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哈利站在水龍頭下面沖洗着流血的手指,一邊忍受着刺痛一邊輕聲咒罵着。他在昨夜短暫的睡眠中因為突然與伏地魔大腦連接看見了食死徒的聚會,伏地魔殺死了他的麻瓜研究課教授。這導致他睡眠嚴重不足,以至于在清晨推開門的時候久違地中了達力從不會停止給他找的麻煩,踢倒了一杯涼茶。而在撿起瓷器碎片的時候,他割破了手指。

這簡直令人無比地煩悶與氣憤——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手指上的傷口會使他産生動搖,他這六年幾乎是在不間斷的受傷與疼痛中度過的,但他從來沒辦法學會适應疼痛。他從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傷口,在學校總是有龐弗雷夫人和教授們,而麻瓜的方法——就算在吃不飽的時候,就算他闖了再多禍,德思禮一家都從來沒有打過他。

他還有四天才能自由地使用魔法。但是就算能自由地使用,他也不會治愈的魔咒。現在他必須好好地考慮一下,這似乎是他所學魔法中一個很大的漏洞,特別是對于他馬上要實施的那些計劃來說。哈利提醒自己,等他見到赫敏,一定要好好向赫敏請教該怎麽做。

哈利用力甩甩頭,竭力試圖想想別的事。因為他知道,如果再放任自己想下去,接下來一定會想到如果自己會治療魔咒,再想到在自己面前咽氣的納威,再想到馬爾福飛速愈合的傷口,最終想到斯內普——就在幾小時前,他借由伏地魔的眼睛看到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和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樣子差不多,大概是遠途前來,他穿着一件厚鬥篷。除此之外,他的狀态沒有太大變化,沒變得更憔悴,也沒有更亢奮。

哈利看見他的眼睛。他坐在長桌上伏地魔的右手邊,離伏地魔最近的位置。那雙眼睛比起冷漠不如說毫無感情,那種深深的空洞自始至終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包括微笑的時候。

而德拉科·馬爾福則更加慘白。他滿臉冷汗,看上去幾乎要脫水了。

哈利擠壓手指,血不再流了。他關小水龍頭。

納威和斯內普,一個會使他感到愧疚,一個會使他感到好奇——他必須靠提醒自己對斯內普的憎恨來壓抑這種好奇。不過毫無疑問的是,無論是這兩者之中的哪一個都會使他痛苦。自打離開霍格沃茨之後,他已經有許多天掙紮在這種痛苦之中了。他白天清醒的時候會長久地發呆,試圖讓自己思考更多計劃。但這些影像總是會出現在他夢裏。

哈利沖淨手指,在牛仔褲上擦了擦,走回屋裏拿起桌面上的報紙。他的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現在,他需要一個東西在可能會十分漫長的等待之中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哪怕那東西是《預言家日報》都行。

“哈利!”在哈利怒氣沖沖地瞪着第13版的文章的時候,下面有人叫他。他深吸一口氣,強忍住把報紙撕碎的沖動,把這張已經被他捏皺了的報紙折起來塞進褲袋裏。他左邊的口袋已經裝不下別的東西了,裏面有小天狼星那塊雙面鏡的碎片,有一個假魂器,現在又多了一張沒用的破報紙。接着,他大聲回應,走下樓梯。

海絲佳·瓊斯正站在樓梯下,看見哈利,高興地沖他揮手。德達洛·迪歌顯然已經跟弗農姨父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因為弗農姨父氣得臉色鐵青,連胡子都在抖動。

“瘋眼漢呢?”哈利沖海絲佳禮貌地笑了笑,四下尋找着。瘋眼漢沒來,無疑;因為如果他來了,達力即使鼓起他一輩子的勇氣也不會站在客廳裏。

而目前達力還很鎮定,甚至用一種無法形容的目光看着哈利。哈利被這種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便把視線移向海絲佳,沉默地詢問。

“情況有點變化,哈利。”海絲佳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陰霾,“我們需要趕緊走……然後你得在這等着,自己一個人。他們一會就過來。”

德達洛聳聳肩,率先走出門,顯然剛才他已經跟德思禮一家解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弗農姨父看了哈利一眼,他的右胳膊伸了出來,似乎想跟哈利握手,但又好像在最後一刻感到無法面對,粗糙的大手在空中劃出一道有點扭曲的弧線。

“得,這就告別了,小子。”他大聲說着,轉過身,拖起笨重的行李走出了大門。海絲佳沖哈利揮揮手,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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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一片寂靜。達力遲疑着走到哈利面前,臉漲得通紅,哈利有點困惑地看着他。突然,達力張開雙臂用力地把哈利抱在懷裏,他不太擅長擁抱,哈利覺得自己要被他厚實的胸脯悶死了。幾秒鐘後,達力低聲說道:“祝你好運。”接着踉跄着後退幾步,沒有再看哈利,轉過身逃命似地走了。

哈利站在沙發旁邊,他做夢也沒想到達力竟然會對他表示出這樣的善意,畢竟打他從攝魂怪那裏救下達力之後,達力就一直像是躲避瘟疫一樣地躲着他。這幾個假期他們甚至可以說毫無接觸,因為他總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裏。

他突然隐約地意識到,或許早晨他踢倒的那杯涼茶并不是什麽惡作劇。

小時候,哈利對達力咬牙切齒,既厭惡又防備。但在深夜最黑暗的碗櫥裏,他卻不止一次想象過第二天早晨醒來,他會發現一切不過都是一場漫長的噩夢。德思禮一家實際上對他很是友好,他和達力可以像其他人家的孩子們一樣一起說笑,一起出去玩,一起對其他人做些小小的惡作劇。不過長大以後,他有了朋友,這種自己也知道不切實際的幻想漸漸淡了。他甚至偶爾會嗤笑過去那個隐隐渴望和達力搞好關系的自己。

再後來,達力不再欺負他了,開始明顯地躲避他。他把達力的避而不見當成麻瓜對魔法,或者說是對未知力量的恐懼,因此感到一種優越感。此時再回想起達力的躲避,哈利卻開始覺得,也許達力是對過去十幾年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或者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或許是因為馬上要分別,然後一輩子也不能再見了,這種猜測讓哈利感到一些不舍。如果時間再長些,有一個契機,兩人當中的某一方能主動伸出友好的手,他們兩個說不定能成為好哥們呢。

“你也是,D哥。”哈利喃喃地說。達力大概沒有聽見,他大步沖出房門,白色的大門被他砰的一聲甩上了。

一直待在哈利旁邊的佩妮像是突然意識到屋子裏只剩下了她和哈利,她之前在不停地打開又關上手包的搭扣。她擡起頭十分驚恐地張望着。

“再見。”哈利看着她說。

佩妮猛地轉向哈利。哈利注意到她的手微微地擡了起來,臉上出現了一種古怪而令他震撼的表情。不知為什麽,哈利覺得佩妮那一刻是想要說些什麽話,想要擁抱他或者是撫摸他的臉。可是她沒有,她只是用哈利從未見過的目光凝視着他,然後轉頭望着地板說了一聲再見,接着飛快地轉過身走了。剛剛被達力甩上的大門被她打開,又關上了。

哈利在空無一人的客廳之中站立了一會。門外,汽車軋動碎石車道的輕微響聲傳進了他的耳朵。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哈利不要命地沖向了大門。他的腳還沒有沾上門前的小地毯,便向前撲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拉開門。

哈利沖出大門。盡管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他還是出來晚了,只見到白色汽車的一個影子——它剛剛載着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血親拐過車道,上了馬路,去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傍晚的昏黃光線使整個世界都變得沉重而冰冷,樹籬的影子黯淡地投在草地上,像是褪了色的油畫。一切都變得不太真實。

哈利孤零零地站在門口,他感到有東西堵在喉嚨裏。他想哭,想大叫,想躲進曾經避之如虎的黑暗碗櫥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可他最終只是站立在那裏,什麽也沒有做。小區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這時候正是準備晚飯的時間,可是收留了他十多年的人們正在因為他的緣故餓着肚子舉家遷徙。他們做錯了什麽?什麽也沒有……他們只是普通的英國人,和千千萬萬個普通的英國人一樣,上班,上學,吃飯,睡覺,變老,長大。一切都因為和他扯上了關系而變得不一樣了,他們必須要離開,在這個本該平靜的暖融融的傍晚,扔下工作,學業,扔下半輩子為之打拼的家,去往陌生的地方。他們本來可以對嬰兒哈利置之不理,完全可以過普通平凡的人生的。他們說得沒錯,他就是個掃把星,他們收留了他,可他一點也沒有回報他們,他帶給他們的只有壓力、厭惡和生命危險。

哈利恹恹地關上門,走上樓,木質樓梯在他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這響聲在空蕩蕩的房子裏擴大着,最後他感到震耳欲聾。他獨自一人慢慢地把行李搬到門廳,緩慢得像一個垂死的老人,然後,他面對着海德薇的籠子坐在地板上,雙腿伸直。

他在這間房屋裏度過了整個不愉快的童年。每天期盼着德思禮一家能出門,他可以享受有限的快活時光。他會打開電視,開得很小聲,等到車道上傳來聲音,立刻關上電視逃回碗櫥,在裏面慶祝勝利,自己跟自己擊掌。他現在可以自由地看電視,玩電腦,可以在客廳跳舞,吃任何想吃的東西。德思禮一家走得太急,幾乎什麽也沒有帶。他自由了,可是他什麽也不想做。他只覺得寂寞。

哈利靠在玄關的牆壁上,眼睛望着最後一絲夕陽的光線剛剛離開的客廳,好像三個人的影子還在那裏晃動。達力肥胖的身體整個癱在沙發上,弗農姨父坐在餐桌旁邊神經質地翻着報紙,佩妮姨媽戴着手套,穿着她的舊圍裙,在皺着眉頭使勁擦廚房的牆壁。客廳明亮的黃色光線會映亮窗外的草坪,如果他們沒有拉上窗簾的話。嘈雜的電視聲響,達力的哈哈大笑,他本來只感到愚蠢,但此時想起來卻溫馨美好得不得了。

的确很吵鬧……但是比一片寂靜要強。雨傘和門後的鈎子上挂着的幾件外套都在原地,家裏的景象就像是十幾年來的很多次,哈利等待着出門游玩的一家三口回來的樣子。可是這次他們不會再回來了。現在,他連一個家也沒有了。

哈利瞅着海德薇,她一點離別的傷感也沒有,正在慢慢地用嘴巴梳理着羽毛。哈利嘆了口氣,他也想像只鳥一樣無憂無慮。他用生命中的第一個十年怨恨德思禮家,然後開始用另一個十年跟伏地魔生死相搏。兩個人之中一定會死掉一個。再然後,第三個十年……也許他的生命等不到第三個十年了。

大概是頭一次,哈利全心全意地為德思禮一家祈禱。他希望他們能遠離伏地魔所帶來的陰影,過得好好的。他知道他的存在給這三個人帶來了很多麻煩,他們有可能一輩子也不願意再想起他。但如果他能活下來,他想在一切結束之後偷偷地去看看他們。說不定他還可以在半夜往達力的房間裏悄悄放進去一些巧克力蛙,達力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也許以前達力會害怕,但現在他大概會試着接受。哈利覺得,他會去給達力送些小禮物的,如果達力成功地減掉了一些肥肉的話。這個想法讓他笑起來。但笑容很快又從他臉上消失,他低下頭。

天漸漸地黑了。哈利默默地坐在一片暗沉的門廳,好像這樣就可以融進黑暗裏似的。小區裏的路燈亮了,從客廳的窗戶裏射進來的光把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冷冰冰的青灰色。哈利感到寒冷,他把伸直的腿縮起來,整個人蜷成一團。

似乎有什麽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了。哈利側耳傾聽,是引擎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停在後花園,靜默了一會,有人開始說話,還有人在敲門。哈利從地上蹿起來,跑過去打開所有的燈,一把拉開後門。很多人湧了進來,亞瑟,喬治,弗雷德,盧平,唐克斯,穆迪……啊,還有羅恩和赫敏,把他從無邊的寂寥中拯救出來的親愛的朋友們。他們在沖着他笑,哈利也笑起來,像是好久沒見似的,他們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哈利覺得心中暖暖的,充滿了感情。

擁抱過後——他甚至也擁抱了穆迪,穆迪別別扭扭地回抱了哈利一下,然後掙開他:“計劃有變,哈利。”他說,然後簡要地解釋了一下蹤絲和莉莉的保護咒語。當他毫不避諱地指出這裏再也不能叫做家時,哈利的心裏短暫地刺痛了一下。

“那我們該怎麽辦?”哈利說。他覺得伏地魔一定會派食死徒在天上巡視整條女貞路,如果他們一擁而上,十三個人不一定能對付得了。而且,他們一定會派人跟蹤,那麽他們要去哪裏便一目了然了。

穆迪從口袋裏掏出一小瓶藥劑。哈利曾在二年級的時候有半個多月都必須對着這種惡心的藥劑,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不行!”他驚恐地大聲說,“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冒着——”

他被一條突然出現的繩子捆了起來,完全動彈不得。他漲紅着臉,努力地扭過頭。

“你們看,我早就說他會是這種反應。”赫敏有點得意地說。

喬治——或者是弗雷德,從哈利身後轉了出來,把玩着手裏的魔杖。很顯然,剛才是他把哈利禁锢住了。

“可是我想辦法讓他同意了,美麗的小姐。”他沖着赫敏伸出一只手,十分紳士地鞠了一躬。赫敏哼了一聲。

“不!聽着,聽着——我絕對不能——”

“是的,你當然不能。在你被我們捆得結結實實的狀況下。”喬治,——哈利決定就當他是喬治,笑嘻嘻地說。

“快點!我們沒有更多時間在這裏進行這種無謂的争吵。”穆迪急促地說。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剪子剪下了哈利一縷頭發。

“等等。”喬治說。他四處看了看,沖進廚房拿出一個杯子,把複方湯劑倒了一些進去。接着,他拽下一根自己的頭發扔進去,液體變成了淺淺淡淡的藍色。

“聰明。”弗雷德評價道。

穆迪點了下頭,把哈利的頭發扔進了那瓶泥漿一樣的液體中。液體飛速地反應着,眨眼之間,就變成了清澈的金黃色。

哈利痛苦地看着羅恩率先接下瓶子,喝了一口。然後是赫敏,再然後是弗雷德——然後竟然是芙蓉。她沖哈利俏皮地擠擠眼睛,毫不猶豫地喝下了液體。哈利心中的暖意完全被絕望取代了,最後是蒙頓格斯,他被盧平和亞瑟一邊一個抓住了肩膀,強行灌下了複方湯劑。接下來輪到的是哈利,他被掰開嘴灌進魔藥,不知是誰把他的眼鏡拿下來塞進了他的口袋裏。

“我們一共有十三個人。”一個哈利說,他已經換好了衣服,但聽語氣便知道那是穆迪,“亞瑟,哪個哈利是亞瑟?你跟哈利一起坐摩托走,除了你沒有人會開這玩意。喬治,或者是弗雷德——你跟另外一個走。”

“當然!”韋斯萊兄弟的其中一個說,拍了拍另一個,“我們騎掃帚,我們無敵的飛行天賦能保證我們看起來最像哈利!”

韋斯萊-哈利笑了,伸出手跟自己的兄弟擊了一下掌。哈利拼命地搖着頭,他一點也不想讓他們看起來像他。弗雷德伸出手推了哈利的腦袋一把,把自己剛換下來的衣服扔給他。

“我帶芙蓉騎夜骐。”比爾說,從剩下的五個哈利裏伸手便拽出了一個,哈利很好奇他會不會認錯人。然而下一刻他便确定了,因為他看見自己的臉上露出了嬌媚的笑容,投身進比爾懷裏。他衷心希望這種表情以後永遠不要從他臉上出現。

“盧平,你跟蒙頓格斯一起。”穆迪接着說,“格蘭傑小姐,你跟金斯萊一起騎夜骐。”

“羅恩,只剩我們兩個了!我來保護你好了!”唐克斯的頭發閃閃發亮,她看上去很高興。

羅恩瑟縮了一下,唐克斯的頭發在黑夜中像一個火炬,他們大概會是最早被盯上的那一組。

唐克斯眨了眨眼,頭發快速地改變顏色,最後變成了平平無奇的黑。看着羅恩的表情,她笑得更愉快了,顯然剛才是故意吓唬他。

哈利環視所有人。他不明白他們怎麽能在這種狀況下這麽開心。他搖搖頭,從背包裏拿出自己的隐形衣遞給穆迪,但穆迪很快把它轉交給了羅恩。

“我一個人騎掃帚走。大家要注意安全,最後說一句,祝你們好運!”穆迪說完最後的安排,率先走向門口。

哈利最後一個出門。他拿着自己的行李,按滅所有的燈,小心地鎖上了大門。他鎖得很用心,即使他知道過一陣食死徒們會來搜查,大門會被咒語強行打開,這裏會被破壞得亂七八糟。

他把行李放在輕型摩托車的車鬥裏,最後回了一下頭,望向燈光盡滅,黑漆漆的房子。他悄悄對着這個自己待了十七年的地方小幅度地揮了下手,跨進車鬥,假裝他是去度假了,當一切結束之後,他還會高高興興地再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我好想跑劇情!!!!然而哈利內心的糾結又跳不過去我好糟心好糟心!!!!!!!

我要跑劇情跑劇情跑劇情今天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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