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開衆人視線後,李妩飛快擦掉眼淚,眼裏哪有半點傷心。能把一切托付在別人身上的人,才是全天下最傻的傻瓜。

雖然她曾經是個傻瓜,可她不會永遠是個傻瓜。

“娘娘,您沒事吧?”

吳善和喝退幾個小太監,畢恭畢敬地扶起李妩,李妩感覺的到他對自己的關心。

“吳叔。”

她哭了一場,又懷着孩子,眉心已經浮出幾分困倦,吳善和陡然聽見她這軟軟糯糯的聲音,花白的眉毛抖了抖:“主子。”

“老奴怎麽擔得起。”

他連連退拒,李妩才不管。

她能感覺到吳善和的真實情緒,他很高興,也有對自己的擔憂,在這個時代,李妩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他。

誰也不知道,風光無限的總管太監吳善和也有潦倒落魄得幾近餓死的一天,是李妩,那時她穿越而來,人生地不熟還要戰戰兢兢地擔心被發現,切真體驗了一回什麽是起得比雞早,睡的比狗晚。

吳善和則是因為先皇駕崩,他作為對方身邊內侍,在确定沒有任何價值之後,後腳就被發配冷宮。

他年紀大了,屋子又破,半輩子積蓄都被搜刮一空,根本沒人照顧,可謂是又老又窮,沒有門窗的屋子陰冷無比,饑寒交迫中李妩發現了他。

李妩用半個饅頭救了他,之後兩人相互扶持,吳善和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終于複起,一躍成為新帝身邊炙手可熱的紅人。

這段關系被掩蓋,除非必要,李妩也不會聯系他。

現在——

李妩拒絕吳善和攙扶,一步一步挺直腰背:“吳叔,我之前交給你的東西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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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個,吳善和忽然激動起來,他猛地朝李妩跪下:“主子宅心仁厚,心系天下,這是萬民的福氣!”

他說話時眼睛發亮,像是看到了肉的餓狼,李妩拿出來的那些東西,即使經歷多回,他也忍不住震驚。

甚至有時懷疑,他效忠的主子不是普通人,她是下凡的仙人!

皇貴妃娘娘待在宮裏并不清楚,可吳善和永遠也忘不了他為什麽入宮,他本是荊楚人士,元坤六年,三年大旱導致土地顆粒無數,大批農民背井離鄉,尋找生路。

他被父親牽着離開家鄉,第七天,年幼的弟弟餓死了,第十天,姐姐被賣了,換了小腿高的一麻袋黍米,再十天,母親餓死了。

他們終于趕到傳說中的王都,可四處都是流民,餓殍遍地,橫屍遍野,父親掰開他的手,把他送進宮門。

“我的兒,進了這裏,以後你就再也不愁吃喝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離開後,父親一頭撞死,吳善和早已淚流滿面,所以他才說賜下神種的皇貴妃娘娘是仙子,是聖人!

“這就是妩姐姐心心念念的水晶球?”

賀清雪艱難保持微笑,餘光一錯不錯地落在那碩大的水晶球上,它不見絲毫棱角,更為巧奪天工的是,擰動底座發條後,雪花紛紛揚揚,內嵌着穿的舞裙少女和着樂音翩然起舞,她從未見過世上有如此珍寶。

賀清雪抿了抿唇,愧疚道:“可是姐姐的心愛之物,陛下,你把它送給妩姐姐吧,畢竟她在你身邊陪伴多年,清雪還要謝謝她呢。”

隋宴骁一滞,不禁想起剛才,她聲嘶力竭地祈求自己,隋宴骁心腸軟了,但他更心疼清雪,擁她入懷:“清雪,她待在朕身邊的每時每刻,朕想的都是你。”

賀清雪羞赧地鑽進她懷裏,心頭一塊重石落地,要她把水晶球獻出,萬萬不可能,也不能直接明說,因為賀清雪明明白白知道,皇帝喜歡的就是她這份清傲不争。

賀清雪以退為進,水晶球她要,皇帝的寵愛,她也要。

隋宴骁心頭熨帖,腦袋裏卻浮現出一雙明眸,黑白分明,湛若秋水,他說:“朕就知道,清雪你最心善。”

“至于這東西,過段時間再賜給阿妩,她被朕寵壞了……”

賀清雪身子一僵,埋在男人懷裏的臉瞬間扭曲,到手的獵物都能撲棱着翅膀飛走了,她恨得目眦欲裂,恨極想起李妩那張絕色的臉,真是好的很。

倘若沒有那張臉,李妩,你又拿什麽跟我争?賤民身份?亦或是皇帝的寵愛?你的一切可都來自于我。

恨意裹挾下,賀清雪全然忘卻了當初自己對于進宮是如何抗拒,畢竟先皇猝然長逝,隋宴骁完全是趕鴨子上架,而那時世家獨大,皇權衰微,便是賀家這樣的沒落世族也不願與之結親,更別提皇帝要的是寄予厚望的嫡長女賀清雪。

所以入宮不久,賀清雪直接逃了。

世事難料,昔日厭棄的皇帝如今大權在握,又生得俊美癡情,旁人不知道,賀清雪清楚,皇帝還想着她。

修建明雪閣,取了她名字裏的雪字,後來移栽的千棵桃木,也是她最愛的桃花,所以她又回來了,背後是賀氏傾注全族之力,奮力一搏!

被賀清雪單方面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李妩很悠閑。

隋宴骁要掰直她的性子,挫挫她的氣焰,自那天起便不再踏足含章殿半步。

宮妃們等了幾天沒看到一點複起的苗頭後,整日派人冷嘲熱諷,收買宮人給她這個失寵的舊愛彙報皇帝和新任寵妃日常,狠狠出口惡氣。

李妩垂眸,跪在殿內的青梅終于鼓起勇氣:“娘娘,奴婢絕不會背叛娘娘,那些人的錢,奴婢一個銅板都沒要!”

李妩屈指敲了敲:“沒必要。”

青梅驚愕,李妩彎起眸子:“她們給錢你就要,這算什麽背叛,青梅,你看本宮生氣嗎?”

青梅發現她面色紅潤,不見一點怒意,可是,她見過那些人說話有多難聽,說什麽皇上厭棄娘娘,獨寵宸妃,她們家娘娘怎麽接受得了呢。

這她可就想錯了。

李妩在含章殿足不出戶,養養花,除除草,餓了有宮人伺候困了有高床軟卧,簡直快活似神仙。

至于那些冷言冷語,李妩真計較才是不拎不清,如果說之前還有幾分可能,現在,李妩覺得一條狗都比他順眼。

之後幾天她照吃照喝。

隋宴骁猜過很多,唯獨沒想到的是,最先沉不住氣的人是自己。

“皇上駕到!”

掐着嗓子的尖銳聲音就連在內殿的李妩都聽到了,隋宴骁愧疚地進去,一刻鐘後,怒氣沖沖地走出來的人不是他又是誰。

一刻鐘前。

“阿妩,你又在耍什麽小性子?”

李妩不發一言,連眼神都沒施舍一個。

身為天子,就算的最不受寵的皇子時期,也從沒有人敢這麽怠慢過他,可這人是李妩,像是小刺猬的李妩。

隋宴骁接受不了,到現在他都覺得李妩在耍脾氣,可要他低三下四地哄人,隋宴骁猛地甩袖:“李妩,給朕說話!”

李妩終于擡頭,朝他冷冷一笑:“陛下這就忍不了了嗎?”

“你把我送你的水晶球賜給他人的時候想過我嗎?想過我也會生氣,也是傷心嗎?你知道它對我有多重要嗎?”

“你不知道!”

“我恨你,我這輩子也不想再見你!”

“砰”地一聲。

宮門緊閉。

這件事被隋宴骁下了禁口令,誰也不能外傳,他皺緊眉頭,摩挲着手裏佛珠,難道真的是他做錯了什麽?

心虛和愧疚沉甸甸地綴在心頭,一側的吳善和适時出聲:“陛下,皇貴妃娘娘可能是一時沖動,老奴看得出,娘娘心裏還是有您的。”

隋宴骁愁眉不展:“朕連見她一面都成了奢望……”

吳善和:“有一句話,老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朕恕你無罪。”

“再過幾天就是宮中一年一次的團圓節,介時您安排妥當……

随着他的話,隋宴骁眉頭愈發舒展,臉上露出一點笑意:“還是你最有主意。”

很快便有新消息掩蓋舊插曲——荊楚之地發現一神種,可畝産千斤,且易食飽腹。

千斤是什麽概念,嘉朝記載最好的收成也不過百十斤,而神種的千斤,是只差兩百就到兩千的一千八,足足翻了幾十倍!

隋宴骁大喜,就連天地也偏向他,待消息核實後他立即下令獎賞,不惜大肆慶祝,宮宴自然是要設立的。

隋宴骁目光一凝,宮宴。

不久後,他緩緩勾起唇角。

李妩禁足第十天一大早,收到了聖旨,她的禁足解除,又被欽點負責承辦團圓節宮宴。

多少人關注着她,旨意一出,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因為這是一個征兆,預示着皇貴妃娘娘再度複寵,而她們這些曾經落井下石的人,自然戰戰兢兢,如臨深淵。

出乎意料的是,李妩什麽都沒做。

安安靜靜地承辦宮宴,沉默地像是變了一個人。

李妩:“流光,你去禦膳房盯着,月餅做好了嗎?”

李妩揉了揉太陽穴,流光下意識前跨,而青梅早就先一步上前,安靜認真地揉捏。

李妩看着她,似是不解:“流光?”

流光神色一黯:“奴婢馬上去。”

她走的時候嘴唇幾乎崩成一條直線,可憐得不成樣子。不知什麽時候起,青梅開始接手她負責的一切,這對流光來說很不妙,是她被主子疏遠的信號。

流光心頭忽地湧起一陣惶恐,可她早就失去了選擇資格。

李妩深深看了眼她離開時背影,轉眼到了宮宴那天。

精致的餐盤裏放置着金黃酥脆的長條,灑上胡椒粉,辛辣與鮮香同時撲面而來。

不是薯條又是什麽。

李妩擡頭,下一刻對上一雙蒼老卻不失清明的眼睛,吳善和不着痕跡地朝她微笑,李妩亦回以淺笑。

這笑容被隋宴骁撞見,不禁心頭一軟,她朝朕笑了,她應當已經原諒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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