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诏書上說,要把你嫁給瀚王

事情搞砸成這樣,我無顏回去見青霭。

四歲,青霭哭着想找爹娘,我告訴她爹娘找不見了。

五歲,青霭哭着說她不想上街去要飯,我告訴她不行,然後拉着不停流淚的她到街上去,也不哄她,因為這樣能要更多,肚子就能吃飽,我們才會長大長高。

十一歲,她說不喜歡我做錦衣衛,問我可不可以做別的,我沒回答她,配上了董君白給的繡春刀。

再長大點兒,她想出去玩,我擔憂她因容貌招致災禍,每次上街必要求她戴上席帽,也不許她交朋友,怕是仇家僞裝來報複。

文德元年的盧青霭十七歲,她哭着說不想嫁瀚王,許是多年經驗告訴她,她的哥哥從來什麽也做不到,又說,算了,嫁便嫁吧。

我說若她真嫁了,我半路上把她劫走,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躲哪兒去?最後還可能引起兩國開戰,邊境百姓又何其無辜,要為我兄妹枉送性命。

許家酒樓的皇都春入口甘甜,我躺在張聞府裏最高那間屋的屋頂上,喝了一壇又一壇。

酒這玩意兒喝多了會漏,化成水從眼睛裏流出來,閉上眼也關不住。

天邊現出魚肚白時,張聞來了,一身曳撒在我腳旁邊坐下,望着東邊:“家裏小厮去你家告訴咱家,千戶大人在咱家府上嚎啕大哭。”

我吸了吸鼻子,糾正:“嚎啕是絕沒有的。”

這時辰,早朝已經開始了,又或許已經結束,诏書也已經宣讀,董婵在宮裏,會很快知道消息,我家離皇宮不算遠,宣旨的太監半個時辰之內就能到我家。

她們此刻一定在哭,而我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躲在這兒喝酒。

天邊的魚肚白染上紅光,太陽冒出了頭,陽光刺痛我雙眼,我拎起酒壇子繼續灌,一只手伸出來抓住酒壇:“別喝了,诏書已經改了。”

我稍稍懵了一下,丢了酒壇坐起身來,盯着張聞的嘴唇,十分懷疑他剛才是否說了話。

張聞的嘴唇又動了,晨光裏,他的唇形、聲音,同時告訴我:“盧青楓,诏書已經改了,公主和盧青藹都不用去漠國和親,瀚王一大早進宮面見聖上,趕在早朝之前向聖上取消了這兩門婚事。”

我呆坐良久,有點不敢相信瀚王竟然真的進宮去撤了婚事。

青霭不用嫁給她了,董婵也會留在大魏,我還能看見她們姐妹二人在一起玩耍說悄悄話,一如我們小時在一起玩的情形。

“是真的?”我忍不住要确認,雖然心知張聞絕無可能拿這事來騙我捉弄我。

“自然是真的,廠公我是秉筆太監。”張聞看着我眼睛,“新的诏書已經下了,今日卯時初刻向百官宣讀,瀚王另求娶了他人,诏書宣讀之時咱家就在朝上,此事已塵埃落定,不會再有變數。”

我看着張聞,笑了起來,他也笑,拍了拍我肩膀,輕輕說了聲:“謝了,青楓老弟。”

不知道他謝什麽東西,不過還是很高興,我砸了這賊太監一拳,張聞哎喲一聲,笑着把我拉了起來,捉住我肩膀躍下房頂。

喝兩杯熱茶醒了酒,我腦門清醒,步履穩健上街去買早飯。

那天的荷葉雞腿不錯,今日有高興事,想來青霭也有胃口多吃,我買了兩只荷葉雞腿,兩大塊糯米糕和兩塊芙蓉餅,喜滋滋拎着回家。

一路走一路琢磨,瀚王是怎麽改變想法了的,許是良心發現,覺得自己不該糟蹋兩個小姑娘?又或許回家之後後怕起來,怕我追去他家把他閹了?

總之有此轉變真是太好了,這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也助我。

等瀚王大婚那日,我一定要送份貴重的賀禮給他,謝謝他人性尚存放過我的兩個妹妹。

“盧大人。”忽然一輛馬車從後頭上來,停在我身邊,小窗簾子撩上去,裏面坐着個官,頭戴烏紗帽,緋色公服上一塊孔雀補子。

是剛下朝從宮裏出來的鞏淳。

我停下了腳步,帶着不錯的心情朝他抱拳,“鞏侍郎。”

“盧大人,恭喜你啊。”鞏淳打量我一眼,像是剛認識我似的,眼裏帶笑,道,“鞏某早覺着盧大人如此風流俊秀少年郎,不适合在錦衣衛裏幹些打打殺殺的活,如今才算是有了真正适合你的歸宿,總算是能靠臉吃飯,舒舒服服過過養尊處優的日子了。”

我不甚明白他在說什麽,心中猜測一番,皺眉:“我是要調任了?不在錦衣衛了?”

這不大可能吧,錦衣衛就是錦衣衛,調到哪兒去,也還是錦衣衛啊。

鞏淳不說話,只嘴角翹得老高,意味深長地笑,沖我随意一拱手,示意車夫驅車走了。

這莫名其妙的侍郎。

又買了些烹好的狗食,我回了家去,推開門正要喚青霭和那黃毛小狗來吃早飯,卻先被前院一院子忙碌的卷毛晃了眼睛。

他們正在折騰前院裏的那些大箱子。

應當是來把聘禮擡回去的,畢竟都是些貴重東西,既然婚事取消了,東西理應拿回去。

“辛苦了。”我朝其中最近的一個漠國護衛道,“勞煩替我向你們家王爺道聲謝。”

護衛直起身,漠國人都長得牛高馬大,比我高了小半截腦袋,明明十分威武,卻一臉憨樣,扭頭看看其他護衛,仿佛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樣子,沖我微微彎了彎腰,略帶恭敬道:“是。”

說來是怪事,我今日瞧他們這卷毛和胡子,竟覺得順眼了許多,似乎也別有一種粗犷的英俊感覺。

“青霭,青霭!”我朝裏走,“哥買了早飯,荷葉雞腿,可好吃了。”

沒看見人,卻聽見她聲音從待客廳傳過來,嗓門極大,情緒略有些激動,像是在和人吵架。

我走近待客廳,聽清了青霭說的話:“把東西從我家拿走!瘋了嗎?!我哥是男的!他不去你們瀚王府!”

“怎麽了青霭?”我推門進去,不大明白,“我要去瀚王府做什麽?”

去謝謝瀚王嗎?那倒是應當的,可青霭怎麽這麽生氣?待客廳裏瀚王的一個得力手下被青霭罵得低着頭悶不做聲。

不止生氣,似乎還很難過,她轉過臉來,雙眼紅彤彤,鼻子也紅彤彤,一臉的眼淚水,哭得十分狼狽。

我愣在當場:“怎麽在哭?誰欺負你了?”

可看着樣子明明是她在欺負別人,又或者她還不知道诏書已經改了?

“青霭,別哭了,今天有好消息。”我把東西放在桌上,瀚王那助手自覺地退了出去。

“你不用嫁給瀚王了,”我按着她抽|動的肩讓她坐下,略帶炫耀道,“哥去找了瀚王,說服他撤了婚事,今早下了诏書,但是新的诏書,沒有把你和董婵指給他,張聞親口告訴我的。”

怎麽樣,哥還是有些本事的吧?

“哥你不知道嗎?”

青霭卻不為所動,眼神越發痛苦,“诏書上說,要把你嫁給瀚王……”

嗯?我剛才好像出現幻聽了。

我:“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青霭看着我,一副了然的神情,眼淚滑下:“他把你指給瀚王……卻沒差人告訴你一聲,你是男子啊,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我靜靜坐了一會兒,直到手裏的雞腿發涼,涼得我掌心一冷,酒意消散許多,腦子清醒過來,清晰地記起剛才青霭說的那句話。

她說我要嫁給瀚王了。

是诏書上這麽說的。

诏書是董君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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