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背着門外的月光看不清那人的臉容,只隐隐察覺到那人身周森寒的涼氣撲面而來,大熱天的竟凍的她渾身一個激靈。
莫非是寺中闖入了賊人,半夜入門便要行兇?
阮清從來沒有男女意識,便是平日裏看的話本子也是經由桂嬷嬷的手仔細甄選過濾之後的,全不會出現那種才子佳人私自相會定情,情到濃時滾進床帏攪得床板咯吱咯吱作響的橋段。是以,此時此刻,單純的郡王心中能聯想到的甚是有限,竟是不知那賊人闖門之後要做些什麽,只憑着那股子危機意識暗自警惕,手從一旁摸進枕頭底下,攥緊了一根削尖的竹筷。
可嘆皇後賜的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沒有帶在身上,也不知這纖細的筷子能不能紮破賊人的狗膽。
阮清盯着那門口的人一只腳将要邁進來,卻又不知為何又要半路收回去,弱弱的喊了一聲:“誰!”
這一聲喊出口,門口的人便是渾身一震,似受了莫大的鼓勵一般突然一陣狂風般沖了進來,直奔炕前。
阮清暗叫一聲失策,看那情形,許是那賊人進門黑燈瞎火并未發現她這個瘦弱的存在,卻不想被她一嗓子驚動,就要上來殺人滅口!
情急之下,阮清飛快的抽出枕下的竹筷,待那道巨大的黑影撲近,揚手便刺了出去。大喊一聲:“救命!”
可是剛喊出一個“救”字,嘴邊便多了一只大手将剩下的給堵了回去。手中的竹筷也應聲落地,手腕被抓住,用力一拽,單薄瘦弱的身子便被拽離了土炕,撞進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阮清吓得魂都要飛了出來,奈何那雙手力氣極大,她奮力掙紮之下也不過是将臉更緊的貼上了那副硬朗而又透着絲絲寒氣的胸膛。一股子沖頭的汗酸味頓時溢滿了口鼻。
“阿阮,是我!”
驚駭之下就要張口狠狠咬上嘴邊那只手時,一道急促而又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阮清一愣,然後便是狂喜,然而想要叫出聲來,卻發現嘴裏正咬着一只手,發不出半點聲音。
“幾日不見,牙口倒是練得甚鋒利,這是素齋吃多了,見到肉便不舍得松口了不成?”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阮清覺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手是剛掏完尿桶麽,熏得人直想吐。
倒是這平地一聲雷,半夜從天而降的可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王爺?這是哪一陣妖風如此給力,将王爺給吹到了此間偏僻難尋的破落院子?
阮清嗚嗚了兩聲,連忙松開了利齒,忍着翻江倒海的嘔意一把抱住了身前的人。
蘇辄深吸了一口氣,天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麽熬過來的,若非今晨接到消息,他都已經準備親自趕赴東海去撈人了。
原來老方丈不堪勞累病倒之後,到市上換取糧食的重任便落到了小和尚肩上。那小僧是個活潑的性子,平時在寺中走動見過阮清兩面。阮清本是不抱希望托這足不出戶的小僧替自己下山遞消息,可在人家地盤上白吃白住也滿心的過意不去,挑揀挑揀,身上僅剩了一只白玉發簪還算值錢,便強行塞給了小僧添做香油錢以示心安。
這寺中也是許久沒有米糧下鍋了,又平添了一個腸胃嬌弱的需要些滋補的食材喂養,那小和尚便自作主張趁着代替老方丈下山之際,拿了那支簪子去當了,換了些有營養的食物回來。
那支簪子輾轉流落到了城裏一位富家公子的頭上,招搖過市之際無意中被過路搜尋的天機衛看到,眼神毒辣的天機衛一眼就認出了郡王私有的內造極品玉簪,按圖索骥便查到了這座寺廟。
蘇辄當時正在百裏外的一處沿河的村落裏,聽到消息後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來,入夜才将将上了山,在山門外随手抓了一名起夜的光頭小和尚問清了簪子主人的居所便飛奔而來。
焦躁憂心了數個日夜的定王一時沒能控制住激動的心緒,迫不及待的一腳就将那搖搖欲墜的單薄門扇踹散了架,可當他看清楚正對門口的炕頭上的身影時,不禁頓住了激.蕩的腳步。
炕上的人身形纖細起伏,一身寬松的粗布灰袍,長發披散,烏黑柔順的青絲散在枕邊,被風吹起柔柔的撲在雪白的臉頰上,依稀的月光裏,那張臉泛着晶瑩的微光,櫻唇俏鼻,一雙水靈的大眼輕輕眨動,便好似揉碎了滿天的星光在那雙眼底,有一個瞬間王爺直覺自己誤闖了庵堂貌美尼姑的卧房,連忙就要收腳退回去。
将退未退之際,便聽到貌美尼姑柔柔的一聲喝問,方确定自己果然沒有闖錯地方,那炕上的小小的一團便是他苦苦找尋了多日的小兒。
感受到懷中小兒緊緊的擁抱,王爺方才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身子微微一僵之後,便反手緩緩的抱住了那個瘦弱的身軀。這一刻,卻是想着再不放手,便這般抱着也足矣。
最終還是嬌弱的郡王被王爺越發用力的堅實手臂勒的有些呼吸困難,細細的出聲道:“蘇叔叔且松松手,阿、阿阮勻不過氣來了……”
蘇辄聞聲并沒有立即松手,反而恨不得直接将這小兒勒死在懷裏了事。原以為失蹤的這幾日,這小兒必定吃了不少苦,且不說從那麽高的山崖上掉下來,被河水沖上一沖會不會丢掉半條命,便是一貫嬌貴的郡王寄住在這般寒酸簡陋的寺廟裏,也是要困頓煎熬的掉去一身肉,不下于他這個日夜寝食難安足足消瘦了許多的人。
然而這一抱之下才覺出這小兒非但沒有清減,身上還豐腴了不少,竟比之前還要綿軟了幾許。看來寺廟的生活當是十分悠閑惬意,這小兒也是絲毫沒有失蹤之後令他人跟着焦心難過的覺悟,當真是個沒心沒肺的!
阮清實在難受的緊,掙紮着小聲道:“蘇叔叔可是還沒消氣,便要再将阿阮勒死一回麽……”
“倒不如真的死了幹脆,也省的活在世上還這般的磨人……”蘇辄啞着聲道。
阮清微微一僵,卻是張了張嘴,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柔聲道:“那蘇叔叔便将我從這裏再丢下去吧,此地山勢不高,摔下去倒是也剩不下一口氣。”
蘇辄氣的差點笑出來,冷着臉道:“殿下這個主意不錯。”
阮清顫了顫,“太傅……”
他這個太傅的虛銜,到了小兒這裏倒是揣成了一道免死金牌,每次心虛犯錯或是有求于他的時候便是張口就來,十分娴熟,倒是十足乖巧虔誠的模樣。以往他念着小兒年紀小,有心放任他胡鬧,但這一次不同以往,當聽到小兒墜崖的消息時,心跳都差點停了。還好小兒瞧着無事,沒受什麽傷吃什麽苦,否則,他也不知自己會做些什麽。當下沉聲道:“殿下倒是記得我這個太傅,然本王卻是想不起何時教過殿下飛檐走壁的本事,倒是真當自己是那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不成!殿下這般肆意逞能,可是不信任本王?”
“阿阮知錯了……”阮清吊了數日的一顆心忽然就落了地,吸了吸鼻子,呼吸有些困難的伸出小手推着太傅溫熱起伏的胸膛,終于忍不住問出了憋在心裏的話,“太傅卻是幾天沒洗澡了?味兒太大了……”
“……從你失蹤那日。”
這下好了,阮清直接将頭扭到一側幹嘔了起來。粗粗算來,她失蹤也有十日了,大熱的天,太傅竟然一直沒有洗澡,可不就是成了一缸入味的上好酸菜……
不過下一瞬阮清就強将嘔意壓了回去,擡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臉,可昔日那張俊臉眼下實在看不出哪裏俊,除了那一雙微有些發紅的鳳眼依稀可辨,曾經張揚絕豔的五官俱被結結實實的掩在了一團青黑的胡茬之下,一喘氣便從那毛乎乎的一團裏散發出噬魂奪魄的“幽香”。
這回阮清沒有再吐,心內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這是不是說明太傅并沒有她以為的那般怨恨她,而是真的擔心她的安危?
借着外面淡淡的月光,蘇辄低頭就看見小兒正失神的望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臉頰脹的微紅,一雙大眼睛蒙着薄薄的水汽,半張着嘴喘氣,那唇緋紅鮮潤……
便是心口一緊。
回想起這段時日來的煩躁糾結,王爺暗以為是被邊關的生活磋磨的一時未能恢複過來,可在得知這小兒墜崖之後,苦苦尋找了數日無果,方陡然意識到心內萌生的異樣究竟是為哪般,那悔意和痛楚就更加劇了幾分,幾乎将他整顆心都扯碎。
眼下終于得見小兒無恙,心重重落下的同時,不免再次冒出了那個令人心驚肉跳的沖動,隐忍了半晌兒,再忍不住,于是盡量穩着聲音道:“本王近日寝食難安,心神不寧,便是有着一個輾轉不得的疑惑亟亟待解,不知殿下可否為本王開解一番?”
阮清聞言略感困頓,竟是怎樣的難題将睿智籌謀的太傅大人都難住了,既是太傅都解不了的難題,他便能知曉了不成?可是下一瞬她便想到了一個問題,渾身不自覺的緊繃,連腳趾尖都跟着顫栗起來。
“太傅可是在說笑?既是連太傅都無解的,阿阮才疏學淺……”
只是故作從容謙虛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太傅大人聲音略有些急切道:“殿下莫要自謙,若非殿下旁人更是無法診治本王心頭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