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情人 (1)
顧筠不厭其煩地給趙崇霖打電話, 只有最開始那幾通電話他接過,後來再撥就全是嘟嘟嘟的忙音。
打給他的秘書也沒用,全是官方的辭令。
“顧小姐, 您這樣催老板也是沒用的, 老板這幾天真的很忙, 很多事都需要他親自處理, 老板說讓您別着急,這件事他肯定給您一個交代。”
顧筠快要被這種折磨逼瘋了, 一口氣堵在胸口,氣得她肺裏都在發疼,“我不着急?現在不止銀行, 到處都在催我們家要錢, 他不給個辦法,我們哪來的錢收拾這爛攤子?”
秘書也被她逼到了山窮水盡, 語氣已經是無奈至極, “....顧小姐, 您沖我發火,我也沒辦法啊。老板說了,一個月之內肯定把這事解決。”
顧筠深吸氣,“我說了我等不及一個月!你告訴趙崇霖, 他再當縮頭烏龜, 那這婚約就不要了!”
狠話雖然放出來了, 可根本沒什麽威懾力, 甚至像一個笑話。都這個時候了, 誰還計較婚約不婚約。
趙崇霖至少還是趙家的大少爺, 就算在集團裏被踢出董事會, 收回一切權利, 他還有是有趙家當靠山,手上有分紅有資産,不過是當個閑散富貴人罷了。
可顧家離了趙家,就是斷水的魚,這一大爛攤子就別想收場了。
除了趙崇霖這邊,她嘗試過各種方法,打電話給父親所有的好朋友,除了得到一些同情的套話以外,沒有任何作用。
所謂患難見真情這句老話,永遠不會過時,只會一次又一次的見證其智慧。
抛售股票,找其他的銀行貸款,或者變賣不動産,但時間太短了,銀行這邊她等不及,況且公司現在征信有問題,銀行根本不會批這麽大金額的貸款,變賣不動産也需要時間周期,哪裏有人願意短短十天半個月之內拿出一兩個億買房子?
顧筠把手機扔在沙發上,脫了鞋,雙腳就踩在沙發邊緣,把頭深深埋進臂彎和膝蓋搭建的避風港裏,一種頹敗的無力感席卷了她。
不過一會兒,眼淚就浸濕了膝蓋處的面料,鵝黃色的真絲料子被染成了落日黃。
人生第二次,不知道該怎麽辦。
第一次是父母離婚後,父親把新娶的阿姨領回來,還帶來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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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問她,她們是誰,她答不出。當晚,她一個人躺在床上,不知道該怎麽辦。
-
次日下午四點多,顧筠打車去往城西的一家茶樓。
裴珊不知從哪裏弄到了趙崇霖的私人行程,說是這個時間點,他會在這裏和朋友談事,因為是會員制的茶樓,具體包廂號沒那麽容易搞到,得到了那兒再問前臺。
車子等紅綠燈的空隙,顧筠瞟到路邊有一家蛋糕店,心裏忽然想到什麽,她忙對司機道:“師傅,麻煩您在前面靠邊停一下,我去買個東西就回來。”
司機點點頭,打了右轉向燈,把車子停在路邊。十分鐘後,顧筠折返回來,手裏多了一只六寸的蛋糕。
茶樓名叫栖清齋,隐匿在一條小巷子裏,四周很安靜,車流不多。很有檔次的一地兒,像舊時的戲園子,從建築外觀到格局裝潢,全是古香古色。
侍應生把顧筠領到了前臺,前臺小姐問她是否有提前預訂。
“有,是一位姓趙的先生訂的。你幫忙查查吧。”顧筠沖女孩微微一笑。
“好的,那您稍等。”前臺小姐查了電腦,出來有兩個包廂號,預訂的會員都姓趙。
“麻煩您報一下全名。”
“趙崇霖。”
前臺小姐對上了名字,卻沒有立即告訴顧筠包廂號,而是說要給預訂人打個電話确認一下,這是他們這裏的流程,為了保護客人的私密。
顧筠笑盈盈地攔住前臺小姐拿電話的手,聲音含羞帶怯:“我就是不想讓我未婚夫知道我來了。今天是我們在一起一周年的紀念日,想給他個驚喜。”
顧筠把手裏的蛋糕拎起來,“你看,我都帶了蛋糕來。”
前臺小姐也是女孩子,秒懂這些情侶之間的小套路,笑着說:“這樣啊!好的,包房是「暮雲秋」,我讓服務員帶您去吧。”
顧筠說了聲謝謝,轉頭跟着服務員朝庭院裏走去。一路繞過回廊,到了小樓的後方,再進到一幢稍矮的獨棟裏。
“小姐,「暮雲秋」到了。”
包間裏面,趙崇霖正在和人談事,對方是一個美國商人,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了他手上有一塊地着急轉手,說是很感興趣,想和他談談價格。
趙崇霖整整花了八個億把這塊地拿下,可對方似是拿準了他現在身陷囹圄,着急用現錢,只願意出一半的價格。
趙崇霖氣極,恨不得用國粹罵洋鬼子。這塊地他買回來也不超過一個月而已,轉眼間讓他虧掉四個億,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四個億!這錢還不夠塞牙縫!
正在氣氛僵持不下之時,門外傳來服務員敲門的聲音。
“先生您好,有您的客人。”
客人?趙崇霖皺了瞬眉,“進來。”
包廂門滑動而開,看清楚門外站着的人是誰後,趙崇霖擡手喝茶的動作明顯一滞。
顧筠穿着一身奶白色蕾絲旗袍,外罩水綠色皮草,妝容精致昳麗,可這樣清爽鮮亮的一身依舊掩飾不了她眼底的憔悴,當然還有些趙崇霖看不懂的情緒。
“趙總,不請我進來嗎?”顧筠先開口打破沉默。
趙崇霖緊了緊拳,轉頭去跟那美國商人說了兩句。美國商人被人打擾,倒是沒有不悅,反而用熱辣的目光看向顧筠,眼睛都看快直了。
“Fine,趙總有任何需要,打我的電話,我們再談。”他說着一股流利的中文,随手把外套披在身上,客氣地出了包廂門。
從顧筠身邊擦肩而過時,還壓低聲音贊嘆了一句“東方美人。”
包廂門關上後,空間裏只剩下沉默的呼吸聲。
“筠筠....”
趙崇霖的神色略顯疲憊,他起身走到顧筠邊上,擡手去攬她的肩膀。
顧筠輕巧一轉,躲開了。
趙崇霖悻悻收了手,“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你給我點時間,一個月之內,我肯定補給你,好嗎?”
他現在的确很被動,其實這事對整個趙家來說根本算不上驚濤駭浪,但關鍵就是父親動了氣,勒令所有人都不準插手。
顧筠深吸氣,聲音有難以言喻的無力感:“崇霖哥.....這不是補不補的問題,現在銀行找我們公司催款,若是還不上,公司幾乎一半的資産都要抵進去......”
“你難道要逼我們家去死嗎?”
顧筠擡頭去看趙崇霖。
這是第一次,她這麽認真的去看這個男人,去看她母親千挑萬選替她物色的未來的另一半。
來之前,她已經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打聽了大概。趙崇霖聯合銀行高層監守自盜,一年之內,銀行通過了接近二十多個億的違規貸款。其中暗箱操作的事太多,她無從得知更多的細節。半個月前,名佳銀行突然換帥,新任總裁上任,在審查大額貸款時發現這些事。
雖然這事被趙家內部攔截了下來,但聽說趙春慶發了大火,讓他自己幹的缺德事自己想辦法補上,不然就除了趙這個姓,滾出趙家。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一張溫潤如玉的皮囊下,居然也會去做這些雞鳴狗盜的事。
“銀行那邊我會去想辦法,讓他們寬限幾天。等過了這個月,我一定跟你補上。”趙崇霖聲音也冷了下來,實在是心煩。
顧筠聽出他話裏的不耐煩,咬着牙,一股腦繼續說:“好,就當是銀行那邊的事先不提,我們家也湊了接近一個億的現金給你,現在馬上就到了過年,我們家的資金鏈已經斷了,工廠的工人們都指望着拿錢了好回家過年,這筆錢怎麽算?”
“我爸是因為我們之間的婚約才放心把錢借給你,可你呢?你現在捅出這麽大的爛攤子,總不能拖着我們顧家一起下水吧!”
說到最後,她有點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話也越說越尖銳。
“顧筠!”趙崇霖重重把茶杯磕在茶幾上。
瓷與玻璃碰撞出尖銳的聲響,宣告着破裂的前奏,交談到這一步,雙方都知道沒有了遮掩的必要。
他冷笑,完全撕破了平日裏溫潤的皮囊:“算賬是吧?好,你們顧家這半年在我這拿了多少錢,你爸打着我的名號在外頭拉了多少生意,你算過沒有?四個億?呵,我讓你們顧家賺的何止四個億!”
顧筠睜大雙眼,退了幾步,雙唇翕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現在我這有了難處,你家就想過河拆橋?你當我趙崇霖是這麽好玩弄的不成?”
這些天四處碰壁,也不知道是不是趙璟笙挑這個好時機從中作梗,他被圍追堵截得沒有一條活路,趙崇霖已經是心煩到了極點。不久之前,顧昭才來找他鬧過一次,現下,顧筠又來火上澆油讓他不好過。
他哪裏還有一絲一毫的斯文。
顧筠咬着唇,看着趙崇霖不顧一切要攤牌的冷漠神情,再如何堅強,她還是紅了眼圈。
不為別的,只為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是無法挺起背脊去堂堂正正的讨要屬于顧家的東西,還要因為拿人手短而被人羞辱。
這些事,父親都沒有跟她說過。她根本不知道,家裏這半年來生意蒸蒸日上,居然是和趙崇霖有這麽多關系。
“你....這是強詞奪理。”
顧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我爸他,我爸他因為這件事都昏倒進醫院了!這件事都是你惹出來的禍!是你自己做那些龌龊事被人發現,你現在要算到我們家頭上?你、你--”
“進醫院了就好好養病!若是算賬,那我們就一筆筆全部算清楚。你爸之前拿了百分之三的股份找我貸款兩個億,這事你清楚嗎?要我給錢,那你們先把這兩個億還回來!百分之三的股份就找我開口要兩個億?真是笑話!真當你家那公司是顧氏集團?”
顧氏集團。
這幾個字像一計響亮的耳光打在顧筠的臉上,那些不堪的,屈辱的回憶撲面而來。
“好...好!”
顧筠擡手把蛋糕朝地上砸去,所有的憤怒似乎都随着這個破碎的蛋糕一起破碎了,她倔犟地仰起頭,一雙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去看趙崇霖,“這個劫,我不靠你也能過,但一個月之內煩請你把四個億還回來。還有--”
顧筠一字一頓:“我們的婚約,到此結束。”
-
溫暖頃刻間褪去,室外偶爾有寒風呼過,顧筠那一頭及腰長發像風中起舞的蝴蝶。
包廂出來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很長,仿佛怎麽也到不了盡頭。
顧筠整個人失魂落魄,高跟鞋飛快地踏在地毯上,敲出一串悶重的調子。這些天的委屈累積到了讓她崩潰的阈值,就差一點,她就要扛不住了。
她只想快點回家,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步伐焦灼又淩亂,顧筠絲毫沒有察覺到迎面正有人走過來,直到她整個人都撞進了一方堅硬的胸膛,她這才緩過神來。
額頭上襲卷一陣痛感,她還沒來得及說一句對不起,一道沉冷的,克制的嗓音自頭頂落下。
“哭了?”
顧筠眼瞳極縮,屏息一瞬,霍然擡頭。
就着被淚水打濕的眼睛去看,男人英挺的面容有朦胧的幻感,比夢還要不真實。
趙璟笙就站在她的跟前,兩人還維持着親密的撞上的姿勢,他一只手虛虛攬上她的細腰,另一只手夾着煙,拿得很遠,怕燒到她。
他還是一如既往,亦莊亦邪的氣質讓人捉摸不透。
版型材質都是精良的羊絨大衣罩住他精壯修長的身體,裏頭是一套深咖色的手工西裝,這一身讓他看上去精致得失了人氣。
又或許,壓根就是鑲了金身的修羅。
“沒哭。”顧筠掙脫他的懷抱,退兩步,不帶表情地去抹眼淚。
看上去像一只斷翅也依舊高貴的天鵝。
若是人生是一道選擇題,她根本不會想在這個狼狽的時間節點,碰到他。
他是她避之不及的人。可偏偏人生是一道永遠也不會有标準答案的作文題,光是審題就讓你有頭暈目眩之感,但你還得必須做,因為不做,這張試卷永遠無法及格。
“怎麽來這了?”趙璟笙垂眼去看她,擡手替她擦掉一顆挂在下巴尖上的眼淚。
眼前的女孩,清瘦了一大圈,下巴更尖了,細細的頸子也孱弱的仿佛一折就斷,就是下巴還揚着,很驕傲。
顧筠垂着眼,不接話。
“來找趙崇霖?”趙璟笙繼續問,耐心十足。
他洞悉一切,冰冷的眼中透出一點志在必得的光火,當然,在顧筠看過來的瞬間,一切消失無蹤。
顧筠對他向來拿捏一切的本事很是惱恨,酸澀的喉嚨裏哽出一句話:“你怎麽知道?”
趙璟笙沒有回答這個蠢問題,只是一瞬不瞬地凝住她,清淡開口:“你求他沒用。”
顧筠揪緊了自己的旗袍下擺,也不知怎麽,連走都忘了,就這樣安靜站着,等他接下來的話。
“他現在自顧不暇,救不了你。你找錯人了。”
顧筠呼吸輕微滞住,緩緩擡頭去看他,微紅的眼圈看着他,聲音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那我該怎麽辦?”
她也許是魔怔了,也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當下才會大腦一片空白地去問面前的男人。
問他,和問惡魔,有什麽區別?
趙璟笙這才笑了,掐滅手中的香煙,任由一縷青藍的煙灰袅繞在兩人中間。
“顧小姐這麽聰明,為什麽要來問我?”
“什麽意思....”顧筠一時間大腦空白,沒明白他的意思。
趙璟笙淡淡看她一眼,随後從自己西裝左胸的手巾袋裏拿出一張卡,牽起她的手,放在她掌心。
顧筠就這樣怔愣地看着他,他的手指很涼,像冬日午夜的風,也像天還未亮時河面上那一層薄薄的霧,可他的安靜的目光卻如此灼熱,燙得她面頰隐隐發紅。
男人壓低嗓,透着蠱惑:“顧小姐,想好再來。我等你。”
........
回到家,顧筠把外套和旗袍脫掉,只穿着襯裙趺坐在地毯上。偌大的卧室開了一盞落日燈,人沐浴在暖橘色的燈下,連皮膚都染出了濃郁的油畫感。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手中的卡片。
純黑色的卡片,上面寫着逸玺莊園酒店幾個銀色大字。房號088A。
給她房卡?
一個男人給你房卡,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屈辱?羞辱?侮辱?亦或羞憤?
顧筠沒什麽意味地笑了笑。這幾天受到的屈辱太多了,以至于她被趙璟笙塞了一張房卡,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逸玺莊園是上京去年年初才開業的超星級酒店,剛開業的時候,還是上京的一大新聞,多少名媛網紅明星争相下榻這家酒店,以體驗一番奢侈的貴族享受。
酒店開業那一個月恰逢她二十歲的生日,她也跟着湊熱鬧,包了一間豪華總統套房,請了好多朋友來慶賀她的生日。
還記得那天她喝到醉熏,換了泳裝跳進套房自帶的露天無邊泳池裏,粼粼的夜燈照得人皮膚在發光,顧筠從水冒出來,裴珊在一旁給她拍視頻,大呼她這樣像一條美人魚。
她笑不可遏,喝醉了,聲音更是帶着春風一樣的嬌矜:我這可是兩萬塊的泳裝!那必須像美人魚呀!
然後她趴在泳池邊,看着腳下一望無際的上京夜景,璀璨得如同一首詩。身邊是朋友們在唱歌,打牌,玩鬧,開香槟。
那晚,是快樂的。
所以她第二次踏入這家酒店,是去給男人當小情人?金絲雀?玩意兒?
顧筠牢牢的抓緊手中的房卡,堅硬的邊緣陷進皮肉裏,勒出一道直直的紅痕。
她弄不懂趙璟笙為什麽要這麽做。
趙崇霖已經出局了,他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趙家未來的掌權者,元晟集團的繼承人。
是因為她是趙崇霖名義上的未婚妻,所以他要連她一起奪取,才能突顯出他贏得有多酣暢淋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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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一通電話把顧筠叫醒。
顧筠迷迷糊糊去摸枕頭底下的手機,強行掀開黏在一起的眼皮,一看,是裴珊。
“唔....怎麽了大寶貝....”她剛醒,喉嚨裏很幹澀,聲音帶着微啞。
“不會吧!筠子,你把嗓子哭啞了?”裴珊一臉心疼,“別啊,你趕緊把你銀行賬號轉過來,我這搞到一些錢,先打給你,你拿去應急!”
顧筠昨晚失眠了,想着家裏的爛攤子,又想到趙璟笙,又想到母親,她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熬到天色破曉才逐漸睡過去。
“錢?”顧筠一股腦從床上坐起來,“什麽錢?我說了你可千萬別去找你男人啊!”
“你都還沒嫁進去,你這不是存心留話柄--”
裴珊打斷她:“哎呀,不是!找我哥要的,把我未來三年的零花錢全透支了,再加上我自己的存款,唔--錢不多,零零散散湊了一千多萬,你拿去先把廠子裏工人的工資給結了,省的一天到晚來你家鬧!”
顧筠抓着手機,一股酸酸的情緒蔓延上來,氣息有些不穩:“大寶貝--”
“stop!別給我煽情,姐不吃這套啊!我沒我哥的零花錢也可以花沈時如的,你放心,生活水平只高不低!”
裴珊絮叨了半會兒,想起來昨日顧筠應該去見了趙崇霖,連忙問結果,到底是怎麽弄的,他難道真不給個解決辦法?
“沒怎麽弄。我和他解除婚約了。”顧筠的聲音異常冷靜。
電話那頭頓時一滞。
裴珊第一回 遇到這種事,一時半會到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該罵渣男。
“那你媽那你怎麽去說啊?你不是說你媽和趙崇霖的媽是好閨蜜嗎?唉,這事是真煩。”
顧筠掀開被窩,走去浴室,順便把手機開了揚聲,“我找個機會跟她說。她不可能不理解。”
兩人又聊了幾句,正要挂電話的時候,顧筠忽然腦中閃過一個荒誕的想法。
“珊珊--”
“怎麽了?”
顧筠咬了咬唇,緩緩開口:“你.....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我大伯的行程?”
“你大伯?顧萬骞?顧氏集團董事長?”裴珊這下是真的愣住了,比聽到顧筠說她解除婚約了還要震驚。
“對。”
顧筠咽下喉頭苦澀的滋味。
半小時後,顧筠的微信裏收到裴珊的消息。
【顧萬骞人正在倫敦出差,妻子女兒下周飛倫敦,一家人準備在倫敦過年】
大伯不在上京,只有那個女人在......
裴珊緊接着又發來消息:【別去找那個老妖婆!你去了我跟你沒完,聽到沒?】
顧筠扯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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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湖山居裏,一派靜谧雅致的景象。這兒是上京老牌富人區,住在這的都是早早一批致富發家的。從大門進去,能看到一棟棟奢華的獨棟別墅,每家都有一片寬敞到能踢足球的院子。
現在政府正收攏政策,明确規定不再審批別墅項目,像銘湖這種規劃好,物業也好的別墅小區,可謂是一房難求,多得是人想買這兒的二手別墅。
顧筠輕車熟路的找到顧萬骞一家的別墅。她讀初中時,有一整個暑假都住在這裏,對這個小區的布局很熟。
“叮叮”
一聲門鈴打破了顧家別墅的安靜,正在打掃的用人往可視屏裏一瞄,發現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
用人摁下通話鍵,“您好,請問您是?”
“我來找顧太太,您麻煩通報一聲。就說我是顧筠。”
“诶,好。您稍等。”
顧筠抱着一束鮮花站在鐵門外,她今天沒穿旗袍,只是穿了一件白色高領毛衣,黑色百褶裙,長靴,外罩白色的西裝款羊絨大衣。低調簡約的一身,襯得她手裏那捧粉色郁金香愈發嬌豔欲滴。
她在鐵門外足足站了半小時後,門才緩緩而開。
顧筠深吸氣,抱緊手裏的花走進去,上了臺階後才到別墅大門,門已經開了。
“不用換鞋了,就站那兒說吧。”
一道慵懶輕慢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顧筠擡頭。
前方樓梯上一位保養得宜的中年女人,她懷裏抱着一只通體純白的貓,長及腳踝的真絲裙,肩上披着雍容的皮草,頸部挂着一串顯眼的佛珠。女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富太太,可她在看到顧筠的瞬間,溫和的眼睛裏透出刻薄的尖利。
顧筠一時有些恍惚,緊張的背脊發汗:“......大伯母,好久不見。”
女人笑出聲,彎腰把懷中的貓兒放在地上,貓咪對顧筠這個陌生人很抗拒,對着顧筠低聲喵吼,随後一溜煙躲在了沙發底下。
女人像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別,我怕見多了被你克死。”
顧筠咬住唇,有遁地而逃的沖動。明明知道來這就是自取其辱,若不是被逼到了絕路,她肯定不會來。
女人冷笑,似是多一眼也不想看她:“說吧,你來找我做什麽。”
顧筠低下頭,再三摁下難堪的情緒,把自己的訴求簡單說了一遍。左不過就是借錢,先拿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質押。
“百分之十啊?借兩個億?”女人挑眉。
顧筠深吸氣,忍住莫大的恥辱,鞠躬下去,“大伯母,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念着大伯和我爸是親兄弟......您......”
“借兩個億可以。你讓你媽在安兒墳前磕一百個頭,怎麽樣?”
顧筠不可置信地擡頭看面前的中年女人。
讓她母親在顧安墳前磕一百個頭?
“.....您....在開玩笑嗎?”
“開玩笑?”女人倏爾凄厲高喊,
“你媽當年害死我兒子的時候,你怎麽不說你媽在開玩笑?若不是你媽非要帶他出去玩!我的安兒會死嗎!?”
“不是的!”顧筠握緊拳頭,紅了眼圈,在心底警告了自己一百次不能沖動,可聽到女人诋毀自己的母親時,還是忍不住,她脫口而出反駁:
“那次是安安纏着我媽,說要上街去買氣球!我媽....我媽不過是一時沒注意,去接了賣氣球的人找的零錢,安安掙脫了手,去追飛走的氣球,才會....才會......”
才會被一臺突然駛來的汽車撞倒,鮮血淋漓的小孩兒還沒來得及拖進醫院,就死了。
顧筠閉上眼,死死的抓着手裏的郁金香,幾乎要隔着棉紙把花莖抓破。這些話,她已經解釋不下一百遍一千遍了。
可他們從來都沒有信過,強行把過錯往母親身上推去,仿佛多一個人去痛罵,去仇恨,他們的悲傷就會少一些。
就是因為這件事,父親不知道該如何和顧家人相處,被迫從顧家出來,帶着她們自立門戶,母親因此換上抑郁症,後來和父親的夫妻感情也一落千丈,再後來他們離了婚。
“你夠了!你和你媽就是一路貨色!從來都不肯承認這件事就是你們的錯!你爸都是被你們一個個挑唆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對于女人的這些辱罵,顧筠當年不知道聽了多少遍,可現在聽來還是覺得刺耳。
她不該來的,她也許是被趙璟笙給的那張房卡給逼急了,才會想到這個撞南牆的辦法。
她扯出一個苦澀的笑來:“如果伯母不願意,那晚輩就先走了。”
女人眼睜睜地看着顧筠,憤怒越演越烈。她剛剛才為早逝的兒子抄完佛經,現在害死他的人就來了,這就是存心給她孩子添堵!
她忽然從樓梯上沖了下來,一把奪過顧筠手裏的郁金香,右手高高揚起,顧筠條件反射地往邊上去躲,可還是慢了一步,女人的指甲劃過她的側臉。
鑽心的疼。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憑什麽死的不是你,是我兒子?”
“拿我兒子的命給你擋災?”
“........誰不知道你媽當年找了風水大師給顧笑看病?嗯?我兒子死了,那死丫頭的病就好了?”
瘋子。
都是瘋子。
顧筠大腦缺氧,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地把女人一推,倉惶地逃出了這棟別墅。
從顧家別墅出來後,顧筠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血液逆湧,皮膚都是滾燙的。
她呼吸急促,手上的動作很焦躁,沒有絲毫的思考,她從包裏的夾層抽出一張黑色的名片,對着上面的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輸進手機裏,按下綠色的撥通鍵。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猶豫。
出乎她預料,電話很快接通,對方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她先說。
短暫的沉默徹底耗幹了顧筠的僅存的理智。從撥出這通電話的瞬間,就沒有退路了。求他是堕落,被這個瘋癫的世界欺負,何嘗不是一種痛苦的堕落。
“趙公子,我是顧筠。”
“嗯。”
對面的聲音聽不出任何驚訝,似乎是早預料到會接到這一通電話。
顧筠咬唇,忍着莫大的羞恥感,“您今晚有空嗎?我可以和您談談嗎?”
對面沉默一息,“八點。”
“好....謝謝。”也不知道對面聽出她話裏的哽咽情緒沒,顧筠握緊手機的手心出了汗。
“不用謝,顧小姐。”
男人的聲音低沉,平靜,如寒潭深井,如陽光照不進的幽冥。顧筠能想象到他刻意壓低的顧小姐三個字裏,壓抑着洶湧的占有欲。
電話被對方挂斷,顧筠的手臂虛虛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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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筠打車去上京最繁華的商圈,許是整個人狀态不對勁,額上一直冒冷汗,開車的師傅兩次問她需不需要幫忙,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謝謝師傅,就在這下吧。”顧筠掏出手機掃了司機遞來的二維碼,付款後下車。
今天是周末,國金廣場這裏很熱鬧,人潮湧動,沸沸揚揚。
顧筠找了一家人少的甜品店,點了一只冰激淩,自從入了冬,她就好久沒有吃過冰激淩了。卡布奇諾華夫筒,上面灑滿了碧根果脆,咬下一口,滿嘴的香甜順滑。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小口吃着。甜筒吃完了,她又點了一杯白桃烏龍奶茶,熱乎乎的奶茶灌進去,胃裏有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甜味讓她變得平和了好多。
她就這樣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中途微信響了幾次。
一個是李夢發來的,說顧致林明天就能出院了,問她要不要來醫院,家裏人一起吃個晚飯。
一個是她常年訂做旗袍的工作室發來的,通知她,她兩個月前訂的那件蘇繡旗袍做好了,問她什麽時候能抽空來試穿。
顧筠:【不了,夢阿姨。今晚約了人吃飯,你們慢慢吃~】
顧筠:【幫我謝謝陳老,我等會就來】
在旗袍工作室一呆就是一兩個小時,不知不覺中,夜晚已經悄悄到來,城市華燈初上,霓虹璀璨刺目。
顧筠出門時的那套毛衣百褶裙已經被換了下來,白色大衣裏是一件精美絕倫的旗袍。她等了整整兩個月的旗袍,居然在今天通知她做好了。
她有個很荒誕的念頭,這件旗袍,是為了見他而做的?
旗袍的尺寸大小都很合身,陳老是旗袍技藝的非遺傳承人,做了大幾十年的旗袍,這三年裏,顧筠訂了不下五六十條旗袍。
“丫頭,是穿上嗎?換下來的話,我就讓小梁給你用盒子裝好。”陳老笑呵呵地看着顧筠。
顧筠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手指撫上銀白色的包邊,細膩的觸感一如新雪,她淡淡垂下眼,“不換了,就穿着吧。”
她不是一個愛後悔的人,有些事既然決定了,她就會一往無前。
所謂的生活,不就是如此?
她想得通,放眼整個上京,能接下她家這爛攤子的人,只有趙璟笙。
只有他肯,也只有他有這個資本。
落地鏡裏,女孩一身淺桃色長旗袍,在夜晚的華光裏,仿佛隔着一籠煙雨去看春日桃林,錦緞貼合着她嬌媚的曲線,銀白昙花刺繡圖案從領口一直蔓延到裙角,盤扣是綿潤的白玉。
娉婷而立,風光旖旎。
陳老也算是七十高齡的老匠人了,這一輩子什麽名媛女明星沒見過,去年有一部大火的民國劇,女主女二的旗袍都是出自他之手,上京城的名媛太太們也愛在他這裏定做衣服。
可顧筠的的确确是他見過的,年輕一輩裏穿旗袍最有韻味的小丫頭。
陳老看了眼時間,都七點多了,小丫頭還特意跑來換了身旗袍,定是有特別的人要見,他心思一動,轉身去木架上,挑了一串翠玉粉碧玺配蝴蝶琺琅的壓襟。
柔粉,綠玉,黃琺琅,配色歡喜又溫柔。
“來,丫頭,再戴上這個,啧!粉色招桃花!爺爺保管你今晚一定旗開得勝!”
“.............”
趙璟笙....
大概只能算爛桃花吧。
顧筠扶額,但被陳老這麽一戲谑,沉郁的心思的的确确消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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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