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阮清莫名其妙的望着語無倫次的婢女,全不知在說什麽。又想起剛剛聽到的動靜,若有所悟的問:“蘇叔叔來過嗎?”

半冬一怔,“殿下沒有見到王爺?王爺不是剛剛從這裏出去嗎?”

阮清哪裏知道自己熟睡期間蘇辄曾經來過,搖頭道:“我沒看見蘇叔叔。”又有些奇怪道:“便是蘇叔叔來過,也不會對我做什麽啊,你吓成這般模樣作甚?”

半冬幾乎立刻松了口氣,忙擦了把眼淚,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約是奴婢多想了。”

想着大概她進院子時,定王也是剛進門突然又有事情離開正巧被她撞見,便誤會了什麽。總歸是無事,心一松,便想起手裏還抓着藥瓶,忽然也不似方才那麽燙手了。

半冬将藥放到旁邊的桌子上,眼神躲閃的解釋道:“剛剛王爺走到時候将這藥交給奴婢,讓奴婢幫您上藥,奴婢還以為殿下又是哪裏傷到了,才會一時着急失态。奴婢倒是忘了殿下腿上的傷,大概王爺是專門過來探看殿下的腿傷,所以帶了藥來。”

阮清轉頭看着桌上那瓶藥,拿不準蘇辄突然送藥來是不是已經不生氣了,可若是消了氣,為什麽來了卻沒見他就走了?

阮清轉了轉眼珠子:“藥先放這吧。”

半冬沒說什麽,從櫥子裏尋了一套衣服幫阮清穿上。

阮清素來是個知恩圖報的,雖不知這幾日王爺是被哪股子邪風打了頭,但王爺既然親自送了藥來,就說明氣消了一點。他這幾日也是忍的很辛苦,卻怕不小心再次觸怒王爺,沒敢往明月齋去。

眼下為表謝意,去看一看總不算出格吧?

于是,簡單吃過晚飯之後,阮清就揣着那瓶傷藥興高采烈的跑去道謝了。

彼時王爺并不在院子裏,聽百合說王爺被太妃叫去了內院。阮清便順便問了句,近日王爺可有按時喝藥,內傷恢複的如何了?

百合神情古怪的遲疑了一會兒,方一本正經的回道:“王爺一直都有按時吃藥,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難怪,看王爺這幾次發火的樣子便是精力充沛,倒是他白擔心了。阮清默默的念了一句,揮退了百合,兀自在屋子裏找了本書靠在軟榻上看了起來。

星光點點從夜空中鋪開,落在窗邊,此時天氣漸暖,夜晚的風還有些清涼,吹動着榻上少年青色的衣袂和頰邊烏黑的發絲,露出半張瑩白昳麗的小臉。少年看的目不轉睛,紅唇微抿,偶爾擡起白皙的手指将被風吹的沙沙作響書頁壓下,這一幕淡靜的畫面實是美不勝收。

蘇辄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個時辰前意外撞見的香.豔景色,不由的失神站住。

五年,足夠一個國家改天換地。他曾經躺在邊關府邸的大床上無數次想象曾經依偎在自己懷裏的小兒長大後會是什麽模樣,卻從來不如此時此刻親眼見證來的震撼。

若單論容貌之美,他蘇辄可算是無人能及,可眼前那張精致的小臉,明媚幹淨的大眼,卻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恍惚,生平第一次感到羞愧和卑微。

是了,便是這絕對不可能與他搭邊的兩個詞語令他真正的意識到滿身的鮮血和暴戾是多麽肮髒。唯恐靠近一步就會亵渎了那份純淨的美好。

也許在很早之前他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這小兒面前極力掩飾住渾身的陰冷暴戾,充當一個溫柔慈藹的角色。可這一次回來,他也不知為什麽,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屢屢顯露出暴躁陰冷的一面。甚至一想到這小兒将來會因看透了自己的本質而離自己遠去,便忍不住想要将之鎖起來,徹底只為自己所有才好。

可是,不能。

越是這般想,心裏越是難以平靜。不覺已是帶着滿身的煞氣大步推開門走了進去,待驚覺不對時,自己已經立在了窗下軟榻前,一把攥住了那只纖細柔軟的手腕。

阮清吓了一跳,手中的書也跟着掉在了腿上。

“蘇叔叔?”阮清擡起眼,似乎還沉浸在書中的內容,眼神裏尚有一絲迷蒙,直到看清楚那雙飛揚的鳳眼裏清晰的怒意時,不由的打了個激靈。

這……又是怎麽了?

察覺到掌心的手腕微微一顫,蘇辄及時醒來,眼中煞氣漸漸散去,換上一抹心疼和自責,連忙松了手,可指尖細膩柔滑的觸感卻如何都抹不去,只盡量心平氣和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阮清聞言眨了眨大眼,好不委屈的指指自己的腿,道:“我是想讓蘇叔叔幫我上藥……”

蘇辄一愣。轉瞬臉色又沉了下來。原來只是來讓他上藥的,他還以為……

阮清小心翼翼的斜觑着蘇辄的臉色,心中奇怪以前撒嬌的手段怎的如今竟不好使了?那他今晚要留在這裏睡的計劃還能成功不?

不管好使不好使,也要先試試再說。

下定決心,阮清立馬從榻上爬起來,拽住蘇辄的一片袖子輕輕搖晃着,柔聲道:“白天不小心劃傷了腿,泡了水好疼……蘇叔叔幫我上藥好不好?”

蘇辄眼角抽了一下,當他瞎呢,白天的時候他雖然怒火沖頭,可也沒忘了仔細查看他的傷,不過是蹭了一下,連皮都沒破,如何就傷的這麽嚴重了?

他之前送了藥去,也不過是自尋了個理由想去看看這個小兒,心裏其實清楚這藥壓根用不上。

不過王爺斷不會揭自己的底,便是順着小兒的話,繃着臉道:“你還知道疼?知道疼還敢爬那麽高,可是這幾年長能耐了要紮翅上天不成!”不過轉瞬又壓低嗓音,輕聲問:“可是疼的厲害?我看一看。”

阮清立馬重重的點頭,伸手将褲腿拉了起來,指着那幾乎肉眼難見的“傷痕”,面不改色道:“倒是沒有破皮流血,但疼的厲害,約是受了些內傷。”

蘇辄險些嘔出一口老血。倒是個會學以致用的,竟連內傷的梗都拿出來了。恕他見識少,被石頭輕輕蹭一下也能蹭出內傷來,那石頭是成精了不成?

可他看着那完全沒有半點傷,甚至連先前的紅痕也早已不見的光潔白皙的小腿,眸光只是微微一暗,便伸手在那片細膩的令人驚心的肌膚上随處一按,煞有其事的問:“可是這裏?”

那點子傷早就沒了感覺,表面上又看不出什麽,阮清也忘了之前到底傷在了何處,便是跟着胡亂點頭,“大概是的,這麽一按便是錐心的疼。”

還錐心的疼。縱是素以冷靜自持的蘇辄也差點繃不住笑了出來,雖然已經看不出先前的傷痕,可他記得清楚,那傷是在小腿的前面,他現在按的卻是小腿的左邊,感情這內傷還自帶轉移效果?

不過這般拙劣的謊話,非但沒有讓他生氣反感,反而有些愉悅。他要再看不出這小兒是在故意沖他撒嬌也是白活半輩子了。

那便順他一回又如何?

于是在旁邊坐下之後,裝模作樣的從玉瓶裏倒出一點藥,在掌心搓熱了覆在了那片受了“內傷”的小腿肌膚上。

大概是不适應如此滾燙的熱度,那只小腿微微繃了一下。

蘇辄眼底含着不自覺的笑意,偏頭撩了眼身側的小兒,掌心微微用力,輕輕的揉了起來。

明明知道這小兒是在裝病,然而手指觸及那片肌膚卻是舍不得松開,讓他禁不住想起兒時吃過的一種饴糖,清涼而又柔軟。

王爺手上盡心的療着傷,嘴上也沒閑着,斜觑着小兒漸漸緋紅的面頰,問道:“你臉紅什麽?”

阮清咽了口唾沫,總不能說是因為做賊心虛吧?想了一下,脫口道:“是疼的……”

蘇辄“哦”了一聲,便是善解人意的放輕了力度,直到掌下的藥汁揉的一點不剩,完全滲入了肌膚,保證再嚴重的內傷也會立馬痊愈,這才戀戀不舍的松了手。

阮清知道蘇辄一向愛幹淨,出于負罪的心理,連忙讨好的要喚人來打清水給蘇辄淨手。

誰知蘇辄瞥了一眼手心,淡淡道:“不必了,這藥是好物。”說完便自走去內室,一邊脫着衣服,丢下一句,“時候不早了,那書不看也跑不了,洗一洗睡吧。”

阮清眨了眨眼,揣摩着王爺這句話到底是讓他回清風苑睡還是留在這裏睡,坐在榻上沒動。

蘇辄轉頭見人還坐在那裏不知想些什麽,微微皺了下眉,“怎麽還坐在那裏?難道腿疼的走不動,還要本王親自将你抱過來不成?”

阮清頓時眉開眼笑的拉下褲腿,從榻上跳下來,“蘇叔叔的藥極好,腿已經不疼了。蘇叔叔趕緊沐浴吧,我來之前已經洗過了,馬上就睡!”

蘇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轉身進了淨房。

阮清只覺得幾日來的沉郁頓時一消而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幾乎是蹦跳着上了床,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蘇辄就洗好了,披着寬松的寝袍從淨房走了出來。

說起來,雖然以前也每晚都在一張床上抱着睡,但都是端端正正的穿着裏衣。洗澡也都是各自分開,阮清還從未見過蘇辄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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