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可他們在場哪一個,不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如今竟連個女人都不如。
大臣忍不住道:“這華夏的東西實在古怪,他們不學先賢聖人,竟要學什麽理論技術,簡直忘本!”
“下官倒是不覺得,我看這老婦反應,似乎極為看重,難道這是什麽頗為重要的東西嗎?”
賀闌接到妹妹眼色,悠然道:“什麽極為重要?”
見衆人看過來,他才緩緩開口:“諸位不曾想起來嗎?這就是清早李妩奮筆疾書的成果,僅僅一個早晨時間,各位大臣想想自己平日裏琢磨文章,哪個不是千錘百煉,反複推敲,萬般琢磨才定稿。”
衆人紛紛點頭,賀闌才說出自己的真正意圖:“她這般快速,定然是敷衍了事!”
“不如我們繼續看下去,那老婦上了年紀,未嘗不是頭暈眼花,學業有限。”
此話一出,廣場上衆位官員紛紛點頭,連連附和,定是如此,私心裏,他們絕不承認,自己竟然比不過一個女人。
賀闌不禁勾起唇角,遠遠望向前方,像是邀功一般,不止賀清雪,就連煩悶都隋宴骁亦是神清氣爽。
只是這好心情還沒維持幾時,周寄書站了出來,望一眼屏幕上你來我往的讨論,他終于下定決心,說道:“陛下,臣有疑問。”
“這華夏所說的校長?究竟何為校長?”
“屏幕中的婦人在華夏成績如何,我們不能只聽一家之言。”
顯然,這又是一個衆人都不懂的新名詞。
衆人議論紛紛:“也許是大家族的婦人?我看她識文斷字,衣着考究,便是和李仙長也能侃侃而談。”
被周寄書暗指,駁了面子的賀闌臉色緊繃,至少在被陛下擢升之後,他極少有這樣的感覺。
“那依你之見,覺得着老婦應當是什麽身份?”
Advertisement
周寄書臉上露出笑容:“臣正是不知,才有此問。”
“你——!”
賀闌一噎,狠狠拂袖,眼看偌大廣場都要因為百官争論不休變成了菜市場,隋宴骁只能拉下臉,訓誡道:“如此吵鬧,成何體統!”
他之所以組織官員一同觀看,便是因為人心多變,華夏的一切已經開始影響嘉朝,正如他前日去靜妃宮中,對方言語裏竟然滿是委屈。
“陛下,華夏平民都有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冰,臣妾不貪心,只要幾盆便罷了。”
幾盆?
一番話說得隋宴骁臉色扭曲,酷夏屋子燥熱煩悶,用冰尤其快速,須知冰庫是有數量的,他自己都覺得不夠,如何能勻出給靜妃。
靜妃忽然提起她鎮守邊疆的父兄,自她入宮後,第一次提起,鎮國公的嫡女,隋宴骁忍着滴血的心,送了一些。
他匆匆離去,形容狼狽。
至少十天半月內,他絕不會踏足靜妃寝宮。
華夏的一切迷了衆人的眼,人心都是無底洞,賀闌就是他選中的棋子,他的另一雙耳目,另一張唇舌。
絕不能誇贊華夏,他要竭盡一切,打壓華夏!華夏離經叛道,孕育出李妩這等妖妃,他們兩國,必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隋宴骁眼裏閃過一抹寒芒,凝視着年輕氣盛的臣子,絕不能有人親近華夏。
隋宴骁:“不過一婦人,值得愛卿們大動幹戈?”
“太)祖曾言,男主外女主內。朕覺得男女各有所長,正如君子六藝,淑女六功,俱是同樣重要。”
“陛下聖明!”
“臣等受教。”
剎那間,百官齊聲呼喊,聲勢浩大,九重宮檐上休息的鳥雀似乎都被驚到,歪着頭看了看。
周寄書也在此列,張開嘴,卻啞然無聲,他低垂着頭,掩去眼底深思。
事實上,這番話也只是看似公平公正,粗粗聽來十分有理,一旦深究便會知道,陛下真正屬意的還是男人!
所謂男主外女主內,還是将婦人圈在家裏,完全不似華夏那般,女子也能撐起一片天,女子也能外出做工,自給自足,和循規守矩的嘉朝女人不同,她們眉眼間都帶着一種張揚、自信,這是國家賦予她們的精神。
說來好笑,嘉朝女子,他還從未仔細觀察過,他們立下規矩,束縛對方,将她們圈養成柔弱的羔羊。
周寄書喟嘆一聲,耳畔忽地傳來一陣驚呼,宛如翻浪。
地球。
李妩也沒想到彭校長效率極高,等她松口之後,彭校長直接請她來辦公室。
助手推了推鏡框,同樣一臉驚訝,她跟着彭老師十多年,見過她僅有的幾次失态,一次是她發現了科學定律,一次是送別親人,現在,她竟對一個如此年輕的學生推崇備注。
心裏想着,助手動作飛快,畢恭畢敬地邀請李妩進屋,推門而入的瞬間,一雙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
李妩愣了一瞬。
屋子很大,卻分割出無數個格子間,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味,李妩擡眸一看,窗外大樹悄然伸出一枝花,抵在窗臺上。
香得熱烈,香得醉人。
“校長早上好。”
年輕老師無論男女紛紛跟她打招呼,面上帶着一絲恭敬,彭莉春風滿面地回應,她們掠過李妩時,露出一絲疑惑。
彭莉很開心,她是純粹的學術人,會因為一道難題不眠不休,甚至半夢半醒間也在呓語,解決時則開心的像個孩子。
她當場就想拉李妩進辦公室,和她好好讨論那堪稱天才的驚豔想法。
恰在此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
“宋老師。”
宋欣是負責帶新生的輔導老師,一見來人忍不住眼皮一跳:“周新鵬!”
大男孩兒活像風雨裏霜打的苦瓜,臉都皺成一團:“老師,我錯了。”
宋欣氣不打一處來,從這個學期開始,這樣的畫面已經上演了不下三次,保溫杯裏泡枸杞,也壓不住她頭上一顆顆冒火的痘痘。
倒是周遭老師一片大笑。
實在是太有喜感。
宋欣臉也騰地一下紅了。
輕快愉悅的一幕在青木大學是如此尋常,在華夏任何一個學校都能看得到,可在嘉朝,像是有人朝廣場空抛了火藥桶,引起一片嘩然。
“華夏竟然讓女子教書,怎能這般!”
“我觀她帶的那個學生,可是個男人,兩三歲小兒都知男女授受不親,應當恪守規矩,謹遵禮教,女人怎麽能當夫子!”
“真是不争氣啊,堂堂八尺有餘的男兒,竟要受一婦人斥責,華夏當真怪異,那可是女人,在家相夫教子便好了,為何要出來抛頭露面?”
“做學問?女人會嗎?”
他們振振有詞,眼睛亦是死死盯着屏幕,好像這樣,自己就是正義一方。
系統都要佩服一聲臉真大!
告訴李妩的時候,李妩險些給氣笑了,看不起女人?那是現實還不夠讓他們清醒!
眼前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
“校長,我有件事想問您。”
“女性真的天生比男生差嗎?從體力,智力,性格各方面。”
彭校長皺緊眉頭:“誰告訴你的?那些牛皮癬一樣的廣告傳單,還是家裏大人告訴你,女生天生學不來理科,畢業後只要嫁個好丈夫,”她說着自己笑了:“然後當一個賢惠的家庭主婦,一輩子安安穩穩。”
“假的!”
“這種蠢話比垃圾還不如!”
嘉朝,偌大的廣場上一片死寂,酸儒們抖着嘴唇,瞠目結舌地看着屏幕裏的婦人,說不出半句話。
彭莉冷笑:“不說居裏夫人這樣遙遠的例子,就是你自己,李妩,你寫出那樣一本筆記,難道你覺得自己不擅長理科嗎?”
“都是哄騙女孩子的謊話!無數先輩用鮮血換來的自由,從那些既得利益者身上咬下來的血肉,憑什麽要讓給別人!”
“你還小,不懂這個世界有多赤-裸裸,李妩,我告訴你一句話,所有說女孩子沒用,女孩子只配嫁人,嫁人後要相夫教子,逆來順受的東西,都是男人,都是垃圾!”
“他們為什麽這麽說?因為他們要剝削我們,供養自己啊。”
“當然,不乏一些伥鬼,她們跪久了站不起來,可我們清醒,我們得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女人已經站起來了,就絕不會跪下,不是嗎?”
直播還在繼續,所有聽見這番驚世駭俗話語的人俱是一怔。
繁華的江南小鎮,忽然飄起牛毛細雨,頭戴帷帽的柳眉娴熟地收拾繡品,對于所謂的華夏直播,她偶爾心生豔羨,可她又知道,那是自己永遠得不到的一切。
直至聽見這番話,她仰起頭,忽然覺得厚實的帷帽遮得她喘不過氣。
嫁人,生子,運氣好些,夫君會善待她,運氣不好,動辄打罵,拳打腳踢,這就是她要過完的一生。
為什麽,為什麽我沒有生在華夏?!
為什麽我不是華夏人!
不知多了多久,被這言論吓到的衆人緩過神來,開始激烈反駁,就算知道對方聽不見,也不妨礙他們發洩!
她聽見許多人謾罵,一個個看過去,都是男人。
柳眉忽然笑了起來。
那一刻,如同聽見這番話的千千萬萬個女子,華夏傳來的種子落在她心間。
京城的酸儒們反應更為激烈,像是網兜裏的河蝦,群情激奮。
“胡言亂語!狂妄自大!”
“女子天性柔弱可欺,若不是男子給她們栖身之所,衣衫飯食,她們早就活不下去!”
“可笑,女子柔弱似菟絲子,只有依附男人,才能得以生存。”
“這老婦真歹毒,家中可有兒女,若是在我嘉朝,便是青樓楚館也嫌腌臜,不敢收留!”
“這等抛頭露面的女子,就是不知這華夏哪個丈夫,竟也能忍受?”
顯然,說話的官員為人十分自負,忍不住炫耀道:“我家有一賢妻,曾經也是名動一時的才女,不過自從嫁給本官之後,她便一直待在家裏相夫教子。”
“本官寵她愛她,她亦将我伺候得極為舒适。”
一聽這話,周圍未曾嫁娶的年輕官員皆露出豔羨之色,整個京城誰人不知,官員妻子乃是大家閨秀,恪守成規,溫順娴熟。
話題便有點扯偏,不少人暗暗記下,想着待到下朝便去跟對方取取經。
可以想見,即使華夏擁有那麽多叫人驚奇豔羨的東西,也改變不了他們骨子裏的蔑視,那是一種坐井觀天式的自大,他們将諸國分成等級,自己身為嘉朝官員,便是頭等人。
而作為嘉朝人,也分了三六九等,男子為天,女子為地,所以說,男子注定要踩在女子身上,女子也注定淪為附庸。
如同那位愛妻官員的發言,他自覺情深義重,語氣卻格外輕佻,将妻子視為自己炫耀的工具、所有物,甚至是玩物。
這是既得利益者的通病,他們把別人的付出視為應當,應得。
周寄書是唯一沒有反應的人,不說話,不附和,他後退半步,仰頭看向屏幕,那樣大的屏幕,連太陽也無法阻擋它的光輝,他頭一次生出暈眩之感。
同僚們看着屏幕,臉上都挂着秘而不宣的笑容。
周寄書忽然看懂了那笑。
他們似乎很得意。
因為屏幕裏再如何,那都是華夏的女人,他們嘉朝,乃至整個五國,都沒有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子。
他們比華夏強。
周寄書低下頭,他想,或許有過的。
可她們最後都葬身冰冷的湖底。此時的周寄書尚不知道男權女權,但他已經無師自通地開始想這些。
像是知道他們所想,彭莉緩緩一笑:“我一生無夫無子,無親無故,你知道因為什麽嗎?”
她記起那段年月,像是深埋故紙堆裏的舊報紙,連帶記憶也開始泛黃:“因為我是那個年代的休夫第一人。”
說罷,她笑了起來,暢快灑脫。
李妩忽然記起來,彭莉,滿清重臣彭霖章幼女,可謂是滿門煊赫,名門貴女。
作者有話說:
應該還有一更,可能比九點晚。
前一章考慮不周,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