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宮變
淳國的朝廷,主要由北方的貴族、高門大族與南北兩方的文士組成。蕭敬把南方貴族完全排除在外,是因為他知道對北方政治集團不滿的,是南方的貴族們,而非人民,是以他引入官吏铨選的考核制度,讓平民有晉身仕途的方法。
成為特權階級的一分子,是不少平民的夢想。以自己的能力改變命運,成就自己的傳奇,就這樣簡單的把戲,便能把人民的思緒牢牢操控。也因着蕭敬一直利用平民這個心理,讓南方的反抗勢力沒有反叛的心思與時間,讓局勢平靜下來。
朝廷內,南北陣形本就互相角力。不論是因為地緣關系,還是因為身份的差異,只有争鬥,把對方踏在腳下,便能得到權力。對于衆人的把戲,蕭敬一直很清楚,也利用着大家的勾心鬥角,平衡着兩方的勢力,讓他近幾年來,就算不用上朝,也能讓朝廷一直運作。
「反正,聖上需要的,從來只是執行者,能與您一起籌劃國家的,就只有蒲皇後一人。」他記得梅滌熏臨離開前所說的話。
他不是不需要商讨大事的夥伴,是他們都沒有能力明白他,成為他的夥伴。就算是聰明如梅滌熏也不能。
反正一直以來,所謂的朝會,亦不過是大臣自以為知道他的心意,而在會議上說着他想聽的話,卻不知道這些話是他故意發放的。所謂的集體議決,從來都只是他一人的決定。
對于作戲式的朝會,他厭煩了,也就不再繼續。其實就是這麽簡單的事。不過,如果蒲蘭心認為上朝會才是「明君」的表現;如果大家都認為,他肯重回朝會,是朝廷重返「正軌」的象征,這場戲,或許有它的價值。
當大臣們之為,這是平常不過的一天——到了瑞慶殿等待蕭敬的到來,然後江公公會告訴他們,聖上不早朝了,他們便會回到所屬的部門工作,他們的案頭上,早已分發好蕭敬已審閱,接着讓他們處理的公文。
日複一日。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已沒有人去計算。反正大家早已習慣了。
是以,當江公公的聲音如常的在瑞慶殿響起,不過這次的話卻是說「皇上駕到」時,大家一下子不能适應。而官員們更開始竊竊私語。當然,當蕭敬一踏進瑞慶殿時,大家便立即噤聲,看着蕭敬登上皇座。
一些老臣子的內心頗激動,他們以為自己有生之年,怕是不能再看到蕭敬在朝會上的威儀,他們為着蕭敬終于「迷途知返」,而深深感動。一衆年輕的大臣則是小心留意着蕭敬的反應,想在他的龍顏上看到他改變的端倪。當然,他們甚麽也看不到,也就計算着自己可如何适應這改變。
明明有沒有朝會,所有人都需要按着自己的角色演下去。然而,情勢畢竟是改變了,才讓大家的思緒變得紛亂。
蕭敬沒有解釋自己的到來,也沒有讓大臣有準備或适應的時間,他已令中書令錢務貫開始第一項議題。
衆人訝異于蕭敬對國政的圓熟,像是他不上朝,便是他一直沒有工作——這是衆人的看法。他們倒是忘記了自己每天都是按着蕭敬的奏折推行政令。要是大臣一個閃神,不能回答蕭敬的問題,蕭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讓大臣被看到無地自容。他的眼神好像在說,或許大家都忘記了朝會的節奏,才會如斯失态,但他可沒忘記,而且一直觀察着。
這天的朝會,不知怎的時間過得很緩慢,大家心中覺得很難熬。就在大家期望朝會快點結束,好回去自己的部門休息時,蕭敬卻送給大家一個「驚喜」。
「宣梅滌熏上殿。」
梅滌熏回到朝廷?不少大臣的目光,投向大門外,梅滌熏清臞的身形,再次踏進瑞慶殿。
「朕在嫏嬛閣旁設正淵閣,以梅卿家為閣首。他會以咨政的身分,與三省首長一起議政,」蕭敬看向禮部尚書冼剛,「冼卿家,你在國子監中挑選六名成績優異的學生,協助梅卿家處理公文。」
「臣領旨。」冼剛道。
江公公的一句退朝,才讓大家松了一口氣。這樣的改變殺大家一個措手不及,讓大臣們急于找到應對改變的良方。朝會內,南北兩方的勢力,均思考着自己的角色可如何演下去。有些人已走過去與梅滌熏聚舊或以南方人的身份攀關系;有些人則開始打聽蕭敬改變的原因。
不知由誰開始說起,朝臣知道了蒲蘭心的回來,大家把目光投在禮部侍郎蒲令恺身上。蒲令恺當然提供不了甚麽消息,而他們希望能在梅滌熏口中套出情報,亦不過是妄想。
天秤上的兩方勢力,只要找到平衡點,便可一直相安無事地并存下去。但當另一方感到自己的優勢回來,而對方因此感到威脅,平和的假象便會崩潰。
十年前,蒲蘭心離開,易姿容成為皇後,這樣的轉變,部份北方貴族感到不安,怕自己的權勢受到威脅。但有些人想到能因此一挫蒲家的銳氣,倒也大快人心。易姿容本為南方軒國的長公主,她不肯向北方貴族靠攏,支持南方人,是一件明白不過的事。只是,北方貴族并不理解易姿容的偏袒。他們以為她會明白自己在宮中的處境——沒有貴族可憑依,而與他們合作。偏偏,劇本并不如他們想象般發展。
易姿容雖嫁予蕭敬為妻,就算成為皇後,心中始終放不下自己是南方人這想法。她不肯賣北方貴族的賬,只偏重南方的文士,讓北方貴族甚為不滿。這時,他們才想到蒲蘭心的好。
就算是北方貴族出身,蒲蘭心也明白平衡南北兩方勢力的重要,她既重用北方貴族,也選用南方有能之士。梅滌熏能以南方寒士,成為淳國史上最年輕的中書令,便成為一時佳話,也讓南方人更願意為朝廷效力。
奢想易姿容能有蒲蘭心的智慧、政治識見與胸懷,本就強人所難。就算明白自己當年下錯賭注,也不能再開賭局,然而,如果蒲蘭心回來,事情便會再有轉機。
另一邊廂,年輕的南方的官員只是聽聞過蒲蘭心的手段,并未一睹芳容,故不知她的回來,代表着甚麽。只是,他們不會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失去了堅實的靠山,情勢岌岌可危。要是這一場仗輸了,便等如賠上己方勢力十年來的努力,一切付諸流水,所以輕忽不得。不能讓蒲蘭心的回來,具有任何意義,否則,他們便很難再在朝廷內有立足之地。
退朝後,南方官員立即聚起來,他們打算到翰文閣找太子蕭衠,一起商讨日後的走向。事實上,當蕭敬再次上朝與蒲蘭心回宮的消息在早上傳入蕭衠的耳中時,登時讓他酒醒了大半。整個早上,他待在峰遒殿中,思緒起伏。是以他一早到了翰文閣,等待南方大臣的消息。
對于父皇身邊女人的離去與歸來,他沒有甚麽興趣。但如果這個女人的歸來,代表着他将失去一切,這卻是不得不在意的事!
蕭衠與南方官員一會面,立即交換自己手上的消息。前太子蕭衡沒有随蒲蘭心回宮,這意味着甚麽?他們猜不到蕭敬與蒲蘭心的心思,也不知道可如此部署下一步的計劃。就算他們均明白事态的發展可以有多嚴峻,但也知道此刻他們只能靜觀其變,密切留意着蒲蘭心的意向,不可輕舉妄動。他們可沒有走錯一步棋的本錢。
蕭衠與南方官員分別後,便到了想容殿拜見母後易姿容。
「母後,蒲蘭心回來了,你知道嗎?」蕭衠一看到易姿容,便忍不住說道。
易姿容皺眉,「衠兒,你怎可如此沒規沒矩,直呼姊姊的名諱?」
她這個兒子,大概是被她寵壞了,輩份尊卑這樣基本的禮儀都不會。
「母後,父皇已趕走了她,她不過是一介村婦,孩兒為何不能直稱她的名字?」蕭衠不以為然道。
「不論你父皇怎樣待她,她始終是你父皇的正室。有一些事,不會因為她的離開而改變。」
蕭衠不明白母親話的中含意,自也看不到她憂怨的眼神,與聽出她話中煩悶的語氣。他的眼中、腦中,只想着自己的一切。
「母後,這些稱謂甚麽的,孩兒不想與您争辯。最大的問題是她回來了,怎樣也會威脅到您的地位呢!」
「皇後之位本來是屬于她的,說不上威脅與否。」是蒲蘭心舍棄了,才讓她得到。要是她執意奪回,她又能怎樣?
「母後,但現在您才是皇後!您怎可對此不聞不問?」蕭衠急道。
「那你想怎樣?」
「當然是想辦法趕走她。」
趕走她?可能嗎?蕭敬的心思全在蒲蘭心身上打轉,就算她不在,他仍是想着她。她有可能從他的腦海中,把她趕走,離開他的生命嗎?
「人,是你父皇親自帶回來的,你要是不怕惹他生氣,你大可自己趕走她。」
「母後!」
「衠兒,做人要厚道一點,人家沒犯着你,你何必趕盡殺絕?」
「母後,來者不善……」
易姿容擺擺手,「娘自有分寸。」
蕭衠離開想容殿,他踢跌宮門外的一盤植物,「亦枚,備馬。」
雖然他的母後不可靠,但還有一個人可幫助他!他的母後沒有把蒲蘭心放在心上,但他不會——他不會讓那女人有機可乘!
蒲蘭心的歸來,就好像漣漪一樣,影響力不斷擴散。她的存在,不但在想容殿內掀起波瀾,華英宮中各大小妃嫔的寝宮內,都不能幸免。衆妃嫔也在談論着她的事。
自從蒲蘭心回到華英宮後,她得到蕭敬的寵愛,已是宮中人所共知的事。但她是甚麽人,卻不是人人知道。
蒲蘭心已離開華英宮十年了,不少上了年紀的內侍、宮女已被換走,而仍留在宮中的,礙于易姿容的顏面,不敢多提蒲蘭心的事。至于妃嫔,年紀較長的、美色不如前的,都被遣走或送進冷宮。而蒲蘭心像是不想打擾了華英宮的清靜,也沒有要向其他妃嫔解釋的自覺,鎮日留在迎蘭殿中,對于其他妃嫔的拜訪與邀約,均是予以拒絕,讓她們沒有打聽的途徑。
每月十二日,漪彗園會舉行「群芳荟」——妃嫔間的才藝比賽。只要那個妃子能在比賽中獲勝,便可向蕭敬提出一個心願。而比賽的方式,均是當天抽簽決定。
除了要求子嗣外,賞賜、寵幸,甚或外家的人在官位上得到升遷,他全都答允。各妃子不但盡心比賽,她們也會于當天悉心打扮,務求蕭敬能注意到自己——就算比賽輸了,只要得到蕭敬的青睐,便有得到寵幸的可能,所以大家都不敢只抱着玩樂的心态參加群芳荟。
這次的群芳荟,蒲蘭心會到場嗎?不少人都這樣想着。她們不少人都想看看這位傳聞中的北方美人。
不過,大家也有另外一個疑問——這個月的群芳荟,還會如期舉行麽?聽說,群芳荟是在蒲蘭心離開後,蕭敬怠于政事時,設立的一個玩意。現在蒲蘭心回來了,而蕭敬也重上早朝,是不是意味着舊有過去的改變?
那她們的存在、地位會否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