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透過落體全景窗向外看,夜晚的東京塔如一束永不熄滅的暖色火焰,高舉接近墨藍色的天穹,亦毫不吝啬的向下傾灑光輝。遠處的燈火次第亮起,頗有儀式感地縱向遠去,數不清的萬家燈火、高聳建築,為星夜撐起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白晝”。

真央已經悄無聲息地放下了叉子,無言地注視着這別樣的美景。

“我喜歡看夜景。”真央輕輕地開口,嗓音清潤,帶着點蜜糖的甜,學不出的獨特味道,“鄉間的田園夜景也好,城市的所謂‘冰冷’夜景也好,我都很喜歡。”

“确實很漂亮。”赤司也用餐完畢,如果不是真央還在吃甜點,他的标準速度應該會比這稍快一些,但現在這樣的情況他樂在其中,“我小時候經常看夜景,星辰會讓我感到寧靜。”

真央問:“是因為額外的課程訓練嗎?”

“是。”

赤司沒想到她能反應得這麽快。

果然,真央下句話便是:“我也是因為這個開始注意到每天都會出現的夜空。”

她笑了笑,有點俏皮,“最開始學德語的時候我的發音總是會出錯,老師跟着我一起整夜練習,我那時候……覺得太愧疚了,德語老師安慰我的時候說,讓我看天空。”

她說到這裏,目光裏有顯而易見的懷念意味。

“不過是我理解錯了。”真央的聲音裏摻着笑意。

赤司:“嗯?”

真央收回視線,仿佛是燈火的碎光還浮動在她眼中,海藍色的眸子這一瞬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老師後來告訴我,當時是為了讓我向上看,不容易流下眼淚。”

但她卻以為老師是在用一整個星空的安靜陪伴告訴她,她并非孤單一人。

赤司失笑:“這也算是美麗的誤會了。”

“是呀。”真央彎着眼睛,看見眼前漂亮的甜點,心情就更好了,忍不住想多說兩句,“那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學那麽多東西,遇到不順利也會覺得難過……不過後來才知道,其實我學的都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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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比她更辛苦,課程表滿滿當當,幾乎見縫插針地安排各種精英課程,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某天哥哥在擊劍課的休息時跑過來對爸爸說,他想打網球。

彼時哥哥的課程裏還沒有網球這項,那不是特別必須的。

真央對此感到好奇,為這樣熱愛某件事物的哥哥感到驕傲。

所以沒有理由哭了,并且逐漸開始摸索着明白什麽叫做“樂在其中”。

“我剛開始加重課程時也有過差不多的狀況。”

赤司剛起了個頭,就注意到真央臉上有顯而易見的驚訝浮現。

好可愛。

心底驀然浮現出這句話,倒讓赤司自己都意想不到。

穩了穩心神,赤司問:“怎麽了?”

“挺意外的。”真央毫不掩飾的說,“在我心裏,征君你……嗯,就是那種永遠全能的人呢——像是小說裏才會出現的人物,我都完全想不到你會有不擅長的事或者覺得壓力的時候……”

她突地皺了下眉,帶着歉意改口說:“我這種期待有點可怕啊,不是想故意這麽說,只是……我覺得征君很好,所以聽到過去還沒有變得更好的征君的時候,覺得有些新奇,而且因為沒有想過,所以驚訝。”

她為什麽總能說出這麽漂亮又令人心折的話呢?

赤司的心情維持在頗為少見的高指數,只要見到真央,這個指數還會不可避免地增加、升騰。

……真是沒辦法了。

赤司這樣在心底感嘆着。

“又被你換着方式誇獎了。”赤司還是笑了,眸光如水,漾開溫柔的情緒,“我不會因為那種期待輕易發生改變,不要那麽在意措辭,真央,在我面前沒有關系。”

真央鼓了下嘴,意識到不妥,很快收回:“好啦。”

赤司輕笑出聲,如輕鴻劃過耳畔,癢癢的,又很好聽:“八歲時,母親送給了我一個籃球,不知道是時機正好還是我最深層的興趣所在,我很快就喜歡上了這項運動,因為課程太滿,只能借着月光稍微試試手感,即便時間很短,心情也能有效的好起來。”

也是從那時開始看夜景,無邊的寂靜融入負面意味的黑暗中,卻并非毫無光亮,而更能清楚的做出指引。

白晝與黑夜縱然對立,換個角度哪方更為适合卻未可知,事物的多面性正是如此。

他很久以前見過真央,留存在記憶中最為深刻的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在兩家母親的私下見面場合,真央跟在跡部景吾身邊,小小的,軟軟的,跡部牢牢地牽着她的手,看向他的目光充滿敵意;真央卻從跡部身後探過腦袋,半邊臉,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他,沖他很燦爛的笑了。

第二次是母親的生日,跡部夫人領着真央回來,跡部景吾沒有同行,真央被安排給他,赤司帶着她去逛花房,小姑娘很喜歡花,赤司正好不知道帶她去什麽地方才好,于是兩人在花房待了差不多一整個下午,直到宴會開始才離開。赤司為她介紹各類花種,真央聽得很認真,時不時會發出驚嘆“赤司君好厲害呀”,一點也不敷衍,對他也不抗拒,更沒有偶然從電視劇中看到的對于聯姻不滿的大喊大叫。

真央只是那麽順着往下走,不麻煩他多費心思,聽他介紹完花房所有的花,就開始很自然的聊自己對于花的想法,最後說到了童話故事和古希臘神話中的傳說上。

她很讓人省心,以至于赤司現在想起來,都會覺得當時他做出的招待實在是太粗糙、太失禮了。

第三次是母親的葬禮,自第二次正式的接觸後,赤司有段時間曾經期待過再次見到真央,但聽說她身體一直不好,有時候在練習馬術、或者其他任何運動,甚至是打籃球時,他會偶爾分心想起:跡部真央是不是從來都不能做這些?她現在身體還是那麽差嗎?

母親的身體已經有漸頹的趨勢,赤司确實曾有那麽一瞬想過:如果以後她的身體也越來越差,又該怎麽辦呢?

疾病是很痛苦的事,更痛苦的是無力回天。

母親的葬禮上,赤司清楚的意識到有什麽東西已經發生改變了,真央跟在跡部景吾身邊,與父親一同安慰着哭的無法自抑的跡部夫人。大概是跡部叔叔說了什麽,真央突然愣了一下,往他這邊看來,然後她跑過來了。

“赤司君。”

真央聲音有點啞啞的,如果那時候赤司有心注意,當場就能猜出她還在生病。

可他那時候實在無法從過度的悲傷中走出,真央在他面前站了一會兒,靠過來抱了他一下。

如他印象中的,整個人像是棉花糖那樣軟,帶着不知名的香氣,好聞又帶着暖意:“赤司君。”

她又喊了一聲,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麽。

赤司感受肩上到微弱的濕熱觸感。

她哭了。

……

還有其他的場合,可只有這三次,赤司記得最為清楚,在前去機場的路長不斷在他腦海中回放,分明知道不大可能會見到她,但赤司還是忍不住想,她會說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呢?

他見過她的照片,每年都有,幾乎是看着她成長,像是沉重的孤獨中終于有了一個人陪伴,并且不會分離。

赤司于是想起了真央抱緊他哭的那時候,她斷續着說了的那句話:

“不會……你一個人的……”

他不畏艱難、不懼挑戰,卻在母親逝去的那刻,發覺那令人窒息的“必勝”指令中,只剩他一人站在空無一人的荒野。

可是真央出現了。

她比赤司所能預想的一切都要好。

赤司看着眼前望向窗外、沉浸在夜景中的真央,情不自禁地跟着她露出笑容的時機,分外簡單而沒有道理的彎了眉眼。

這或許是母親留給他的最後一份禮物。

更勝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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