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尋訪
蕭立熹派蕭敬南下剿平叛黨期間,亦命他着手安排把軒國的皇宮武陽宮改建——把宮內的祠廟、軍事防衛盡數拆去——成為蕭立熹在南方的行宮。待改建工程完成後,蕭立熹把武陽宮易名為「景薔宮」。他下令改建時,固然沒有想過慕容珂會到南方養病,但這正好為慕容珂與蒲蘭心的南方之行,提供了一處絕佳的休養地方。
慕容珂到江南養病的大小事務,都由蒲蘭心親自掌理。不是為了公務,而是為了休養、算得上是為了享樂而來,蒲蘭心才能好好欣賞南方秀麗又迷人的景致。
「難怪太子一直對南方的景色念念不忘,如此美麗的景致,真的令人見之忘俗。」蒲蘭心對着身旁的賈雎笑道,「要是小瞳能與我們一起前來便好了。」
「要不是她懷了身孕,一定嚷着要空盛與我們一同前來。」賈雎笑說。
蒲蘭心牽着蕭衡的手,在白佳純與賈雎與數名侍衛的陪同下,一起到娥凰山拜訪梅俞敦。
賈雎細心地為蒲蘭心與蕭衡介紹不同植物的名字與它們的特性。
「母妃,這兒的花草與北方的很不同。」蕭衡不斷四周張望,眼前的美景,深深吸引着他。
蒲蘭心淺笑,「這就是天地贊育的奇妙。北方與南方不論是氣候還是水土都不一樣,為了能繁衍下一代,植物會改變自己的外貌以配合四周的環境。南方的天氣溫濕多雨,環境很利植物的生長——你看,這棵樹上的葉子,是不是生長得較北方的樹更為繁茂。」
蕭衡點點頭,「那麽,人在不同的地方成長,外貌與性格有沒有不同。」
「也會噢!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北方人一般比較魁偉,而南方人則比較纖細。厲叔叔與賈叔叔的身形不是看來不同嗎?」
蕭衡回想厲天行的模樣,再看看身邊的賈雎,「也是呢!那,我們待會見的公公,會是怎樣的人?他的外型會與祖父大人或外公不同嗎?」
「母妃也不知道呢!不過不用心急,反正我們很快會見着他。介時你可看看是他高大一點,還是祖父大人高一點。」
他們到了娥凰山內的一座雅致別苑——梅府,向門外的侍者表明來意。侍者帶他們到了大廳等候。只是,他們一行人到了梅府後,大概等了半個時辰,仍未看到梅俞敦的蹤影。
「你們是怎麽搞的,竟然要太子妃與皇子久等!」白佳純拍案,對着侍立在旁的梅家侍者吼道。
守候在大廳的侍者還未來得及回答,蕭衡便已走近白佳純,握着她的手,朝她溫柔一笑,「純姨姨,別生氣,別生氣。要是你悶着,陪衡兒聊聊天吧!」
白佳純的臉孔立即放軟,難得溫柔地說,「皇子,屬下沒有生氣,只是心痛太子妃與皇子。那個人要讓人等多久才能顯出自己的尊貴?皇子的身體本就不好,這樣折騰,要是讓皇子病倒了,怎麽辦?」
蒲蘭心一笑,「純,是我們貿然拜訪,打擾了別人的清靜,那怪得主人冷落?」
「純姐,要是你待不下,我陪你出外走走吧!」賈雎說。
「不用了。要是我們走開,誰來保護太子妃與衡皇子?」
蒲蘭心說:「那就待在這兒陪陪衡兒吧!要是主人真的不出現,也沒所謂,反正娥凰山這麽美,我們能在四周走走看看,讓衡兒多長見識,也很不錯呢!」
白佳純聽着旁人如是說,要是她還發飙,不但丢人現眼,也讓旁人煩心。是以她坐在一旁,一臉氣鼓鼓的。
他們終究等不到梅俞敦,蒲蘭心也沒勉強,帶着蕭衡與侍衛們離開。
三天之後,一名年輕人帶着小書僮來到景薔宮外。梅滌彬以為會被斥為亂闖行宮,或是甚麽的,總之會被拒諸門外。又或者被戲弄一番,以報上次要他們久候之仇。
然而,沒有。
門外的侍衛拿了他的拜帖後,不久,便帶他們到拂曉廳,并為他們設上茶茗、點心。他們坐上一回,便看到蒲蘭心帶着蕭衡來到拂曉廳,兩名侍婢伴在他們身後,侍衛則守在廳外。
「草民參見太子妃、皇子。」梅滌彬帶著書僮一同下跪,向他們行禮。
「免禮。梅公子,梅老先生還是不欲見本宮嗎?」
「祖父說,承蒙太子妃厚愛,但他已是古稀之人,對于政事,已再沒卓見。不想太子妃花心思在他身上。」
「也不一定要為朝廷效命,就當如是交一個朋友吧!」
「其實我們家人都怕麻煩,與朝廷打交道,還是可免則免。」
「誠如公子所言,梅老先生當年為何會任宰相?」
「祖父當年,不過是為了守諾,才答應為先君效力,也因為完成了諾言而離開。所以別人盛傳,祖父與君主争執,以至負氣出走,不過是謠言。」
「梅老先生讓梅公子前來相告此事,相信也令你感到困擾吧!」
梅滌彬不置一詞,只是笑了笑。
「三天前,太子妃的到訪,祖父不是有意刁難,只是祖父真的決意絕塵于政事,不欲親自出面。而家中的長輩,都不願代為回絕,所以一再耽擱。直至您們離去,還得不出結論。對于三天前的失禮,祖父一直耿耿于懷,所以着草民前來,向太子妃請罪,也回絕了太子妃的好意。」
「或許,梅老先生誤會了本宮的意思。本宮不過想乘着是次南下,與老先生聊上一會,讓衡兒聽聽老先生的教導,并不奢想要老先生出山,為朝廷效命。梅公子可代為轉述本宮的意思嗎?」
「讓小皇子聽聽祖父的教導?祖父不會說甚麽大道理,怎能為小皇子之師?」
「本宮曾看過老先生的奏議,對先生政治尚清簡的觀點甚為深刻。不論是淳國還是軒國,貴族都是朝廷、也是社會的重要的核心。沒有察覺到民間的疾苦,不論行事與施政,都容易背離民心。老先生痛心貴族間以蠟燭為柴,以紫紗彩緞為地毯的惡行,提出政治尚清簡的提議。雖然最後先生因此與朝臣發生龃龉,令軒君拒絕了先生的提議,但老先生的識見,不肯随波俗流的節尚,令本宮十分佩服。」
蒲蘭心溫柔地撫着兒子的頭發,「衡兒将來會否成為君主,本宮都覺得沒有所謂。但本宮希望他能成為一個不論任何時候,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觀照世界,不迷惑于眼前的一切,擇善固執的人。留在華英宮,讓他成為被衆人掬在手心的寵兒,只會讓他看不清人世的悲歡善惡。所以本宮想借機讓他多認識不同的人,開開眼界。梅公子,你願意答應本宮的請求嗎?」她看向梅滌彬身邊的書僮,誠懇道。
「太子妃知道草民的身份?」喬裝成書僮的梅滌熏看着蒲蘭心。
梅滌熏清澄而帶睿智的眼神,很讓她歡喜。
「本宮曾在名臣冊中看過梅老先生的畫像,梅公子的眼神甚有梅老先生的風範。本宮聽說,梅老先生十分寵愛一名小孫子,說他甚得他的真傳。而這名小孫子更是有名的神童,在五歲時已誦習五經,七歲時已能詩能文。這位小公子,今年應已十二歲。因此,當本宮所到你時便猜想,你是不是梅老先生的小孫子——梅滌熏?」
「太子妃說的是。祖父命草民與兄長前來,是想了解太子妃的心意。誠如兄長所言,祖父是不會再過問政事,如果太子妃要的是施政上的意見,請恕祖父不會見太子妃。」梅滌熏一頓。
「但老先生會讓你伴在衡兒的身邊嗎?」
梅滌熏看向蕭衡,只見小男孩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他喜歡這個小男孩的真誠與開朗。
「祖父的确有說過,要是草民喜歡,可以出外闖闖。」
蒲蘭心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在太子妃與皇子留在南方期間,草民可留在景薔宮。但要是草民覺得不喜歡,便會回到娥凰山。」
蒲蘭心寬懷一笑,「放心,梅公子是本宮的客人,去留但憑公子的心意。」
像是預感梅滌熏會到訪或會留下,蒲蘭心早已為他預備好替換的衣服,也為他預備蓊常閣作為他專屬的書房及寝間,當然還有侍者與婢女。
梅滌彬看着弟弟冷靜地看待蒲蘭心的安排,終于明白為何今早祖父在送行時的不舍,「祖父早已知道娥凰山留不住你。」
梅滌熏看着兄長,眼神多了一份銳隼,「或許正如祖父所言,外面的世界,不過就是人多一點,事情複雜一點,但不出外走走,不論當年的他,還是現在的我,也不會甘心。」
知他莫若祖父,就在祖父看着他從內堂偷窺蒲蘭心與蕭衡等人,就在他當天即翻看淳國的書籍時,祖父便已知道他的心意。
當年祖父的離開,是因為對當朝的君主死心;對朝臣貴族感到厭惡。現在的他,生于不同的時代,正在經歷重要的歷史洪流,他想置身其中,看着世代的轉變。蕭衡是個體貼溫柔的孩子,這樣的人是否當得了明君,這是誰都不能預料的事。要是蕭家出不了明君,他大可與祖父一樣,回到娥凰山便好了,反正人生有很多選擇,而他,此刻,選擇了這滾滾紅塵。
當天黃昏,當兄長梅滌彬回到娥凰山時,梅滌熏留在書房看書。房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放下書本,看向門外,看到朝他展露一張笑臉的蕭衡。
梅滌熏向蕭衡行禮,「草民參見皇子殿下。」
「免禮,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景薔宮是聖上的行宮,這兒任何一處地方,皇子也可來去自如。」
蕭衡走入梅滌熏的房間,他的侍從石皎緊随其後。
「但蓊常閣現在是你的房間,母妃說過,我不可胡亂走進別人的房間。還有,母妃說,梅先生會當我的夫子,要我稱你為『梅先生』,但我覺得梅先生更像我的大哥哥呢!我可不可以稱呼你『熏哥哥』?」
「如果皇子喜歡,就稱草民為『熏哥哥』吧!」
「嗯,他是我的侍從,叫石皎,但我喜歡叫皎皎。」
石皎朝梅滌熏行禮,「奴婢拜見梅先生。」
「這位小哥別客氣,先生甚麽的,不過是虛名,只是太子妃的錯愛。」
「梅先生太客氣了,就算先生不是皇子殿下的夫子,梅宰相的英名,小人亦有聽聞。小的曾聽祖父說起,在梅宰相任內,巿民過得安樂豐足,不少人一直追慕梅宰相呢!」
「你是南方人?」
「對,小的本是南方人,後因失恃,承蒙太子妃恩德,在萍居重新覓得居所。亦蒙皇子不棄,能留在皇子身邊,伴着皇子。」
萍居,應是傳聞中收容軒國孤兒的地方。竟然在那兒為兒子選侍從,蒲蘭心就不擔心石皎會對蕭衡不利嗎?這樣的籠絡方法,不是太冒險嗎?
「熏哥哥,我來接你到珣松間用膳。」
「怎勞皇子領路?而且,如果只草民一人,在這兒用膳已可。」
「不是呢!我們會與純姨姨、賈叔叔,還有夏侯叔叔一起用膳。母妃說過一家人吃飯才開心呢!」
一家人?
「但草民……」
蕭衡拉着梅滌熏的手,「熏哥哥是我的夫子,當然是一家人。我們快走吧!母妃等着呢!」
「你們一直這樣與侍衛們用膳嗎?」在前往珣松間時,梅滌熏忍不住問道。
「我們在景薔宮時,要是不用與祖母大人一起用膳,我們便會與純姨姨等人一起用膳。在華英宮時不會這樣呢!因為祖父大人與祖母大人都不喜歡,我們只會與祖父大人與祖母大人一起用膳。與賈叔叔他們一起用膳很有趣,他們會告訴我們一些民間傳說與轶事,我很喜歡與他們一起用膳呢!」
北方的貴族都是這個模樣嗎?不是,他剛才不是說聖上與皇後不喜歡嗎?大概,蒲蘭心是不同的。他留下來觀察一切,相信是有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