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封奏折

年少時，常有一些無法觸及的夢想，總想着，再大些了，自由了，就可以去做了。

蕭涵熙曾經也是這樣的少年，再最應該歡聲笑語的年紀，他困居在宮牆之內，像是一只刺猬一樣防備這所有的人，只把自己柔軟的腹部露給一個人看，對那個人口中的一切都是那般的向往，有時候夢裏，都是那個人口中描述過的景致。

蕭涵熙少時喜歡纏着陸珏，黏黏糊糊的，就不放陸珏離開，喜歡聽陸珏和他講在外領兵打仗的日子，喜歡聽那些他從未見過的風景，俚俗和故事。

陸珏年齡長他許多，自幼在外征戰，這片國土上到處都留下過他的足跡，因着小殿下喜歡，所以常常挑選稀奇的事情說與小殿下聽。

小殿下的紫宸宮曾經是先太子的居所，小殿下回來之後，這裏的擺設并未改動過，從寝殿的床榻望出去，還能見到院中盛開的桃花，很久以前，先皇後喜愛糕點，常會用那桃樹開出的花為皇帝和太子制作糕點。

陸珏也曾有幸被賞賜過一會，現在還記得那個味道，和那個溫柔的女子。

可是他懷中的小殿下卻從未見過他的母親，殿下雖疼愛他，卻并不能總伴他左右。陸珏從前以為自己是個鐵石心腸，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什麽事情都撩撥不動他的心。但是當他把小小的殿下抱入懷中的時候，心卻總是會隐隐作痛，大抵是這個孩子太過招人疼的關系，陸珏總是忍不住分出一部分的注意力落在他的身上。

于是總有些不該做的事情，被這個孩子癡纏着，也就答應了。

之前陸珏曾因為小殿下的糾纏而夜裏入宮陪他，他只當是一時的搪塞，卻不想那天夜裏蕭涵熙一直在等他，不曾閉眼，第二天就因為一夜未眠，又守在窗邊等着，而染了風寒病了一場。之後陸珏答應蕭涵熙的事情，都會盡全力去做。像是今日答應了小殿下入夜會入宮來陪他，他便不顧宮規，真的潛進來了。

軟乎乎的小殿下滿臉歡喜的撲進他的懷中，用臉頰在他胸前蹭着，笑得像是朵花，大概正是這個笑容，才會讓陸珏一次次的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陸珏，你前些日子說了，再來就要給我講你在東海的見聞了~”親昵過後，小殿下便把陸珏拖到他的床榻之上，然後把自己窩進陸珏的懷中，選了個舒服的姿勢，要陸珏給他講故事。

他從不稱呼陸珏的官職，只因為初見的時候知道他是陸珏，便一直都直呼他的名字，只在白日裏學習，調皮搗蛋的時候，會喊兩聲師傅。

面對他的時候，小殿下總是和對其他人有許多的不同。陸珏知道他是雛鳥情節，因為是他把他從黑暗中拉出來，所以蕭涵熙對他極為依賴。他作為臣子，明明不應該放任小殿下這般黏糊，但是他總是無法真的狠下心拒絕他。

看着那白白軟軟，每次見到自己總是笑得開心的人，陸珏總是告訴自己，等他再長大些，再長大些就決不可如此了。

明日複明日，他卻漸漸的沉溺在這種養小孩的愉悅日常之中，越發的無法自拔了。

“殿下可知，海是何種模樣？”懷中是香香軟軟的小殿下，一雙好看的眼中裝着自己，滿臉的期待，還有說不出的親昵，都是獨屬于他一人的，這座宮城之中，再無第二人可與他如此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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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只在書上讀過，夫子說與江河一般。”回到宮中的時間并不長，小殿下的身體一直不好，調養了兩年，也才把臉頰上的肉養出來，再加上這段時間孩童開始抽條為少年，說起來也是大孩子了，但是因為陸珏身形高大，蕭涵熙又纖細，他窩在陸珏懷中，就好似幼童一般。

“不一樣，江河湖海，前三者皆可見到邊際，唯有海，一望無際，身處其中，才知己身之渺小。”手撫過小殿下柔軟的長發，發絲穿過他的指尖，不知為何，有些癢意。“臣曾雖船出海，再好的武功，遇上海上的大浪，也是無用的。”

“殿下真該去見見，那海天一色，望不到的邊際的模樣，只一眼，便叫人心曠神怡。”

“那我以後要去。”蕭涵熙臉上寫着向往二字。“到時候陸珏你要與我一起，陪我出海！”

“好。”陸珏應得快，想的卻是這事的可能性不大。

他的小殿下身處的位置實在是太過危險，陸珏為護他，用盡了各種方法，每天攔下來的有毒的吃食無數，只是陛下都拿那些人沒辦法，陸珏只是一個小小的武将，又能如何。

“陸珏說過，答應了我的事情，都會做到的。”蕭涵熙卻不知道陸珏在想些什麽，他被好好的護着，又在陸珏的面前，從不願意露出成熟穩重的那一邊，倒願意陸珏永遠當他是個孩子。“所以約定好了，我們一定要去的。”

陸珏眸光微動，最後低聲應下。

懷中的小殿下伸了個懶腰，開始逐漸長成少年的孩子身上是蓬勃的生機，短短時間身形抽條，已經可見未來的風華。陸珏抱着他，低聲與他講在海上的見聞，哄着他睡覺，聲音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眼中是他從未有過的溫情。

就算日後兩人漸行漸遠，他不再喊他陸珏，而是稱他為定安王，也不再依賴他，更願意用其他的人。總是對他避而不見，見到他時，臉色難看到極點，好像對他極為厭惡。陸珏也一直都記得他對他的殿下，他的陛下的承諾。

他想着，為他尋來身體，調理好身體，等他可以重新站起來，或者身體不那麽的糟糕了，可以離開京城了，他就帶他一起去東海，履行自己的諾言。

可惜的是那一天，再不曾來過。

蕭涵熙死後，陸珏向神醫求來了秘藥，保得小皇帝屍身不腐，而後他帶着小皇帝的身體，走過了澤國的許多地方。

他或許已經瘋了，想着這樣也是踐諾的一種形式，但其實心中明白，他也只是他的自我安慰罷了，小皇帝永遠都不會掙開那雙好看的眼睛，再把他裝入眼裏去了。

重活一世，有時夜裏難眠，他總是回憶着他們那些短暫的相處的時光，一點點的細節，他都可以摳出來，兀自甜蜜上一會，安撫自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他從小便穩重，兩位父親身處高位，也認識一些能人異士，見過他的，都說他心思重。後來長大了，更認知一位大師，直言他放不下前世過往，希望他重活一世，重新來過，走出那個困着他的囚牢。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說放下就能夠放下的。

也好在陸韶珏重新等到了他愛的那個人。

他不想透露過往，卻又想對蕭涵熙好，于是什麽都想送給蕭涵熙，這次度假，也是熬掉了一堆腦細胞的決定。

他知道蕭涵熙的身世，雖然不清楚他的陛下到底是在什麽時候來到這個世界的，但是從他的經歷就可以看出，陛下依舊沒有見過海洋。陸韶珏不想等他哪次在工作中偶然去到海邊。可以的話，他希望蕭涵熙的許多第一次，他都可以陪伴在身邊。

他想的多，到了蕭涵熙這裏，卻也只是幾句話的事情，說服蕭涵熙後，陸韶珏也察覺到了蕭涵熙的不對勁。

兩人吃飯的時候，一直都是對坐，陸韶珏放下了碗筷，起身坐到了蕭涵熙的身邊，見他低着頭，不假思索的，伸手去碰他的頭。

“怎麽了？”他的聲音不急不慢，滿是關懷，讓蕭涵熙越發的暖心。

“沒什麽。”他收斂了一下突然上來的情緒，轉頭看陸韶珏，道：“只是想起來，我從前很想去海邊看看的。”

陸韶珏一頓，見他眼眶微紅，心中也是一痛。但他在蕭涵熙的面前，演戲也是很熟練了，快速把腦海中的那些想法壓下，他低聲詢問道：“那現在呢？”

蕭涵熙低嘆一聲。“現在也想去。”他笑起來，道：“只是身邊的人不同而已，海還是海，這應該也算不上改變吧。”

陸韶珏沖動之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突然有一種，不管不顧，把一切都告訴他的想法。但是在看到蕭涵熙下意識要掙開，神色不安的掙脫開他的時候，他還是強壓下了這個想法，道：“不算是，你要知道，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許多事情，我們都會一起去做的。”

“好。”

陸韶珏有些失态，不敢再坐在蕭涵熙的身邊，所幸起身道：“你快吃吧，我晚上還有一個應酬，時間差不多了，該出去了。”

蕭涵熙看着他緩步離開的身影，莫名的覺得有些不對勁。

只是陸韶珏的一切都掌控的很好，表現的完全沒有問題，離開的理由也很充足，一點都不狼狽，蕭涵熙也就是困惑一下，随即就放到一邊去了。

他坐在桌邊，有些出神，一直到桌上的食物都要涼了，他才慢慢的，一口一口，把飯吃完了。

不應該執着些什麽，他應該從過去的種種走出來的。

但是心還是很痛，陸珏帶給的他的一切，有時候很甜，有時候卻又讓他痛徹心扉。

蕭涵熙輕呼一口氣，閉上了眼，腦海中，回憶如同潮水一般湧來。少年時期的他與陸珏依偎在一起，在深夜，在他的寝宮之中談論事情的畫面浮現，他還記得他和陸珏的約定，但是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

他前世到死也不曾見過海，重活一世，就應該去看看。

就算身邊沒有陸珏，不是還有陸韶珏嗎？

蕭涵熙伸出剛才被陸韶珏握住的那只手，另一手放在胸口，覺得實在有些奇怪。

他是不是整天在腦子裏想些亂七八糟的想多了，難道意-淫-一個人多了，真的會喜歡上那個人不成？為什麽被陸韶珏握住手的時候，心會跳的那麽快呢？

他以為，他心中那頭鹿早就病死了呢，居然有一天，也會重新起來蹦蹦跳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