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越軌

◎盛筱,不可以的……◎

寒假前後放了十天, 盛筱在晉鄉倒是過得與世隔絕,有時間複盤這一學期的課業,累了就玩玩小貓喂喂小雞, 給外婆的院子晾菜幹。

回程的時候她還是訂了綠皮火車,沒有告訴沈溪珩。

連雲九中的高三在年初五就已經有學生陸續返校了, 盛筱先是拖行李回到宿舍,前後打掃完衛生都花了半天, 最後才跟沈家說回了連雲。

因為已經在連雲适應了半年生活,盛懷民對女兒的獨立能力頗是欣慰, 就更不用叨擾沈家了。

其實盛筱還挺好奇盛懷民當初到底對沈岩做了什麽好人好事, 以至于讓他記到現在定要報恩。

盛懷民卻說得雲淡風輕:“那會上高中麽, 我跟你沈叔叔念的一個班, 你爸呢是典型的好學生,他就是插科打诨的問題學生, 我跟他的關系就是一個收作業一個抄作業。後來你爺爺奶奶不是給我訂了門親事麽,我有空就得去你外婆家幫忙幹活,我看沈岩老抄我作業,我就說你要抄作業也行,但是周末得幫忙搬磚。”

盛筱“啧”了聲,還真想不到成功人士沈先生還有段少年不羁的過往:“所以因為抄作業他就對您感恩戴德至今嗎?”

“呵。”

盛懷民笑了聲:“那抄我作業的人多了, 都上來跟我訂娃娃親啊。”

盛筱琢磨了下:“也不少。”

盛懷民輕咳了聲:“那天本來約好要給你外婆家蓋房子的, 我還打了包票, 結果去找他, 他就讓那些狐朋狗友叫出去, 我看這哪兒成, 立馬就去找他了, 半道把人截住拽走, 那幾個兄弟還要攔他,我心裏只想着蓋房子的事,抓着沈岩就跑。”

說到這,盛懷民的神色似乎有些唏噓:“後來才知道,那天他們是要去當第三只手。”

盛筱奇怪:“什麽是第三只手?”

盛懷民攤開雙手:“人靠兩只手賺錢,多出來的第三只手,就是’偷’。”

盛筱心頭猛地一跳,“那沈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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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懷民搖了搖頭:“有時候人生的契機就是這樣,如果那天我沒有剛好去找他,他沒有剛好跟我走,警察沒有剛好把他們那幫人抓了,可能他的命運也跟我沒有關系了。”

盛筱依然心頭震震:“那沈叔叔知道他們是去幹壞事嗎?”

盛懷民笑了聲:“有時候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而是那個年紀的男孩出于義氣,讓人一喊就上了。就好像我讓他幫忙幹活一樣,他也不會拒絕的。只是連我們都沒想到,那次被抓的幾個學生都失去了高考的資格。”

盛筱聽得瞳孔睜睜。

盛懷民語氣平靜道:“從此以後他就跟着我混了,後來他考上大學,沈家把我當恩人拜。其實考上大學是他自己的努力,命運只是借我的手給他一次機會罷了。”

盛筱卻是第一次意識到,有時候人生看似按部就班地走在大多數人都走過的既定軌道上,但其實,在不知道的地方已經幸運地規避了許多可能走岔路的風險,最終才能在世俗眼中成為一個普通人。

而沈岩大概也是因為那一次的幸運,才會執着地要給盛筱一個更好的前程。

盛筱覺得沈岩把對盛懷民的信任都延續到自己身上了,正如盛懷所說那樣:“現在是高中時期,沈溪珩什麽都好,但就是自己主意很大,不讓他走藝術路他非要走,在學校也招搖,女生圍着轉,這個娃娃親就是讓他定定性子,你的重心一定在學習上,溪珩成績好,我想你也能學到他的優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其中道理你是懂的。”

盛筱點了點頭,就是不要把娃娃親當回事,抓住一切機會往上考。

其實盛懷民根本不用擔心她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跟沈溪珩越軌,因為在他們相遇之前,少年心裏已經有青梅了。

回到連雲第二日清早,盛筱帶着特産去沈家。

“許姨,之前答應給您的枕頭和眼罩,你試試看。”

客廳裏,盛筱把東西都分得好好的,”這個是給沈叔的茶葉,自己炒的,您別嫌棄,還有這個。”

坐在沙發邊的林舒亦往桌上張望着,就見盛筱拿了個小盒過來:“絨花,村裏一個老奶奶做的,她說襯旗袍,希望您喜歡。”

林舒亦眼睛亮了亮,“诶真的好!這種手藝現在難找了。”

沈岩笑容和藹:“我就喜歡晉鄉的茶,有大自然的味道。”

站在一邊的許姨笑眼眯眯:“那我得好好用着,對了,給阿珩的呢?”

許姨說着,衆人也朝桌子上看,卻見她把東西都分完了……

盛筱輕聲說了句:“他也不缺什麽。”

林舒亦皺眉笑她:“那我跟沈叔叔也不缺什麽,你不也送了。”

許姨忽然有些猶豫:“那許姨也不敢收了。”

幾個大人忽然來了興致,圍着小孩打趣,盛筱忙道:“他不是去畫室了嗎,等他回來再給他。”

“那是送他什麽?”

林舒亦指尖摸着絨花簪笑她。

盛筱哪裏知道送他什麽,沈溪珩初四那天就回了畫室,她還是從朋友圈裏看到的,一張畫室的圖,配文:【起得比雞還早。】

盛筱:“給他做頓飯吧,白切雞。”

衆人:“……”

林舒亦清了下嗓子,“剛巧,我們這周末要去畫室給阿珩送點生活用品,筱筱就一起去吧。”

沈岩應和了句:“對,筱筱還沒去過美院附近的畫室吧,那兒就是個藝術村,你放假可以去玩玩,不然等上高三就沒空了。”

盛筱倒是從沒去過藝術村,此刻讓沈岩勾起了些好奇,開學那一周都在想去藝術村的事,另外,還有給沈溪珩準備的白斬雞。

連雲偏南,過了年便是二月時節,春風似剪刀,湖邊兩岸的柳樹裁成了綠絲。

沈岩和林舒亦帶着盛筱一塊到畫室,車程大約兩個小時,給沈溪珩備了便當和春衣薄被,宛若去探監。

等盛筱看到了藝術村,發現說是村确實如此,巷道狹窄,密密麻麻遍布畫室,因為還被打造成了旅游景點,所以一樓的門店都在賣畫,沈岩見狀笑嘲一句:“我看阿珩要是混不出名堂,就只能在這賣畫了。”

林舒亦瞪了他一眼:“你這麽說是損兒子還是損這兒的藝術家,畫畫也是一門手藝,沒天賦的還吃不了這碗飯呢。”

“得,沈太太,您看,哪副畫中意的咱們搬回家去行麽。”

林舒亦懶得理他,朝盛筱道:“阿珩的畫室在三樓,你先上去把飯給他,我跟你叔叔去他宿舍放東西。”

盛筱道:“我去幫忙搬東西。”

林舒亦忙擺手:“呵,他那狗窩,狗都嫌。”

盛筱:“……”

盛筱提着保溫袋摸上三樓,這會已經臨近中午十二點,但每間繪畫室裏都是滿滿當當的學生,一顆顆腦袋青蔥,聚精會神在自己面前的畫板上,盛筱順着他們視線往講臺上看,沒有老師,只有——

一塊白布,三個鋼碗盆。

盛筱大氣不敢出,空氣裏都是顏料的味道,畫室裏的彩色也洗不幹淨,帶着髒,還有灰鉛色。

倒是陽光合時宜地掠入,微風鼓動白窗簾,盛筱于灰撲撲的迷亂色彩中找到了那個少年。

明亮的藍色,是滿天星。

盛筱的視線落在上面便沒有挪開,少年的五官浸在安靜的日光下,仿佛是受到了某種偏愛,白色的襯衫讓風拂過衣領,許是太久未見,他的輪廓更淩俏,專注的眉眼裏落在光亮,引人注目。

此刻少年修長的食指和拇指間攜着一枚畫筆,盛筱從前見過沈溪珩的手,白皙幹淨,他的骨節要比尋常人更硬直,大概和他的性子一樣,不軟曲。

忽而,右手動作一頓,纖細的畫筆讓他轉到了虎口處托着,盛筱看到他骨節分明的中指落在畫布上,指腹輕柔地摩挲着裏面的一朵粉桃蕊,耐心至極地度量着細微的差別,最終似是滿意了這般暈染,少年頭顱微傾,在那被中指碾磨過的地方,輕輕一吹。

盛筱撇過頭深吸口氣。

而後,從窗邊逃開了。

三樓的繪畫室外有一道長走廊,上面貼滿了學生的作品,有的是用裱花框挂着的,有的則是直接貼上去,兩相對比孰優孰劣不言而喻。

盛筱視線在上面仔細逡巡,她也不大能欣賞得來藝術品,但直到看見沈溪珩的名字,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他被挂上的作品不止一副,素描水彩速寫,有一張水彩卻沒有裱上畫框,而是直接貼到牆上,盛筱踮起腳尖,看到挂在它上面的畫框壓住了畫紙一角,于是把保溫袋放到桌上,一手擡起畫框,一手把水彩油畫的畫紙給抻平。

畫框挂得高,盛筱幾乎把左手伸到最高才堪堪碰到,就在她指尖把沈溪珩的畫角壓平褶皺時,左手的重量一輕,下一秒,頭頂落來一道高大暗影,盛筱視線往後仰,在對上那雙劍眉星目瞬間,瞳孔猛地一睜,吓得左手下意識去抓穩牆上的畫框——

“咔”

有旋扣松動的聲音,下一秒,畫框便往下墜落!

盛筱心跳猛地一顫,下意識伸手去挽救畫框,兵荒馬亂之際,指尖卻觸到了幹燥熱燙的指骨。

身後少年的氣息将她包圍,盛筱的大腦空白一瞬,才發現沈溪珩先她一步把畫框握住了。

心跳仿佛在延續上一刻驚險時的砰砰亂跳,然而此刻危機解除,她卻發現劫後餘生帶來的失序更甚,她恨不得錘自己心髒一拳,讓它鎮定。

柔軟在硬得咯人的手背上滑過,帶起酥酥麻麻的電流,難以名狀的情緒低淌。

沈溪珩站直身,感覺少女細細的呼吸在胸口起伏。

“珩哥!”

忽然沈溪珩身後有人喊了聲,“怎麽了,畫摔了?”

盛筱像是被發現的兇手,原本要邁開的距離不敢走了,下意識躲在沈溪珩的懷裏,輕聲說了句:“我不小心的,對不起啊……”

沈溪珩沒有回頭,只是把畫挂回了原位,語氣裏帶着散漫地朝他們道:“別過來。”

盛筱心頭驀地一跳,下一秒,少年微傾身,在她耳邊沉聲壓來一句:“我怪你了麽?”

音調低得像情人喑語,少年氣息在耳邊萦繞,讓她想到他剛才對那朵桃花吹的氣。

心髒再次不可抑制地加快。

耳尖上冒起了灼灼的紅暈。

盛筱,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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