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謝知奕答應了簡東耀的聚餐邀請。
由于時間趕得緊, 當晚他就赴了宴,猶豫之間,也沒和簡臨打聲招呼。
這是謝知奕第一次見到簡臨的“家長”。
簡東耀的氣勢也很硬, 常年浸淫商場養出的銳意和上位者氣勢格外鮮明,只是做生意要刻意收斂脾性, 便比簡臨更內斂。
或者說, 更深不可測。
想到今年過年他還把人家的兒子拐走了, 謝知奕有點緊張,面上愈發的冷漠疏離。
簡東耀讓助理先離開,看着謝知奕坐下, 他第一句話便先問:“是你在和簡臨談戀愛?”
“……暫時還沒有。”謝知奕放在身下的手捏緊了衣角,面上卻半點不露怯。
簡東耀沒想到謝知奕這麽回答, 他沉默的觀察着謝知奕,确定謝知奕似乎是真不觑他,才皺着眉,開門見山道:“我希望你離開簡臨, 二百個億的投資, 一方面是投給我們國家的半導體事業, 一方面是投給你, 希望你離開。”
謝知奕:“?”
謝知奕恍惚間想到少年時最喜歡的偶像劇中,男主的母親用五十萬砸女主的畫面。
只是随着時代發展, 五十萬發展到了二百億——只是一分錢都到不了謝知奕手裏, 而是投入給半導體中心, 打着技術合作的名義,幹着棒打鴛鴦的事。
謝知奕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偏偏簡東耀看謝知奕仍然淡定着,便有點坐不住了。
事情有關簡臨, 簡東耀的脾氣也不再收斂,他疾聲厲色道:“簡臨只是一時糊塗而已,他是我的兒子……”
“您兒子,一糊塗十幾年?”謝知奕疑惑的撩起眼簾看向簡東耀。
這位商場上的上位者對謝知奕這種嚴肅到冷漠的人沒什麽辦法,他用着二百億的投資恐吓謝知奕,然而在吓到他之前,謝知奕卻先淡然道:“明年三月M國實施生效的第三十六號法案足以吓住你的海外供應商,現下投資半導體中心只是一筆錢,如果等法案生效時您還不能想出辦法繞過法案,那您公司的市場份額可能就會被其他公司吞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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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東耀愣了。
謝知奕依舊是那副看着又冷淡又漂亮的樣子。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端着茶杯嘗了口,用苦澀的味覺壓制情緒的失落。
簡東耀還琢磨着謝知奕的話,然而謝知奕卻撩着眼簾看向簡東耀:“您比我更清楚第三十六號法案意味着什麽,而且除了我,沒人能幫你們。”
“任何一項技術的研制都不只取決于一個人……”
“是,但是簡臨沒告訴過您嗎?”
謝知奕的表情格外天真,他第一次對簡東耀露出笑容,只是簡東耀卻感覺不到半點和善。
那張漂亮的臉上挂上清淺的笑容,漂亮極了,卻令人發寒。
“我真的很聰明。”
簡東耀不得不承認,對簡臨的關心比不上近在咫尺的威脅。
明年三月份。
聽上去是個挺遙遠的數字,然而對于偌大的公司來說,他們僅僅只有幾個月的避嫌時間——半導體是個高端的産業,全球也不過只有那麽幾家供應廠商,偏偏全都在M國的控制下。
簡東耀的生意最近越做越大,在他的觸角伸到了歐美市場後,漸漸地開始被觊觎。
簡東耀已經應對了不少針對,然而第三十六號法案卻極其傲慢而又強橫的一刀砍向他公司的命脈。
躲不過去,避不開,就意味着死。
只有不到一年時間了。
簡東耀緩緩看向謝知奕,他不得不承認謝知奕所說的事情是事實,然而……
“我們這裏還有很多很多科研人員,并不只是你一個,而且我記得你在外面也并不怎麽出名吧,明年三月的絕限期,你能做什麽?半年時間搞出繞開對方的技術嗎?”
“你的老師藺許安也許能做到,但我不信任你。”
“你可以做到,那其他人也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離開簡臨。”
“我可以做到,很多人都可以做到。”謝知奕的語氣愈發的強硬了。
他的眼瞳中透着種無機質的冷淡,盯着簡東耀的時候,像是鎖定了什麽。
“但是只有我可以在明年三月前做到,就看您要不要把寶壓在其他半導體中心了。”
除了燕市半導體中心外,國內還有不少半導中心。
然而由于燕大的半導體專業強,早年附近某個小鎮在全世界買礦為行業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原料基礎,燕市的半導體中心一直都是國內最強的。
簡東耀別無選擇,他只能投資這裏。
“那好,明年三月,我希望你能帶給我個好結果。”
簡東耀壓着嗓音,謝知奕點點頭。
其實兩百億的資金,提早就已經和公司其他股東商量好了,然而簡東耀仍然要試探謝知奕。
本以為拿捏一個不谙世事的科研人員很容易,卻沒想到謝知奕比他更強硬。
簡東耀對簡臨這個兒子真不熟悉,看到謝知奕的時候,他甚至有點懷疑,謝知奕是不是也能輕松地拿捏他兒子?
兩人一頓飯吃得很沉默。
結束前謝知奕開口跟簡東耀告別,簡東耀沉着臉道:“也是簡臨喜歡你,不然我就算投資燕市的半導中心,也肯定讓他們先把你趕出去。”
謝知奕:“?”
謝知奕總算知道簡臨上學時候嘴那麽硬是遺傳誰的了。
偏偏簡東耀對謝知奕的情緒一無所知,他冷笑着嘲諷道:“要不是他堅持一年都不肯松口……”
“什麽一年?”謝知奕微微蹙着眉看向簡東耀。
簡東耀冷聲道:“高中畢業,我想把他送出國去念書,回來好在公司裏做事的時候,他跟我說他不要出去……”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他成績确實不好,出國學金融也不可能學到單獨管理公司的程度?”謝知奕試探着問道。
學金融的總不能一點數學都不懂吧?
簡東耀的話被打斷,他漲紅面容,立刻道:“不可能,我兒子什麽學不會?!”
謝知奕很想告訴簡東耀,他兒子學不會的可多了。
“他跟我說他不要出去,說反正成績不好,不如去做點別的技術工,學點技術。而且他跟我說,他喜歡個男生,他想追着他,就不出國了。”簡東耀說到這的時候嘴抽了抽:“我關了他一年時間,他都沒改變。”
簡臨和簡東耀都是倔強的性子,簡東耀的倔讓他在商場上生生拼了出來,也讓他跟簡臨的親子關系搖搖欲墜。
“倒是有些人,已經提前離他而去,早早出國了。”
簡東耀說到這,看着謝知奕的眼神格外不善。
簡臨再怎麽愚蠢,也是簡東耀的親兒子,父子兩人關系處得再差,他也接受不了在自家兒子還硬挺着不肯服輸的時候,謝知奕先離開的事實。
也許是簡東耀的眼神太過銳利。
又或許是簡東耀說得太理所當然。
謝知奕平靜的回望着簡東耀,他的臉色已經冷了下來,再開口的時候,他的話語也沒什麽情緒:“您兒子沒和你說,他畢業前就給我提了分手嗎。”
簡東耀的大腦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您關了他一年,我也不會出國。”謝知奕的拳頭悄然捏緊,又放松下來。
他的胸口悶着氣,盯着簡東耀的時候滿是銳意:“您應該反省下自己,而不是什麽誠意都拿不出來,反到我這裏來要求我做事。”
“您最好期待我明年三月前能拿出成果,且能量産吧。”
簡東耀急問道:“你威脅我?”
“我不會拿國家需要的項目來威脅人的。”謝知奕笑起來,只是笑意沒什麽溫度:“期待您的兩百億投資,再見。”
謝知奕拉開門走出去。
他面無表情的下了樓,招手打了輛出租車。
報了地址以後,謝知奕攥着手機猶豫着想給簡臨發消息,但删删改改,根本不知道該發點什麽。
開到一半,前排的司機突然開口道:“小夥子,失戀了也不需要哭得那麽厲害吧,別給她發消息了,失戀就失戀,咱們硬氣一點。”
謝知奕愣了下,他擡頭看了眼後視鏡,就看到自己臉上滿都是眼淚。
淚汪汪的,眼睛裏面擠滿了淚珠,眼珠子都被眼淚浸透了。
謝知奕擡手擦擦臉,不大好意思的跟司機先生道謝。
司機善意的笑起來:“別傷心了,日子總歸是要過下去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謝知奕“嗯嗯”幾聲,他蹭蹭臉頰,然後尴尬又難過的別開臉。
等下了車,謝知奕頭也不回的朝着樓上沖過去。
他回到屋裏就把腦袋埋在枕頭裏,蹭幹淨了眼淚後才給簡臨發消息。
“我見過你爸了。”
消息發出去沒多久,一個電話直接call到謝知奕的手機上。
電話對面的聲音夾雜着點着急:“他沒做什麽吧?你有受傷嗎?”
“你怎麽那麽期待我受傷啊?”
“沒開玩笑。”簡臨的聲音發沉:“沒事吧?”
“沒。”謝知奕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的睫毛顫了幾下,半晌才捏着手機問着:“你怎麽不和我說你被關起來了?”
簡臨沉默了。
謝知奕覺得自己又控制不住嗓音了:“你和我說嘛。”
簡臨看看周圍悄悄看他的人,眯了眯眼睛。
他捂着手機換了個角落的位置,壓低聲音繼續道:“又不是你的問題,我說的分手,又倔着幾個月不理你。後來只是想和家裏說清楚再去找你道歉,沒想到他要關我。”
聽對面的謝知奕不說話,簡臨還溫聲安撫他道:“沒事的,他不是那種關着我不讓吃飯……就是單純的不讓我出門,我們家莊園占地一百多畝,不出門而已。”
謝知奕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難過還是該仇富。
“而且我不能出門,不能聯系人,就在家看書,學了好多東西,上學的時候學得都沒那麽多。”
簡臨仔細回想,卻發現他幾乎不記得那段時間的心情了。
時隔幾年,簡臨能想到最痛苦的,還是他剛剛被允許出門,循着謝知奕的足跡找到他的大學,卻被告知謝知奕早已經出國了。
那時候他看着手機上幾百條短信、幾百個未接來電,賴在謝知奕的導員那,想問問他去的哪所學校。
“抱歉,學生隐私,不方便和你說。”
導員咬死了不開口,簡臨就那麽和謝知奕徹底斷了聯系。
他上高中,哪怕跟父母鬧了矛盾,仍舊能輕輕松松找老師要到謝知奕家裏的地址,也能随時得到謝知奕參與各種競賽的消息。
然而等他不再是簡家小少爺的時候,連謝知奕交換學校那種本該公開的信息都問不出來。
簡臨最終還是拿着存款開始自己闖。
他想賺最多的錢打簡東耀的臉,于是當他看到天價片酬的新聞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當明星。
“要不是你,我還不當明星呢。”簡臨笑着,聲音溫柔缱绻。
謝知奕的眼瞳微微跳了下,他茫然的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找你的時候才發現,如果我真的默默無聞的做個小工,我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你了。”簡臨有點無奈的笑着:“娛樂圈是我當時覺得最合适的選擇。”
畢竟以簡臨的長相,哪怕只是單純的簽個經紀公司,都能紅。
不過他選擇了用僅有的存款投資了一部戲,自己當主角,自己捧自己。
幸好他成功了。
“那如果我不回來,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了。”
謝知奕把腦袋藏在被子裏,整個人哭得很脆弱,說話的語調也不自覺的抖着。
簡臨沉默了片刻,突然笑起來:“如果你不回來了,等我能走出國門的時候,我就去找你。”
謝知奕胡亂“嗯嗯”幾聲。
簡臨聽着謝知奕可愛的回應,一時間心癢癢,他忍不住問道:“怎麽了,哭了嗎?”
“……有點。”
簡臨也沒想到謝知奕會應,但他很快笑起來:“怎麽這麽心軟啊。”
他有的時候真不知道該拿謝知奕怎麽樣。
“因為是你的事情,還是因為我……”
“誰讓我自己提的分手。”簡臨只覺得無奈。
分手是他提的,先鬧脾氣斷聯幾個月是他做的,怨不到謝知奕的頭上。
他想着想着,先溫聲道:“我還等着看,咱們兩個誰先表白呢。”
“那我努力點,肯定比你先。”
“加油,等你。”
燕市半導體中心很快收到了合同。
簡東耀說到做到,兩百億的款項分批次投資給半導體中心的數個項目,而趙成乾也不再需要為了開新項目而砍掉其他項目了。
開始組建實驗室的時候很混亂,新招進來的人并不一定确定自己的工作,但謝知奕很快把任務拆分成了幾部分——他呆過不少人的實驗室,所以很快便安排了合适的工作給對方。
謝知奕獨立帶一個小組做實驗,剛開始的幾天只是試驗,然而後面就慢慢忙了起來。
時間緊,任務重。
謝知奕只能咬着牙把任務往後推進。
簡臨單單從兩人的聊天時間上也能窺見謝知奕的忙碌——原本作息很規律的一個人逐漸開始晚睡,慢慢的白天也會很早的回他一條消息後就消失。
項目并不都是在封閉區做的,只是由于項目有一定的保密性,進入前手機都是放在外邊,謝知奕往往是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後才有空查看手機,或者等第二天早上開始前給簡臨說聲“早安”。
反而一天不落的打招呼反而讓簡臨愈發的擔心。
只是他說不上什麽話。
謝知奕盡可能把時間都放在工作上,而其餘的時間他幾乎沒有娛樂活動,反而大部分都用來睡覺了。
“總感覺每次在實驗室外的地方看到謝教授,謝教授都是在睡覺啊。”有個合作的實驗員忍不住調侃謝知奕。
謝知奕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先問了句數據,才漸漸恢複了神智。
“休息好了,腦子轉得才會快。”
謝知奕揉着腦袋笑道:“以前悟出來的一個道理。”
“哦,謝老師也別那麽着急,實驗都是循序漸進的,哪有一兩個月就出結果的。”另一個同事也勸謝知奕:“我看你好像總是在中心睡,回家的時間都很少,家裏人不擔心嗎?”
“金老師也很少回家……”謝知奕把金若楠搬出來,其他人卻不同意。
“金老師是在鶴州的,肯定不可能每天回家,而且金老師和家裏人也打過招呼了。”
相處得久了,謝知奕在實驗室幾人心中的形象變得異常可靠起來。
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比謝知奕要大,幾乎全員都成家立業了,再看着謝知奕作為項目負責人,年近三十的優秀人才連個對象都沒有,于是動了小心思。
在實驗過程中,謝知奕除了實驗的事情外不大愛動腦子,聽不懂他們明裏暗裏勸他成家的信號。
其他幾人也不能強制讓謝知奕成家,只能偶爾提一句。
第一階段的實驗很成功,他們成功的将兩種材料融合并做了特性分析。
謝知奕給實驗室的衆人放了三天假,而他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離開前,終于有人忍不住問道:“謝教授,你一個人回家也挺孤單的,沒想過找個人陪着嗎?”
“嗯?”謝知奕擡眼:“我有人陪着啊。”
“啊?沒聽說您成家,而且這麽幾個月時間都沒人來看您……”
“他在拍戲呢,最近都比較忙。”謝知奕沒有隐瞞的意思,很淡定的開口。
“明星啊?”
“是的,大明星。”謝知奕笑着換掉了身上的防護服,想着要不要利用三天假期去找簡臨。
三天時間不長不短,恰好夠他前前後後跑一回。
可他工作了這麽久,第一次擁有三天的假期,身體的疲倦幾乎拖垮了謝知奕的鬥志,他只能放棄尋找簡臨,給他發了幾條消息,便鑽進被子裏放任自己睡了個長覺。
謝知奕整整睡了十幾個小時,等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迷糊了。
放空的神經只能記得密密麻麻的特性分析數據,他暈暈乎乎的穿上鞋,揉着空蕩蕩的胃,打算下樓找點吃的。
然而才開門,他就感覺到門邊有人。
謝知奕的汗毛倒立,他下意識猛拉上門,反手反鎖了鎖扣。
下一秒門外傳來敲門聲:“我,謝教授,千裏迢迢來找你,也不請我進門喝杯茶啊。”
熟悉的嗓音,含笑的語調。
謝知奕往貓眼裏看了下,這才重新打開門。
“你怎麽來了?”謝知奕微微仰頭問道:“不提前和我說一聲。”
“我給你發消息了。”簡臨的手指指了指謝知奕的手機:“怎麽,謝教授沒收到嗎?”
謝知奕這才打開手機看了眼。
簡臨十幾個小時前給他發的消息——他要過來找他。
“怕你剛放假就來找我,所以我幹脆請假過來了。”簡臨兩只手都挂在謝知奕的肩膀上,親昵的貼着他笑道:“怕謝老師太想見我,我又太想見謝老師……幹脆發了條消息,我來找你。”
簡臨的眼底閃爍着星芒,笑盈盈的。
謝知奕也擁抱着他,算了算時間,簡臨在外面至少等了幾個小時。
“你幹嘛不叫我……”
“怕你睡着,況且大白天,怕什麽。”簡臨又往前湊了點,他的額頭幾乎貼在謝知奕的額頭上,兩個人的鼻尖靠得近,謝知奕差點以為簡臨又要親他。
只是簡臨只是湊過來,并沒有直接吻上去。
然而是淺笑着:“謝老師,之前見不到我還哭,現在見到我了,有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或者……想和我做的?”
“我,”謝知奕的話沒出口,肚子先替他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