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禮物
第101章 禮物
許青與說完,眼也不眨地盯着黃煜。
還沒成年學生會長,學校裏呼風喚雨一樣的存在,不論要什麽,要誰的喜歡,都不過是笑一下,一句話的事情。這樣一帆風順的小少爺,許青與很陰暗地想,他失戀時,會是什麽反應。
會和普通人一樣悵然若失嗎,會和自己一樣失魂落魄嗎?
許青與心中被猜想刺了刺,泛起泡久了的檸檬水一般的酸,但又立刻轉換為濃厚的好奇。
但黃煜的反應并未對得起許青與這份探尋,他未露出任何傷感情緒,甚至在面上還多出幾分饒有興致:“是挺可惜的。”
許青與盯着他上彎的嘴角一秒,興致缺缺地垂下眸。
一點都看不出來,可惜在哪裏。
事實上,許青與如果細想一下黃煜如今的情況,就會知道,他這個反應是正常的。任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來到十年後,熟悉的同學朋友全不見了,世界也變了,就自己爹媽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扼腕……即便是黃煜,到如此境遇,也會慌張迷茫。他想了解情況,黃有為和俞金還遮遮掩掩,咬死不肯告知他這十年身上發生的事,黃煜從車禍醒來就忙着和父母鬥智鬥勇,被一圈圈的謎題擾得焦頭爛額,又哪有精力顧及得上少年那點朦胧的好感呢。
更何況黃煜又不是刻舟求劍的呆子,十年過去了,就算自己真的和鄭以晴在一起過,那也肯定分開了,黃煜并不相信自己能和誰維持一段這麽長的戀情,畢竟人的真心要十年不變,也實在太難。
有了心理預期,黃煜當然不會對“失戀”有什麽過度反應,甚至現下,他內心對鄭以晴結婚一事的興趣,甚至還沒對眼前許青與提到這事時表現出的奇怪态度多。
黃煜注意到,許青與說鄭以晴相關的事時,語氣不顯着的幸災樂禍,而自己平淡回應後,他又垂下眼去,情緒也說不準是失落還是別的什麽,總歸……很生動,和自己認識的許青與很不一樣,很讓黃煜升起探尋的興趣。
“你不問我為什麽來找你嗎?”黃煜興致勃勃問。
“為什麽?”許青與敷衍地說。
“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黃煜眯眼,笑得像貓一樣。
許青與擡眸,無言地看着黃煜,那視線黃煜很熟悉,就像在學校裏,自己有時不知怎麽把他惹郁悶了,他側過身去,惱火生悶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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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煜便忽然又覺得,面前這個許青與,也沒有那麽不一樣。
“開個玩笑。”他收起些笑,語氣依舊輕快,“因為我媽說,‘絕對別去找那個姓許的小子’,所以我就來了。”
許青與更無言了,黃煜把俞金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聽起來“小子”間似乎還省了個髒字。
“你應該聽她的話。”許青與說。
“我一向不聽話。”黃煜挑下眉毛,連帶着眼尾的痣也跳動下,“我以為這點你最清楚了,小眼鏡。”
許青與心裏又顫一下,他對這個承載太多經歷的綽號過敏,他深吸一口氣,想說“別叫我小眼鏡了,我們現在沒那麽熟”,但還沒開口,手機就震動幾下,接黃煜的人來了。
“你家車在樓下了。”許青與于是起身,一副送客姿态,“別再亂跑,你現在剛出車禍,家裏人會很擔心。”
黃煜卻坐着不動,仰頭看着許青與笑:“那你擔心嗎?”
許青與數不清第幾次地接不上話,他疑惑黃煜以前是這種直進的性格嗎?自己只記得他最後冷戰時疏離的樣子了……
“那你擔心嗎,小眼鏡?”十六歲的黃煜不僅直進,而且執拗,他重複一次,一副問不出結果就不起身的模樣。
許青與只能誠實地說:“你如果在我家出事,我承擔不起後果。”
他委婉地表達,別再來了,但黃煜像沒聽出來一樣,燦爛地笑下:“不用擔心,我命很硬的。”
他說着起身,不用許青與再催促,就轉身拉開門,許青與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他又轉回身:“這間公寓很漂亮,我很喜歡那個窗戶,挂上風鈴會很合适。”
“……謝謝。”許青與有點詫異,不理解這十幾平米的極簡風公寓怎麽就入了黃煜的眼,要知道黃煜高中時租的居所都是三室一廳,黃煜家裏的房間更是奢華舒适,光把床搬進來,這小屋子都不知道還有沒有能下腳的地方。
“我可以搬進來嗎?”下一秒,黃煜語出驚人。
許青與一瞬愕然地睜圓眼:“啊?”
反應過來後,立刻說:“不行。”
“那是雙人床吧。”黃煜卻已經張望起來,他擡手點一下靠牆的小床,“底下可以拉開,梁邦名家就是這種床,榻榻米是他小時候照顧他的阿姨睡的……嘛,我不介意,如果你也不介意的話……”
他一副真的在認真規劃自己住進了來後起居的模樣,許青與驚愕後,冷下神色打斷道:“我介意。”
又說:“我沒和人合租的打算,司機在樓下等着了,你走吧。”
被直白地拒絕,黃煜卻沒有半點尴尬,相反,他饒有興致地看了許青與,視線探尋地像在看一款新發售的游戲,他握着門把手的手略微松了松,人轉過來,笑道:“我剛過來,有些事弄不太明白,能問你嗎?”
他不說自己是“失憶”,而是“過來”,似乎根本不認可十年後的“黃煜”和現下的自己是一個人……果然不論是什麽年齡段的黃煜,自我意識都強得吓人。
許青與說:“……如果我知道的話。”
“你應該知道。”黃煜笑得更燦爛了,他問,“我們是什麽關系?”
“……”許青與說,“同學,朋友。”
“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
“……不怎麽聯系的同學、朋友。”
“嗯……”黃煜笑着,不做回複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放軟聲音,“那你願意讓這個不怎麽聯系的同學、朋友,和你合租一段時間嗎?”
怎麽還在想這件事?
而且,為什麽撒嬌?
或許是距離實在太久了,許青與半天才回憶起來,黃煜在16、7年紀的時候,是很喜歡撒嬌的,這似乎是他無往不利的武器。
但這利器今日注定是要失效了。
“不行。”許青與再次回絕,不給黃煜再争取的機會,他錯開視線問,“你還有什麽問題,問完走吧。”
黃煜似乎有些遺憾,他低下眼,思考幾秒又擡起來:“從冬令營出來,我在集市上看見藍粉兩條手鏈,覺得都很适合你,但都送了又顯得很廉價……我糾結了挺久的,能告訴我最後我選了哪條嗎?”
許青與數不清第幾次愕然。
一條無關緊要的手鏈,這是出了車禍渾身是傷流離失所還腦子瓦特的病人該糾結的問題嗎?
許青與擡眼,對上黃煜真摯期待回答的目光。
“我真的很好奇。”他誠懇地說。
“……”許青與無言半響,開口,“不記得,手鏈早丢了。”
“怎麽這麽對我送你的禮物啊小眼鏡。”黃煜明亮的神色一瞬垮了,許青與用餘光瞥着,只能說長得好就是有資本,奔三的年齡做這種表情仍不違和,甚至還挺好看的。
比在新聞裏、雜志上,那些客套疏離的假笑好看多了。
16歲的黃煜,低落也就是幾秒的事,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嘴角眼尾又揚起來了,很有興致地再問:“你想要我送你哪個顏色呢?”
“……”許青與捏下人中,很無奈,“你問題,好多。”
“最後一個。”黃煜豎起一根手指,眉眼彎彎。
“……”選什麽不重要,黃煜是這樣的,他只是象征性地問一問,答案早在心裏有了,誰也改變不了,許青與曾經以為自己是例外,很顯然他錯得離譜。
但哄哄小孩,也不是不可以。
“藍色。”許青與說。
“好。”黃煜笑着點點頭,終于拉開門,他走到門外,又探回頭,“再見小眼鏡。”
許青與揮揮手,沒怎麽期望再見。
許青與以為,連續跑出來兩次後,黃家對黃煜的控制會嚴格一些,而黃煜被連續冷淡對待兩次,也不再會那麽有興致地來找自己,許青與是那麽篤定地下了結論,覺得這些事和黃煜說想搬進自己的小公寓一樣,完全是無稽之談。
但許青與忽略了,黃煜想要的東西,十有二十會得到,這次也不例外。
老實說,這次黃煜目标的達成,和黃煜本人倒是沒太大關系,只是許靜穩定了3年多的身體狀況忽然惡化,她在單位暈倒,被送往醫院後診斷,發現是癌症複發,這次比三年前更嚴重,需要進行腎髒移植。
腎源是個多稀缺的東西,許青與有所耳聞,就算能找到匹配的,手術的費用也無比高昂,即便許青與這幾年已經有了一定的積蓄,但仍需要把家裏那套小房子賣掉打底。
許靜堅決不同意賣房,也咬死不肯讓許青與動攢下的積蓄,她言辭激烈,甚至以命相逼,她的想法單純又極端——自己活了五十來年,要走也不算可惜,就是不能拖累許青與,不然便會死不瞑目。
許青與剛把存折折半,交了一期治療的費用,就被許靜又哭又鬧地噴了個狗血淋頭。被枕頭砸出病房後,又聽醫生說許靜很不配合治療。
許青與只能嘆息,許靜未必是真不想活,只是窮怕了,比起自己死,更怕孩子活得憋屈。
因此眼前的困境看似很難,但實際又很容易被解決——有錢就行了。
當許靜入院第四日,許青與去探望,意外聽說匹配的腎源找到了,手術也安排好了,治療費也結清了時,他不知為何條件反射地回頭,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一身休閑裝,一雙眼睛半彎不彎的,守株待兔的黃煜。
愕然轉瞬即逝,許青與甚至有些不合時宜地啞然失笑。
自己倒是忘了,即便是16歲的黃煜,也是手段超人,情感薄涼的。
這才能在短短幾天動用不熟悉的關系網幫許靜解決治療問題,也能在到處都是病痛和傷悲的重症區,毫無陰霾地笑着沖自己招手。
許青與謝過醫生,轉身過去。
他在黃煜面前站定,倒是黃煜先開口:“阿姨還好嗎?”
他語氣誠懇,裝得很關心。
“會好的,謝謝你。”許青與點頭,說,“這是你的合租禮物嗎?”
黃煜眼睛亮了:“你同意我搬進來嗎?”
黃煜幫忙找了腎源,付清治療費用,這一筆筆開銷,或許都能買下那套不起眼的小公寓了。
許青與怎麽能不答應:“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那要麻煩多照顧了,新室友。”黃煜眉眼彎彎,配上一身的運動裝,除去過高的個頭,倒真能以假亂真當個高中生。
雖然他現在內裏也确實是高中的年齡,有心思、有手段,但還保留幾分氣性和幼稚。
“閉眼。”黃煜忽地說。
“啊?”許青與沒反應過來。
黃煜沖他眨下眼睛,是在撒嬌。
許青與頓一下,默默把眼閉上。
“手給我一下。”
許青與默默伸出手。
他感覺自己腕骨被兩樣柔軟的東西觸碰了下,更軟一點的不知是什麽,溫熱那個應該是黃煜的手指。
悉悉索索幾秒,只剩一種觸感留下,黃煜抽開手,聲帶笑意:“好了,睜開吧。”
許青與睜眼,第一時間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原本空蕩的腕骨上,多了一條深藍色的手繩,許青與感覺那繩有點細微的重量,轉個面,一顆帶着編號的銀色的星星轉進眼簾。
“這才是我的入住禮物,小眼鏡。”黃煜帶着笑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