,放下心來。
不用去軍訓也挺好的,方淨澄先把手機裏其他人的消息都回了,然後用電腦找了幾部影片看。
陸棧今天下午只有兩節課,放了學就往沈家來,說起來他和方淨澄也兩天沒見了。
見方淨澄在看電影,陸棧把帶來的零食拆開,搬了個椅子坐他旁邊看。
“最近新上映了部科幻片,評分還挺高的,你喜歡看這種的話我們明天去看吧。”陸棧提議,明天是周六。
方淨澄點點頭,眼睛凝在屏幕上一刻也不離開。
陸棧也不說話了,靜靜陪他看着。
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