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卡!”

陳導的聲音在片場響起,打斷了正在跳舞的紀路。

禹修放空的視線倏地聚焦,只見陳導正拿着個喇叭對他喊道:“小禹,你看哪兒呢?你現在是躲在窗戶後偷看陳輝練舞,沒有讓你發呆好嗎?”

自知不該走神,禹修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抱歉,再來一條吧。”

“行了行了,先休息一會兒。”陳導說,“你們兩個給我過來。”

電影已經正式開拍三天,兩個主角卻還沒有進入狀态。別說暧昧的氛圍了,兩人的感覺就像是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就跟現實中的兩人一樣。

“小紀就算了,他拍戲經驗不多。”陳導一副頭疼的表情看着禹修,“你是怎麽回事?”

禹修的問題确實比紀路更大,他演的張俊是先動心的那一個,但他看紀路的眼神卻毫無波瀾,仿佛比廟裏的菩薩還要清心寡欲。

他也不好說出走神的原因,只能暫且找了個理由:“不是很好把握住人物心理。”

“我知道,你們都不習慣愛慕對象是個男生。”陳導說,“實在不行,你們把對方當成女生試試?”

紀路看了一眼禹修,有些好笑地說:“我應該很難把他當成女生。”

而禹修則是搖了搖頭,說:“這不是普通的愛情片,不能這樣演。”

陳導問:“怎麽就不能?”

“我跟他應該盡量去展現同性戀的心理,而不是以異性戀的視角來演繹角色。”禹修說,“這樣演出來就不對味了。”

“你小子還成長了嘛,這麽有想法。”

陳導就是拍《爸爸別走》的導演,是真正意義上“看着禹修長大的”。

他又說:“你也別光是嘴上說說,有想法當然是好事,但也要能做到才行。”

“嗯。”禹修點了點頭,“我會盡快調整。”

休息時間還沒有結束,陳導去調整機位了,紀路索性跟禹修閑聊了起來:“你不是gay,怎麽去展現gay的心理?”

“多揣摩吧。”禹修沒有多說。

“其實——”

紀路似乎有話要說,但他的話還未說完,董尤便出現在禹修身旁,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去人少的地方說話。

禹修立馬起身,跟在董尤身後,兩人穿過片場的工作人員,來到了一棵無人的樹下。

“我聯系上小葉的大哥了。”董尤說,“他說你不用擔心,小葉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禹修垂着視線,抿緊了嘴唇,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道:“他就是這麽說的嗎?”

“對啊,人家大哥說了,不會讓跟小葉有關的八卦報道出來,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我是說葉語辰。”禹修道,“他說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嗎?”

“好像是這麽說的吧。”其實董尤也不太确定,畢竟話已經傳了兩次,肯定也不可能每個字都準确,“反正就是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困擾。”

禹修又沉默了下來,董尤應是注意到他情緒不對,試探地說:“你就不能自己聯系小葉嗎?”

“怎麽聯系?”禹修平靜地說,“分手三年多,突然找上他,說‘我要跟別人炒CP,你可能會被拉出來溜’嗎?”

這純屬有病吧。

本來兩人已經相安無事,各自有各自的事業,要是禹修真拿這事去找葉語辰,恐怕只會讓葉語辰覺得他是在故意找碴。

——幼稚又沒品。

因此只有讓董尤以工作的身份去聯系葉語辰那邊,提醒他們後續可能會引起的麻煩,這樣才會顯得不那麽奇怪。

“你也不用說得那麽刻意啊。”董尤說,“你可以先關心下小葉的事業,然後再聊你的情況,這樣不就好了嘛。”

或許這才是成年人應有的處事态度,但禹修實在做不到心平氣和地去面對葉語辰。

直到現在他都搞不懂為什麽被甩,憑什麽要他去主動求和?

更何況,讓董尤去聯系之後,他就一直在等葉語辰那邊的回應,甚至還隐隐期待葉語辰可能會直接聯系他,跟他敘敘舊。

可誰知等了半天,他拍戲完全無法投入,卻等來了一句: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算了。”禹修轉身朝片場走去,“他不會困擾就好。”

“哎,你等等。”董尤叫住了禹修,“我還有話對你說。”

禹修停下腳步:“什麽?”

“我知道你心裏憋着一股氣。”董尤語重心長地說,“但你得承認,你跟小葉是有差距的,他家什麽家境?”

禹修抿緊了嘴唇不說話,董尤又說:“他跟你分手這事吧,我猜多半跟他家裏人有關,不然為什麽突然要分手?如果真是這樣,你也別跟他較勁了,咱們比不過的。”

“我沒跟他較勁。”禹修淡淡轉過身,“早把他忘了。”

重新開始拍攝後,片場的所有人都能感覺到,禹修的狀态跟剛才明顯不一樣了。

他和紀路并肩坐在馬路邊,用手拂去紀路頭發上的落葉,而紀路竟直愣愣地看着他,一時間忘了接臺詞。

“卡!”陳導又舉着喇叭喊道,“小紀!你怎麽回事?沒讓你看着禹修發花癡!”

“對不起,導演,”紀路拍了拍泛紅的臉頰,小聲對禹修說道,“你是演技全開了嗎?”

“什麽?”禹修問。

“你的眼神,”紀路似乎沒找到合适的形容詞,想了想才說,“好深情啊。”

“現在張俊已經喜歡上陳輝了。”禹修解釋道。

“我知道,但你入戲好快,一下子把我也帶進去了。”紀路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怎麽做到的?

禹修只恨自己不争氣。

一邊說早把葉語辰忘記了,一邊又只能把紀路當做葉語辰,他才能入戲。

“調整了下狀态。”他随口說道。

“厲害,不愧是專業演員。”紀路說,“那下來你也教教我,該怎麽找狀态。”

《夏果》這部戲總共就只有兩個取景地,一個在淳樸的小鎮,一個在繁華的都市。

兩個主角之間的對手戲幾乎占據了所有時長,因此電影拍攝起來并不複雜,不過三個月的時間,所有戲份便已經殺青。

開拍時是初夏,殺青時已進入早秋,殺青宴這天,禹修收到了紀路送他的感謝禮物,一張紀路的簽名專輯。

“我沒有給你準備什麽。”禹修接下專輯說。

“你好狠的心。”紀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我們什麽關系,你竟然什麽都沒給我準備。”

這三個月以來,兩人的關系确實熟悉了不少,禹修可以跟紀路吐槽禹敏,紀路也可以跟禹修聊他的私事。

但在拍完戲後,禹修覺得,兩人最好還是不要過多來往。

“我去敬一下工作人員,”紀路拿起酒杯站了起來,“待會兒你吃好了先別走,我有話對你說。”

禹修大概能猜到紀路要對他說什麽,因此當殺青宴結束後,他被紀路叫到沒有外人的保姆車上,聽到紀路說“我好像還沒有出戲”時,他一點也不意外。

“是正常的。”禹修說,“你越入戲,就越難出戲。”

興許是禹修的反應太過平淡,紀路自嘲地笑了笑,問:“你猜到了嗎?”

“嗯。”禹修說。

“我本來就是gay。”紀路還是說了出來,“你也是。”

禹修沒有否認。

除了起初的那周,兩人的磨合花了點時間外,後面的兩人都超常發揮,連紀路的演技都得到了劇組的一致認可。

不過禹修感覺得出來,紀路那不是演技,他是真的把自己代入了陳輝的角色,喜歡上了張俊。

至少在戲裏面,禹修毫無保留地給出了他濃烈的愛,如此真摯又熱烈的感情,不止是紀路,但凡是稍微年輕一點的劇組人員,都無法招架。

但這到底是禹修演出來的,一旦拍攝結束,他就會把自己抽離出來。

“你演得很好。”禹修說,“但你把我和張俊搞混了,我不是他,他只存在于電影裏。”

紀路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有些遺憾地說:“就不能把這電影繼續演下去嗎?”

“不能。”禹修說。

紀路嘆了口氣:“我真的不想抽離出來。”

“很多演員都是這樣的。”禹修說,“我也是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到張俊身上才能演好,但該出戲還是得出。”

紀路的性格禹修是知道的,挺灑脫的一個人,所以禹修說得也很直白:“戲裏我很主動,但我現實不是這樣的,你應該感覺得到。”

“是。”紀路說,“每次開拍,你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說到這裏,紀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看着禹修問:“你剛說你把自己的情感也投入到了張俊身上?”

“嗯。”禹修說,“怎麽了?”

“那你表現出來的那些感情都是真的了?”紀路後知後覺地說,“你是把我當做別人了嗎?”

“沒有,演的。”禹修別開了視線,看向了前排的座椅。

“得了吧。”紀路說,“雖然我們認識時間不長,但你撒謊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禹修沒有接話,紀路試探地問:“是你那個學長嗎?”

禹修仍然沉默着,不過他沒有反駁,就已經代表着承認。

“我早該想到,你既然是gay,那你們那個CP也應該是真的。”紀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又問禹修道,“那你們現在?”

“分手了。”禹修總算舍得接話。

“有些可惜,你明明……”

“愛得那麽深”這種話,說出來就有些越界了,畢竟紀路也不好去定義別人的感情。

他換上輕松的語氣,說:“我記得他也是演員是嗎?”

禹修搖了搖頭:“他不拍戲了。”

“為了跟你避嫌?”紀路問。

“不知道。”

其實董尤的話一定程度上提醒了禹修,或許是在家人的勸說下,葉語辰看不上演員這條路了。

畢竟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禹修就記得葉語辰的媽媽經常阻撓他的發展。

但即便如此,禹修也不想怪葉語辰的家人。

因為無論家人如何勸說,最後做選擇的始終是葉語辰本人,而葉語辰選擇抛棄了禹修。

禹修跟董尤說,他沒跟葉語辰較勁。

但事實恰恰相反,他現在做演員的所有動力都來自于葉語辰。

董尤不是說他比不過葉語辰嗎?

禹修不喜歡董尤這麽說。

比不過就去追趕,有什麽大不了的?

既然葉語辰放棄了當演員這條路,那禹修就偏要在這條路上走到底,走到最高的位置,這樣葉語辰一上網就能看到他,應該會感到後悔吧?

當然禹修也不确定真有那麽一天,葉語辰到底會怎麽想,但一想到在葉語辰的世界裏放大自己的存在感,他就會莫名感覺很有成就。

——很奇怪,他什麽時候這麽偏執了?

“你在想什麽呢?”紀路在禹修面前揮了揮手。

“沒事。”禹修收起了亂七八糟的思緒。

“你們反正都分手了,”紀路半開玩笑似的說,“你要不要認真考慮考慮我?我感覺我也挺不錯的。”

“不考慮。”禹修直截了當地回了三個字。

紀路無語地抽了抽嘴角:“行吧,我算是徹底把你跟角色剝離開了,你還是戲裏比較可愛。”

禹修說:“我早就說過。”

“但是為什麽啊?”紀路有些好奇地說,“你讓我死個明白吧。”

禹修直直地看向紀路,直到看到紀路心裏發毛時,他才緩緩開口道:“你聽說過沉錨效應嗎?”

“什麽效應?”紀路沒聽清。

“沉錨,沉下去的錨。”禹修道,“是說人在做判斷時,會受第一印象的支配。”

紀路有些莫名其妙地問:“我給你的第一印象不好嗎?”

“不是。”禹修說到這裏,頓了頓,“是說我喜歡的人已經固定成了他的模樣。”

葉語辰就是沉在禹修心裏的錨點,讓他這艘船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

就算遇到新的可發展的對象,禹修也會下意識地跟葉語辰作對比,然後又覺得誰都比不過,從而陷在這個錨點裏,永遠都走不出去。

想來他的偏執,應該就是來源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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