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而此時朝堂上也是一派詭異的氣氛。蘇辄在出戰鳳凰關之前,曾是主持農田水利興修水渠的負責人,在連年戰争糧食緊需的情況下,百姓便體味到了水渠的好處,戰後重整後戍邊百姓更是感念定王的恩德,紛紛主動提出要給定王修一座功德碑。

蘇辄自是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若是普通官員,做了好事修個廟宇功碑,只會令皇上心悅贊揚,落到蘇辄身上卻只會是個麻煩。

定王府到了蘇辄這一代已是第四代,蘇辄卻是第五位定王的世襲人。第一代定王也就是蘇辄的曾祖父,蘇言。

傳說蘇言亦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國策朝政,兵法謀略,奇門遁甲俱都精通,更是陪着堯國始皇打下堯國江山的首要功臣。

而在當時,擁立蘇言登基為皇的呼聲甚至要高過始皇,只蘇言本人不愛那把龍椅,甘為臣子,才讓趙氏有機會登上了皇位。始皇念及蘇言的無私和功德,破例封了蘇言為堯國的第一位異姓王,并只要蘇家不絕後,王爵世代蔭襲。

實際上,當年蘇言拒絕皇位最大的原因乃是為了他的夫人,為了能和夫人恩愛白頭一雙人,蘇言才不願做那坐擁三宮六院的種馬。将種馬的命運大方的推給了始皇。

始皇駕崩之後,皇位代代更替,定王也輪番換人。有道是量少而質精,蘇言專情的基因效果果然良好,生的兒孫個個都是博學多才的人物。反之種馬皇帝的兒孫成群結隊,卻難挑出幾個真正有能的。

所以一代一代下來,每一代的皇帝看着卧榻之側的能臣都開始忐忑難安,想盡辦法的試着打壓定王府,來保證自己的皇位安定。

到得現在,皇帝才換了三個,定王的位子卻已經輪番換了五代,也不知到了蘇辄這一代,定王府究竟會抵死繁榮下去,還是會終結沒落,從此匿跡在史冊上。

當今的天子應該是高興的,因為到了蘇辄這一代,定王府已經十分單薄,前定王蘇離膝下兒女年幼,而蘇辄又尚未及冠娶妻,萬一哪一天蘇辄一不小心為國捐軀了,那麽定王府也就真的面臨絕後了。

但蘇辄不是蘇離,也不像前幾位定王,少年天才,睿智超群,竟是有着先祖蘇言的才能和風範,甚至隐隐還将超越蘇言。這又是令人無法安心的一點。最怕的是鏟除定王府不成,反逼急了蘇辄,直接反了趙氏的江山,徹底的将定王府繁榮到無以比拟的境地,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雖然蘇辄及時的拒絕了百姓的好意,并阻斷了消息。但消息總是會自個兒插上翅膀飛入該入的耳朵裏。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蘇辄不過修了個水渠就贏得了一片民意好聲,何況還有一場盛世功勳擺在那裏。照這樣的趨勢下去,水渠也遲早會壘成堅實的堤壩,将龍椅圈得死死的。

皇上自忖打錯了算盤,原是想借着一件出力不讨好且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重挫一把稚嫩年幼的新定王蘇辄,誰知适得其反讓蘇辄撿了個大功勞。皇上又悔又恨,繼詛咒蘇辄最好死在鳳凰關前線的美夢破碎之後,連着幾日的朝議都口腹噴火,指桑罵槐的指責戶部和工部監管不力坐吃山空,令國庫一再捉襟見肘,不能大手一揮為凱旋歸來的定王大設宴慶功。

戶部和工部躺槍,也無法自辯其身。誰讓當下的國庫情況确實不樂觀呢?誰讓皇上尋着由頭要踩功勳卓著的定王一腳痛快呢?誰讓皇上不能對着該發火的人發火,這個火只能燒到他們的頭上呢?唯有心酸的認了,心裏卻早已将蘇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但皇上發完了火,也不知是不是心情順暢了不少,竟大施隆恩,鬥轉十八彎的下了一道令所有人都百思不解的旨意,将汝王世子趙連祁投進了京衛,封了京衛越騎營校尉。

一個校尉雖不算多大的官,還不足六品,但京衛卻是拱衛京城的重兵,尤其趙連祁去的還是越騎營。若是宮中生變,皇上緊急诏令,越騎營只需快馬四個時辰便能從城郊大營逼至宮門口,順暢的話兩個時辰也能到。

這不是拱手給人權利,為人做嫁衣,誘惑汝王造反嗎?

皇上是不是被蘇辄刺激傻了?

就連趙連祁,接到聖旨的時候也是愣怔怔的。當下便從門房牽了馬直奔定王府。在路上巧遇蘇辄回府的馬車,便是直接截了胡,不由分說的拉了蘇辄去了以前常去一家酒樓。

落座後,蘇辄淡淡的看了全程行色慌張的好友一眼,自取了筷子就吃了起來:“你這是被鬼攆着了麽。”

趙連祁都快哭了,氣喘籲籲的在蘇辄對面坐下,瞪着蘇辄道:“你竟還能吃得下飯?”

“今日早朝,隆恩浩蕩壓頂,皇上的雨露香澤全被我一人占盡,我不勝惶恐,勉強方站穩了雙腿,閉緊了嘴巴,沒有泉湧以報的将那繞梁三日的玉露香澤潑還回去,難道你還真指望我只靠着揣在肚腹裏那些金玉良言消化上三日,修仙脫凡不成?”蘇辄說着話,體貼的為好友添了一筷子醬燒牛肉。

趙連祁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蘇辄的毒嘴他最是了解,這是将早上皇上的指桑罵槐記恨在心,只怕久久是不能忘懷了。他自知不好再在這上頭澆油,回轉了正題,心急火燎道:“你可知道我剛剛接到了什麽?”

蘇辄慢慢的咽下一口菜,“知道,正好,你來了我還要恭喜你一句高升。”又道:“要不要順便來點酒?”

“你、你……”趙連祁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又喘了好幾口粗氣,憋紅了臉大嚷:“你既然知道還這般悠閑無事!”

“那又如何?”蘇辄不以為意的撩了一眼,道:“皇上既然開恩,你便受着,又不是要砍你的頭,你吓成這副熊樣做甚?你若實在不滿,就幹脆以職務之便領了越騎大軍将皇宮圍了,逼皇上撤了你就是。”

趙連祁一個倒仰,瞪着口出狂言的好友半天說不出話來。

汝王年逾四十,比皇上還要大幾歲,卻是在皇上登基後唯一活下來的親王。這完全是賴于汝王碌碌無能與世無争的謙卑姿态。當年衆皇子争儲奪位,都窮盡了各種手段,唯汝王置身事外閉門不出,任外面烽煙四起只窩在府裏裝縮頭烏gui,在落幕後才能保得一線生機。

趙連祁心中又何嘗不知他們家能夠安穩至今,也是靠着他老子這副低姿态。可他這位父王說來實在膽小,早些年就一直擔心他與蘇辄走的太近,會引起皇上猜忌。他那時苦口婆心的安慰他老子,就說“若真要造反,那到底是我擁立蘇辄這個落魄的異姓王呢,還是蘇辄擁立我這個矜寡世子呢?”差點把他老子氣的吐血。

現在看來,他老子還真是遠見卓識,一眼就洞悉了天子的心事。這不,造反的機會立馬送上門了。

蘇辄打定心思要用食物鎮壓那些個令他反胃的“香澤雨露”,悠然吃着,然後斟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趙連祁。

趙連祁沒有端起酒來喝,看着蘇辄細嚼慢咽,倒也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坐在一旁左思右想,片刻後再次開口,“你說,皇上這麽做是不是故意的?借機捧我上位,以跟你抗衡?最好是我們兩人互相厮殺,兩敗俱傷?”

趙連祁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皇上現在已經開始忌憚警惕蘇辄了,而他因為受他老子的影響,汝王府乃至他都毫無根基建樹,當真算得上一個鳏寡孤獨,四面無助,唯一的就是同蘇辄交好。

以前蘇辄只是定王府的二公子,身兼太傅虛銜,雖然聰明厲害,但并無實際威懾和影響,他們在一起就只是玩得好的朋友。但現在蘇辄繼承了王位,定王府所有的勢力也都歸于蘇辄手下,鳳凰關一戰又順理成章的積攢下了無世的功勳,顯然已經隐隐威脅到龍椅的安定。汝王府到了他這一代若想推翻過往,便要投靠定王府,投靠蘇辄,借蘇辄的勢東山再起,延續繁榮。

但若是他有了兵權,慢慢發展勢力坐大,便可以自立門戶,也就無法再同蘇辄共謀。甚至要提防蘇辄壓過他,将來搶占先機。

如此,鹬蚌相争漁人得利,皇上便可以坐山觀虎鬥,等他們互相消磨勢力,再一并鏟除!

所以皇上不是要他造自己的反,而是讓他與蘇辄窩裏反。

蘇辄聽了,用那種“你腦子沒毛病吧”的眼神望着好友,挑眉道:“你想象力太豐富了。”

可惜好友全然感受不到他發自內心的鄙夷,仍天真不解的問:“那你的意思是?”

“皇上是忌憚定王府,但真要動手卻沒那麽容易,畢竟我不是我大哥,不會坐享‘隆恩’而不知回報。而汝王府……你覺得汝王府真的能夠發展到同我抗衡的地步麽?皇上又會允許汝王府壯大到那個地步麽?”

這話說的有些不客氣,但細細一想,卻是事實。趙連祁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蘇辄卻又突然轉了個彎兒,一針見血道:“皇上只是不想汝王府暗中成為我的助力罷了。他現在真正要對付的也不是我,而是你們汝王府。”

趙連祁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說皇上果真是故意誘我造反?”

蘇辄又露出了那種“你腦子果然有病”的眼神,“造反也許都還夠不上資格,但只要你走進了朝堂,走入了軍中,就難免會出錯,有時候小錯也會演變成大錯,可抄家滅族。”放下手中的筷子,淡聲譏诮道:“或者,你可以等等看,将來不止是小小的京衛,皇上還将更加重用你,你的葬身之地也許連京城都夠不上。”

趙連祁頓時被這血淋淋的一番話震驚的無以複加,張大嘴呆呆的半天沒發出聲音。

蘇辄突然低低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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