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可臣,去意已決。”她說得那樣堅決,仿佛沒有一絲轉寰之地。
君臣二人良久無言,過了很久之後,趙元晉仿佛已是極度疲憊地擺擺手:“罷了,罷了,一個兩個都棄朕而去。”
唐瑜不敢搭腔,皇帝終究是皇帝,她亦想在朝堂上有所建樹,可天意弄人。
“此生臣不能為陛下鞍前馬後,來生,等來生,臣必結草銜環以報陛下知遇之恩。”話雖說得慷慨激昂,可來生,總歸太虛無缥缈,趙元晉只要今生。
“愛卿,朕可以答應放你回鄉,但是你該做的事應當做完。”他意有所指,唐瑜抱拳道:“臣了然。”皇宮的事竣工在即,密道的事只有她與趙元晉二人知曉。
可他為何要瞞着顧懷興修這密道呢?按理說,顧懷興才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應當成為這個秘密任務的執行者。
唐瑜腦中百思不得其解,最終歸咎于皇帝的小性子。
皇帝愛和顧懷興耍小性子是滿朝皆知的事,皇帝從前總是吊兒郎當,且總是将手上的事借故推到顧懷興手上。只是最近一些時日方才開始勤政。
在這一層上,唐瑜沒有深想。
清荷殿
“你說,唐大人要辭官回鄉?”聶世清滿臉期待地望着前去打探的宮女。
趙元晉好些時日沒來她的清荷殿,宮中的人一貫會拜高踩低,皆認為聶世清那日觸怒龍顏,終得趙元晉的厭棄以致失了寵,因而每日裏極是敷衍。
可聶世清知道并不是這樣的,皇帝想寵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雖然她心中多有不甘,但是也幸得這一點相似,使得只要皇帝還念着那人,她便永遠不會毫無翻身之機會。
“你說,皇上答應她了?”聶世清高坐上首,使勁捏着眉心,忽而直搖頭:“不可能,這事沒這麽簡單。”
宮女抻着脖子,雙手交疊在胸前:“千真萬确,皇上說只要唐大人完成修建皇宮的事,他便可以回鄉了。”
“不,不,不,本宮了解皇上,他……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人。”她在趙元晉身邊許久,日日揣摩着他的心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同一種人,便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趙元晉想得到的東西便一定要弄到手,不管用什麽方法。
“看吧,皇上必有後招。”她眯着眸子,眼裏迸發出殺意:“本宮也須得為自己籌謀一番了。”只要“正品”死了,那她這“替代品”不就成了正品了嗎?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她将頭上的步搖取下交到宮女的手上,笑得深不見眼:“去吧,将信物交給他。”
宮女應聲退下,聶世清輕扶頭上的珠翠,打了個哈欠:“春雨,去蘭妃宮裏。”
數月的驕矜生活已很好地剔除了她身上的卑賤氣息,如今的她是皇上的妃子,再不是那個任人打罵的聶世清。
蘭妃喜愛蘭花,即便是暫居別宮,依然是種了滿宮的蘭草。
聶世清依着規矩先行了一禮,蘭妃笑道:“聶妹妹怎麽有空到我這來了。”她原以為,以聶世清的性子,與她必定是老死不相往來。
聶世清亦笑道:“姐姐還悠然自得呢,可不知将大禍臨頭了?”
蘭妃平靜地望她一眼,波瀾不驚:“我的大禍,不正是妹妹嗎?”
聶世清尴尬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姐姐真會說笑。姐姐可知唐大人……”
她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蘭妃截住了話頭:“妹妹可知屈原最喜歡什麽?”蘭妃輕輕啜了一口茶,一手蓋上茶盅,清脆的一聲“咣”。
聶世清愣住了,她本是平民出身,只不過恰好生了一幅好皮囊,哪裏懂什麽詩詞歌賦,更不必說屈原什麽的了。
“屈原最喜歡的是蘭草,你可知為什麽是蘭草嗎?”
這一回蘭妃沒有等她,而是徑直道:“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屈原以物言志,蘭草幽芳,雖生在空谷卻芬芳自娛,而不是嘩衆取寵,品行之高潔,可見一斑。”
“嘩衆取寵”,說的正是她。在蘭妃的眼裏,她從來不是對手,因為她不配。
聶世清忽感臉上火辣辣的疼,她生于貧窮,便注定與“高雅”二字無緣。
“皇上喜歡誰,想要誰,本宮不想管,也管不了。”蘭妃與她終是不同的,她輕輕掀起茶杯的蓋子,就這麽淺淺就上一口,慢條斯理,仿佛在讨論今日的天氣好不好。
聶世清的手微微顫抖,她望見蘭妃擱下手裏的茶,朝她走近,複而拍拍她的肩膀,溫聲道:“宮裏不缺聰明人,我勸你也莫自作聰明。”
言盡于此,只看她悟不悟得出了。
是了,宮裏的聰明人這樣多,她絕不是最聰明的那一個。有些人,不過是揣着明白當糊塗罷了,比如皇上,比如蘭妃。
聶世清恍然間有些恐懼,被聰明人把玩在股掌之間是何等的感覺。
“臣妾……曉得了。”她蒼白着臉,無處安放的驚慌躍然臉上,蘭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忙腳亂地跪在地上。
論道行,她聶世清還嫩點。
在宮中,若不能倚仗帝王的恩寵,能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聶世清懵懵懂懂地踏出了蘭妃的寝殿,遠遠瞧見趙元晉和他的儀仗向這走來,她慌忙屈身,趙元晉朝步辇旁的黃安做了個手勢,黃安便捏着嗓子喊道:“停。”
他滿面笑容問:“聶卿何故在此?”
往日裏和善好脾氣的帝王形象消弭不見,腦海裏全是這個男人翻手覆掌間将她,不,甚至是所有人耍得團團轉,包括唐瑜。
帝王的心計,只在于他想向你展示多少。
趙元晉能将龍椅坐得這麽穩當,靠的可不只是顧懷興。
“不過是說些姐妹間的體己話,皇上可是怕臣妾欺負蘭妃姐姐?”聶世清朝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一派天真的樣子,仿佛是再清純不過。
趙元晉失笑道:“聶卿想多了,憑蘭妃的本事,誰能欺負她?”是了,是她自以為是,原來最愚蠢的人一直是她。
“皇上可是要去蘭妃姐姐那?那臣妾不便打擾了。”她臉上洋溢着笑,心中卻冷到極點,在這深宮中,究竟該怎樣步步為營?
趙元晉應聲:“正是,那聶卿先行回宮,朕晚些時候再去瞧你,城中的宮殿幾已修複,也是時候從別宮搬去了。”他說這話時,眼神飄得很遠,聶世清不曉得他在望些什麽,卻隐約覺得,将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聶卿可要安穩些,宮裏的規矩可比別宮多了許多。”他眼有深意,聶世清猛得一顫,再擡頭時只見他笑道:“去吧。”
背後不知不覺滲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子。
唐瑜為了趕工這幾日總是很晚才回府,顧懷興已是很久未見着了,上回他任上回京被有心人參了一本,皇帝斥責他“玩忽職守”,并撤去其“太師”之名號,如此一來,顧懷興又變成了“顧太傅”。
不知為何,唐瑜更喜歡太傅多一些,大約,是那一日中第時他站在一幅柏樹長青圖前,身姿挺拔,恍若天上谪仙人。
亦或是他手握着一盞小小的茶杯,在滿樓紅袖招中顯得別樹一幟。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不嫁與顧懷興,是她的抗争,亦是她的執着。與情愛無關。
有些人像□□,一旦靠近便無法自拔。
“顧懷興,我對不住你,可我無法給你你想要的。”再過半月,就可以離開京城了。
爹說的沒錯,京城是個是非地,不适合他們父女。
“錦越,你這幾日好似開心得很。”
錦越看着唐瑜将宣旨鋪開,便自動去磨墨:“是呀,不出幾日,咱們便可以回家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不好嗎?”
唐瑜搖搖頭:“我看不止如此。”
錦越臉頰緋紅,突然将墨碇一扔,轉身跑開:“還能為什麽?”
銀羽站在一旁笑道:“公子看她,自然是為了秦大人了,秦大人和公主退了婚,看她高興的。”
銀羽混跡歡場多年,豈能看不出唐瑜和錦越二人的情況,然而唐瑜對她恩同再造,她自然不會出賣唐瑜。
唐瑜揮毫寫了個“瑾”字,卻忽然停筆,恍惚住了,心內失笑,瑾不正是顧懷興的字嗎。她又不喜歡他,怎麽會想到這個呢。
銀羽看她呆了,伸手向她眼前一晃:“公子怎麽了?”唐瑜立時回神道:“沒什麽,對了,銀羽姐姐,到時候你要與我們一同回去嗎?”
銀羽笑着說:“自然,公子去哪,銀羽就去哪。”
可是陳意之怎麽辦?這段時日他很是消沉,整日留戀歡場,每次上朝都為同僚們取笑,唐瑜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可是陳兄……”她欲言又止,陳意之和銀羽,的确很難終成眷屬。
銀羽笑着打斷她:“公子就別琢磨這件事了,我和陳大人,終究是有緣無分。”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mmm
更到一半突然去更我的新文了...
好喜歡我的新文的男主女主,恩當然這本也很喜歡啦,我寫的當然都是作者菌最愛的人設拉,不過真的好喜歡新文周漾的人設,我打算塑造一個堅韌隐忍又才華橫溢的貴公子形象,和老顧不同,老顧是護妻狂魔霸道總裁,可wuli周漾卻有着萬般不得已,他不像老顧,無牽無挂,他的肩上背負了太多......家族、榮譽、國仇家恨...總之希望我能成功塑造出這樣一個人物,我真的愛死他了。
☆、聶世清番外
世清,世清,舉世皆濁我獨清,她的父親在她出世前便過世了。
名字是父親取的,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平生最愛讀老莊和楚辭。
家裏已很拮據了,她又是個女孩,讀書認字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五歲的時候娘将她賣進了宮裏,然後娘便改嫁了。
也好,拖着她只是個累贅,短命老子都不在了,要她個女孩能支撐什麽門戶,有也當沒有了。
她初來宮中,為這紅牆青瓦所嘆服,娘娘們用的皆是最好的絲綢,就連她們這些小宮女的身上都穿着尋常人一輩子都用不起的衣料。
真好吶。
她懷抱着憧憬,将過去種種皆忘了個幹淨。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她有的只是她自己。
十三歲時容貌愈發秀麗,而姣好的面孔在這宮裏是藏不住的。
那個又老又猥瑣的太監看上了她,要将她偷偷弄出宮去,讨了做第三房的姨太太。
從前聽人說,太監這種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太監,愈發的壞,不拿宮女們當人看。
太監們怎樣讨老婆呢,沒了子孫後代,亦能得一個苦命的女人為他效勞一生,不過是,無窮無盡的等待,漫長的歲月,熬一熬,熬到太監們入了土。
只要有權勢,什麽樣的女人得不到呢。
可是她不願意,她那樣好看,還那樣年輕,還有大好的青春年華,怎麽能耗在一個不人不鬼的老太監身上。
宮裏人說的沒錯,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太監。她拒絕了老太監,像是狠狠地對着權勢抽了個巴掌,換來的只能是無止無盡的折磨。
皇宮這麽大,死個把小宮女,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這樣想着,太陽越發的毒辣,直直刺在她的眼睛中。
舉目望日,不見長安。不知是誰說的,她是舉目望日,看不見一絲希望。
那天她被老太監逮住了錯處,想來亦是他預料好的,怎麽會那麽巧就讓他給撞見了呢。
老太監指使手下的兩個幹兒子,一個摁住她,一個舉着板子狠狠朝她撂下。
每打一下,她就咬着牙在心裏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成為人上人,沒人能再欺負我。
“世清,你想明白了嗎?”老太監撥弄着自己右手的長指甲,斜眼來問她。
像老太監這種品級的人自然不需要幹體力活,平日只是發一句話便有一撥一撥的宮女太監們搶着效勞。
她把下嘴唇咬出了血,悶得滿頭大汗搖頭道:“奴婢想得很明白,奴婢不願。”
人生還那麽長呢,怎麽能在此結束。
☆、禍起
“大人,鄭小姐來了。”錦越去而複返,唐瑜聽聞“鄭小姐”,愣了一愣,問:“哪個鄭小姐?”
她皺着眉頭仔細想了一想,仍是想不起來。
錦越提醒道:“是鄭太保家的千金,鄭寶帆。”
唐瑜方才恍然大悟,倒是銀羽出口問了一句:“大人與她很熟嗎?”
自然不是了,唐瑜與她不過是一面之緣,遠沒到私下相約的地步。
不管怎樣,既然人家來了府上,便不能撂之不管,只好擱了筆,走出書房道:“我且去見一見。”
夜沉如水,盡管是夏天裏,晚上還是帶些涼氣的,尤其是唐府挨着河邊。
唐瑜看着門口的兩個人影,躊躇着開口問:“可是鄭小姐?”
鄭寶帆回過身,将頭頂的風帽扯下,露出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泫然欲泣地看向唐瑜:“唐大人,求你救救我爹。”
唐瑜秀眉皺起,沉聲問:“出了什麽事?”
鄭寶帆“砰”得一聲跪了下去,徑直砸在石板地上,倒把唐瑜吓了一跳,連忙将她扶起:“寶帆妹妹,這是怎麽了,怎麽這樣大的陣仗?鄭大人怎麽了?”
鄭寶帆擦拭着眼淚,小聲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唐瑜吩咐錦越:“将門帶上。”
錦越左顧右看,沿街望了好一會,才跟着唐瑜二人進了門。
鄭寶帆形容匆匆,唐瑜将其安置在大堂,銀羽奉茶上來。
“唐大人,我爹... ...我爹被下獄了!”
她眉心糾成一片,鄭大人向來不問朝堂之事,那太保之名也不過占了個名聲,于情于理,都不會有人想要害他。
“鄭妹妹,你且與我細細說。”唐瑜寬慰着她。
果然,鄭寶帆止了眼淚,慢慢道來:“我爹這人,素來同別人沒什麽交情,我思來想去,能求助的只有大人您了。”
這一點,唐瑜倒是很清楚的,鄭謙為人剛直,又不會說話,亦不拉幫結派,少不得要被朝堂衆人所排斥,他的好友,多半于十幾年前退出了朝堂,散在天涯,現如今就鄭寶帆所知,也就只有唐英可以說是他的過命之交了。
“您可還記得我爹負責監造皇宮之事?”
唐瑜自然是清楚的,嚴格說來,鄭謙還是她的頂頭上司呢,只不過鄭謙負責的是明面上的工作而唐瑜負責的則是暗地裏的勾當。
“也不知是誰,舉報我爹貪污銀兩,将修皇宮的錢中飽私囊。”
貪污本已是重罪,貪污修建皇宮的錢更是罪加一等。若是查實,重則杖斃,輕則流放。
唐瑜不得不嚴肅起來:“如今府上可是已派了人看管起來?”
鄭寶帆點點頭。
唐瑜心裏一個“咯噔”,迫不及待問到:“那你是如何出來的?”
話音剛落,只見火光沖天,一群身着铠甲的士兵破門而入,唐瑜一眼便認出,那即是京兆府尹手下人的制服。
錦越被那沖天火光亮着了眼睛,慌忙用手擋住。
京兆府尹撥開層層士兵走到唐瑜面前,道:“本官原道為何貪污的銀兩不在鄭謙家中,原是藏在了你這裏。”
唐瑜冷着臉道:“大人可不要血口噴人,你我同朝為官,你如此诽謗于我,我必告知陛下,治你個污蔑之罪。”
京兆府尹嗤了一聲:“是或不是,很快便有分曉了。”
他手一揚,成群的衛兵從四面八方沖進來,錦越強忍着怒意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麽,我家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你們私闖官邸,要是搜不出個所以然,看我家大人不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京兆尹只是冷笑,唐瑜卻從這冷笑中體味出一絲不同尋常,遂擡手喝道:“錦越,噤聲。”
京兆尹道:“還是唐大人識時務。”
“看來寶帆妹妹是被人當槍使了。”
鄭寶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愣怔着看着這一切,她一個深閨小姐,怎會想那麽多?
“大人,有發現!”
不出唐瑜所料,那群人果然從唐府擡出了七八擡箱子,京兆府尹走上前去,打開那箱子,黃燦燦的金子躍然眼前。
“帶走。”
她心中一片悲涼,臨到要走了,卻被人擺了這麽一道。
鄭寶帆撲上來喊道:“不關唐大人的事!”
唐瑜粲然一笑:“寶帆妹妹,你還看不出來嗎,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于我。”
鄭寶帆仿佛被人用一盆涼水從頭澆到尾,猝不及防。
“送鄭小姐回府,沒本官的命令,不可離府半步。”
唐瑜心中仍是充滿疑惑,究竟是誰要陷害于她呢?若說有人要害鄭謙,倒也無可厚非,鄭謙久居朝堂,得罪了個把人也是常有之事,可她來京城還不足一年,平日裏又深居簡出,又不是鋒芒畢露,哪裏來的仇家呢?
“唐大人,暫且委屈您了。”
京兆府尹的态度也很是奇怪,腦海裏的疑團一個接一個,唐瑜捂住快炸掉的腦袋。
一閉眼,便是那個人的眼睛。若是,他在,會不會......
不可否認的是,若是顧懷興在這裏,定不會給別人機會陷害他。
可她那樣對他,這輩子,他都不會原諒自己了吧......
☆、護你周全
“老爺,阿瑜怎麽出去這麽久還不歸來?”
阿瑜已打定主意回并州,莫不是中途變卦?唐英搖了搖頭,不會的,他的女兒他最清楚。
阿瑜已是極厭倦這個是非地了,恨不得一刻也不在這裏呆着。想到傍晚時阿瑜接了一個人的口信便皺着眉頭離開,他一拍桌子,驚道:“壞了!”
風雨欲來的情境,他熟悉得很,只是有些生疏了,可是空氣裏明明白白洋溢着的陰謀的味道,再過上幾世,他亦不會忘的。
‘我只怕……”
“老爺!夫人!不好了!”他話還未說完,便聽見錦越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迫切,待到他二人跟前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大人……大人叫京兆尹給抓走了!”京兆尹的人一來,唐瑜便使了個眼色讓錦越回家去,好歹有個報信的人。
唐英仔細思索一番:“你速去告知顧大人。”
錦越支支吾吾了好一陣,愣是挪不開腳步,硬着頭皮道:“大人已經和他一刀了斷了,那日大人話說得很,他怕是……恨透大人了。”
那個“恨透”,她說得極其模糊,但也知尴尬,唐英一時着急倒沒想到這一遭,遂拍着額頭說:“是我老糊塗了。”
“不是還有你那舊友鄭大人?”唐夫人從旁提醒。
錦越連忙擺手:“就是因為鄭大人,咱們大人才被抓進去的。”
“你仔細說說,那京兆尹用了什麽名頭将瑜兒抓走的?”
剛剛心急,也沒問清楚這丫頭事情的緣由,此刻定了下來,倒想起了。
錦越只記得是“貪污受賄”,具體的那京兆尹沒怎麽細說,于是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給唐英夫婦。
他夫婦二人聽了之後沉默良久,末了,唐夫人心有戚戚道:“我聽說,受賄貪污乃是大罪。”
的确,這種事,朝中做的人泰半,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其中盤根錯節,皇帝一向是心裏有數卻不說破。
再說,鄭謙他不清楚,畢竟這麽些年沒有聯系,可瑜兒,他是懂得,他唐家乃是江南巨富,何以會貪那幾個不義之財?
“瑜兒這是得罪了什麽人,再不然便是被鄭謙給連累了。”唐英撫着胡子道。
顧府
夜已是很深了,可今夜注定是無眠的,顧懷興撂了筆,比起顏筋柳骨的嚴謹與豪邁,他更喜歡宋徽宗的瘦金體,潇灑恣然,可總是寫不好。
“唐大人的瘦金體倒是描得不錯。”名鋒知他心中在想着一個人便索性起了個話頭。
顧懷興擦幹剛剛淨過的雙手,外面月色很好,他仰頭望着那月光,已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京城的月色了。
“鄭大人這是被那家夥給連累了啊。”
多少人身在局中,哪怕是他,即便兩眼分明,對于今日的結局也是始料未及。這盤棋已下得夠久了。
“你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嗎?飛鳥盡,良弓藏,如今也是時候了,他倒不愧是先皇的兒子,骨血裏帶的涼薄和自私,幾輩子也洗不徹。”
他原以為,趙元晉要的不過是江山,沒想到,他要的是他的一切。
他可以沒有一切,可他不能将阿瑜拱手讓人。
“我曾立過誓的,今生要護阿瑜一世周全,縱然她嫁得人不是我,那也絕不可能會是趙元晉。名鋒,你知道該怎樣做了。”
名鋒看了看他,似有話要講,可是顧懷興以眼尾一掃,他終是止住了所有要到口邊的言語。他明白,對于顧大人而言,那意味着什麽。那是他的命,他的光,他所追逐的一切。
“大人,保重。”他所能講的,亦不過是一句真心實意的保重。
顧懷興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晦暗不明,一如前程多憂,不知相遇會在何時。他也有幸為一個人做一回沖冠一怒的君王,只為了那個魯莽沖撞但不失勇敢的女孩。
他淡然一笑,孑然一身,孤膽英雄,有所畏懼。
“你亦是,無論成功與否,這世上都再不會有顧懷興這個人了。”
名鋒終于知道為何有的人站如松柏,動亦如松柏。一個人品格深藏在一個人的骨頭裏,不是擺一副松柏長青便能以假亂真的,有幸的是,這副松柏圖未能辜負作畫人的初衷,見證了一個如松柏一般的君子,是如何堅守他的初心的。
他身居高位,若不是掣肘于唐瑜,未必不能全身而退,或是順勢掌握朝局。換言之,趙元晉能有今日的作為亦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顧懷興盡了為人師的本分,卻不居功自傲,完成了先皇的托付,卻終是養虎為患。
可那是趙氏的江山啊,為臣者,除了盡忠,還能做什麽呢?
他冷冷一笑,夜晚的風涼,涼徹骨頭,他衣衫單薄,未有一個小厮為其添衣。
可這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
唐瑜亦無法睡着,她透過牢房的窗子看着天空,漆黑的深藍,心裏卻奇異的淡然,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不過是治罪。
再大的罪她亦犯了,還怕多這一條嗎?
這麽想着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往先一直擔驚受怕,真到了這麽一天身在囹圄了,卻坦然得很。
“哈哈。”便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姑娘你笑什麽?”
她眉心皺起,循聲望去,原來是隔壁的一個老囚徒。他鶴發雞皮,渾身髒亂不堪,頭發也很久未洗的樣子,看來已在此很多年了。
唐瑜擰着眉頭問:“閣下何出此言?”
那人“哈哈”大笑道:“憑你這樣漂亮的女子,只要有點見識,哪裏能看不出來?看你的樣子想是混到了朝中,啧啧,可見朝中人多半昏聩,連個女娃也分辨不出。”
唐瑜按捺住脾氣道:“此處乃是天牢,不知閣下犯了什麽錯?”
那人唉嘆一聲:“哪裏是犯了什麽錯,掌權得而說你有錯,你便有錯了。”
唐瑜心中忖度,也不由得有些悲哀,冷笑道:“正是這個理,伴君如伴虎,只是我不知是誰要陷害我。你亦是被陷害的?”
那人搖搖頭:“這裏犯人都是皇上親自下令收押的,我原是二皇子陣營下的,奪嫡失敗,自然被收押在此,也虧得我不是二皇子心腹,否則,現在哪裏還有命在?”
唐瑜心中“咯噔”一下,這麽一來,倒全部說通了,原是趙元晉親自下的令,只不過,他害她做什麽呢?
是了,是那個密道,現下皇宮建完,趙元晉未保密道之事不被洩露,倒有可能殺人滅口。
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所有的皇帝都是一個貨色,過河拆橋,兔死狗烹。
天亮的時候,天牢裏來了人,唐瑜一宿未睡,只聽獄卒将牢門打開,哈頭哈腦地迎着一個趾高氣揚的太監伸手做着往裏請得動作。
唐瑜認得傳旨的太監,正是皇帝身邊伺候的嚴公公,這個嚴公公只為皇上辦事。
他拱手道:“嚴公公。”
嚴公公未理她,徑直鋪開聖旨,眼中一帶絲毫情緒,宛如機械般念道:“經大理寺連夜審查,主謀唐瑜罪名坐實,即刻斬立決!”
恍如突來的重擊,将她打得暈頭轉向,從投獄到處斬,竟這麽快麽?趙元晉就當真這麽等不及嗎?
她面無表情地接過聖旨,卻只等到嚴公公身旁的兩個漢子,一人夾住她的一邊手臂,嚴公公示意那獄卒,獄卒立馬将他手中的黑布袋接過,套在了唐瑜的頭上。
她只感覺眼前一黑,被人架着出了天牢。
時間尚早,本朝的處斬都在午時執行。
真是可惜了,她還沒有嫁人呢,早知道,便答應顧懷興了。
這麽想着,眼裏滾出一顆淚珠,腦子悶悶的,再多的傷心恐懼都化作平淡的表現。
她透過黑紗布望着太陽,今日的陽光可真好啊,好得讓人想流淚。
顧懷興呢,他會想她嗎?或者是,他還會記得她嗎?在她死了之後,怕是不會的了吧,誰不是誰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正午時陽光大得很,行刑的人打了個哈欠,風輕雲淡地扔下一塊令牌,沒有一絲猶豫,于他們而言,人頭落地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事情,甚至不能比今晚的菜色更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那斷了頭的人身尚挺在刑場中央,鮮血汩汩流出,看身形嬌小得像個女子。
趙元晉撩起馬車的簾子,深深望着刑場道:“一切都結束了。”
從此世上再沒有唐钰了。
“走吧,回宮。”馬車骨碌碌地滾起來,那顆蒙着黑紗布的人頭孤零零地躺在刑場中,無人收殓。
消息傳到唐家時,唐老爺夫婦驚了半天,唐夫人突然猛得一抽,直接昏了過去。唐老爺既要照顧夫人又要應付報信的人,一臉慘白。
作者有話要說: 要期末考試拉,而且最近一直在駕校嘤嘤嘤~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
☆、浮出水面
可他仍不願相信他的阿瑜已經死了,誰也不願相信。
“怎麽!怎麽就斬了呢?”自那日一別,已有數日未見了,誰料到那便是永別呢?
陳意之愣怔着,他尚年輕,初入官場,亦未曾經過什麽生離死別,最大的悲歡離合便是所愛求不得。
可在生死面前,離別倒顯得那麽無足輕重了。
原以為,會有那麽多的以後,所有人都覺得,會有很長很長的以後。可這以後,是那樣虛無缥缈,捉摸不定,前一秒還在談笑風生呢,後一刻便魂歸天外了。
或許,這便是人間吧。
便是要體會種種的愛別離,求不得。
他朝門口一坐,閉眼道:“還想着說去牢裏瞧瞧你,怎麽着也是一段同科之情啊。皇上前腳才賞了你宅子,後腳便将你給砍了,唐兄啊唐兄,你這人,怎麽忒沒福氣。”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仆從進來時正巧看見他抹了抹眼淚,忙低下頭去,他強辯道:“風大,風大。”連說了兩遍,怕那小厮不相信似的,又抖了抖袍子,咳了兩聲,倒真像是風沙所致。
可這屋裏卻又半絲風也沒有。
“唐大人的屍身大人可要費心收殓?”小厮垂着頭,知道自家大人和唐大人的交情,一向是比旁人要鐵一些的,此刻他又這番模樣,便不免多嘴問了一句。
陳意之皺着眉頭,問:“怎麽沒人收殓唐大人的……唐大人麽?”他話到口邊,卻怎樣也說不出那兩個字:“且不說他家的親戚和仆人,便就憑着顧懷興也不能任他的……任他就這樣。”
難不成?或許此事另有隐情。
“他府上已亂成一鍋粥,旁人忙着避嫌不過,又哪有那樣的好心。”指的是顧懷興,不怪仆人這樣想,面對不了解的人亦只有以常理度之了。
陳意之想了一會,終于道:“此事不急,咱們靜觀其變。”這其中,必有蹊跷!
閑情宮
因是剛剛修好的宮室,裏外都一片嶄新,趙元晉喜靜,便特意點了一處幽靜之地,親賜了名字,時而會來這裏轉一轉,閑雜人等不得進內。
唐瑜沒有見着光,像是嚴絲合縫,整處地方的氣氛壓抑得很,鼻尖又是那種新修葺好的磚粉的味道,嗆人得很。
她悠悠轉醒來,一眼便認出此乃何地。
“姑娘受累,先用些飯吧。”身上的囚衣已被換了,面前的女子面無表情,也不看她,只當她是空氣。
她手腳也未被綁着,想來那人應當斷定她是出不去的。
唐瑜活動了下手肘,腿腳有些麻了,後頸沒了知覺,大約是暈了太久。她還記得去刑場的時候,突然被人打暈,再然後便出現在了這裏。
從那時起她便隐隐猜到幕後主使必是趙元晉,只是一直捉摸不透她的用意。
按理來說,她對他應當造成不了什麽威脅。
直到此刻。她身上穿的是女裝,原來他一早便知道。
面前是三菜一湯,對于如今的她來說,略顯奢侈。
西湖醋魚,菌菇雞湯,上湯娃娃菜,紅燒獅子頭。色香味俱全,看着很是誘人。唐瑜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姑娘慢用,奴婢告退。”那女子說罷便離開了,想來應當是去通報趙元晉。
不過一時半刻,暗室的門被緩緩打開,她觑見一角明黃,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他面前,她擡起眼眸,露出一個極複雜的笑,更像是冷笑:“臣不知,皇上竟別有用心。”
一語道出他的目的,道出的他的求而不得,以及他那,隐晦的,龌龊的占有。
趙元晉不改笑容,溫柔地看着她:“你受苦了。”這話但凡對皇帝的任何一個妃子說,都是極具殺傷力的,可是落在唐瑜耳中卻并不那麽美妙了。
仿佛是天大的諷刺。
“機關算盡,不怕竹籃打水嗎,皇上?”她挑着眉頭,鋒芒畢露。
趙元晉微微勾了唇,他從來都知道,她是個驕傲的人,驕傲的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然而這便是他欣賞她的理由,如空谷幽蘭,如芝蘭玉樹,好過世間所有庸脂俗粉,只有這樣的人,才配與他攜手一生。
“為你,便是值得的。”他頓了一下,突然悲憫地看着唐瑜道:“這世上再不會有唐钰,更不會有唐瑜,往後,只會有朕的貴妃,玉妃。”
他不理會唐瑜即将脫口而出的争論,而是輕描淡寫地瞧着她說:“當然你也可以拒絕,不過你既逃不了,也無處可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你并非孑然一身。行事之前萬望三思,諸如女扮男裝這樣的戲碼若不是朕,你以為你和你的九族還有命活?”
他語調輕快,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這是□□裸的威脅,并且他料定她無可奈何。、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暗室裏響起,趙元晉不敢置信地望着唐瑜,後者怒目而視:“你盡管治我的罪,唐瑜不過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她連臣也不稱了,直呼其本名來。
這世上有許多可以守護的東西,不自由,毋寧死,這是她不能妥協的事。
“我死了,便是一了百了,誰活着或是死了,那時又與我有什麽關系?我倒要謝謝你送我們一家人黃泉團聚,活着的時候得不到自由,死了倒輕松!”她視死如歸,趙元晉撫着額頭:“阿瑜,你就這樣厭惡朕?”
“你大可以試試。”她不過是在賭,賭趙元晉對她的執念,只要一日未曾得到,他便會害怕她死去,死去的東西便什麽也不值了。
所幸她賭對了。
趙元晉離開時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一眼裏包含了太複雜得而情緒,可她不願意去想,她只覺得這輩子從沒這麽惡心過。
“若是你還在,該有多好。”唐瑜低低嘆了聲,可往事不可追,過去的已是徹底過去了,她和顧懷興,終究是沒有緣分。
也許顧懷興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惜,直到最後,他都不知道,僅憑着那樣短的一段時間,便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