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陛下只會比我更想保護大夏子民。”他一語截斷他的話,無聲冷笑,壓低的語聲意有所指,“會為争權而不顧萬民安危的人,絕不是我會效忠的人。”

那禁軍悚然一驚,席臨川轉而又提了聲:“熙南關後,有我想護的人、也有萬千将士想護的人。大人請回,抗旨的罪名我自己扛。”

“将軍。”禁軍上前了一步,同樣意有所指,“您該知道還有個您一直想護的人在您家中等您。”

“是啊,她一直在等我。”他輕松一笑,自未戳穿這自欺欺人的謊言,應得毫無壓力,“不過她自己也是個有本事的,你們可別拿她當個普通的舞姬看。”

果然就像她傳信時說的那樣,他們會拿她來要挾他。

倒是可惜了……

對方這麽一本正經地威脅,他卻不能炫耀一把,自己剛哄完她回來。

又過兩日,紅衣終于病情穩定,得以維持在“低燒”階段,體溫不再反彈的時候……

隐約回憶起了席臨川仿佛來過幾趟。

又隐約回憶起了其中有那麽一趟……自己似乎說了些很矯情的話……

一陣惡寒。

其他的話記不清,但其中有一句“我想你了”,她印象深刻。

這種話為什麽會直接說出來啊!

……怎麽說出口的啊!

紅衣滿臉絕望地舀着碗裏白粥,又深想了一會兒,轉為悲憤地使勁戳那片鹹菜。

綠袖同樣坐在榻上,隔着個案桌托腮看着她發呆:“病剛好,你這賭什麽氣呢?”

紅衣蹙着眉頭長抽一口氣,不答,悶頭喝粥。

“這幾天風聲可緊了。”綠袖咂咂嘴,“什麽人都有,禁軍、不知哪來的侍衛、将領、官員……也不知長陽城裏到底怎麽樣了。”

紅衣品着米香,雖也為這一片混沌的情況而擔憂,又知道這并不是壞事——至少比驟然聽聞皇帝駕崩、新帝登基要強。

現在的情狀,至少說明天下還未易主。兩方應是還在抗衡,又或者其實已弭平了叛亂,只是收尾工作尚未結束,所以仍舊混亂。

“将軍和驚蟄……近來與長陽有聯系麽?”紅衣思量着問道。

綠袖一喟:“近來沒見着驚蟄。倒是聽将軍提過一次,他說他給何将軍寫信問過情況,不過未有答覆。”

紅衣點一點頭,便不再多問。側首看看身邊雖是醒着、但仍沒精打采地躺着的小萄,勸她起來吃東西。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席臨川被眼前的“不速之客”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

帳中安靜,旁人都被摒了出去。陽光照進來,帳裏一片明亮。

“你們在何将軍軍中做事?”他挑眉看着眼前這兩個不能再熟悉的男孩,又掃一眼眼前的信,“陛下還召見你們了?”

“是!”左邊那個連點了兩下頭,“我滿了十四歲,養父養母也許我參軍,正好投在何将軍麾下。前些日子不知陛下怎的忽然查到我被将軍收養過,就召我入宮問了話。”

席臨川眉頭複一挑。

覺得半年多沒見,這小子不僅長高了還長本事了,聲音也有點變了。他想着輕聲笑,對方又道:“臨川哥哥……”

“別套近乎。”他悠哉地倚在靠背上,“叫席将軍。”

“……席将軍。”對方依言改了口,頓了頓,道,“陛下說戰事早該結束了,是将軍您因為什麽事情拖着,讓赫契人有氣可喘。我若來此,将軍就會先打死赫契人、再回長陽去?”

席臨川細聽着,覺得這不像太子說出的話,仍留了一分謹慎。

他站起身,抱着臂踱到二人面前,目光一蕩,道:“阿遠先出去,我有話問阿淼。”

在旁一直沒吭聲的阿遠端正一揖,就退出了帳外。

席臨川在曾淼面前蹲下身:“你真見着陛下了?”

曾淼無奈嘆息,看着真像個大人了:“我哪敢騙将軍啊?”

“面對面?”他又道,“我是說……沒有什麽東西擋着?你看見他的長相了?”

曾淼點點頭:“自然!陛下還親手給我指了将軍兒時亂射箭弄壞的宣室殿漆柱!”

“……”席臨川一僵,覺得自己似乎被秋後算賬了。強作鎮定,他淡聲又問,“那陛下長什麽樣子?看上去多大歲數?”

曾淼想了一想:“比何袤将軍年輕一些,長什麽樣子……我給您畫一個?”

……算了。

一新兵在統帥三軍的大司馬帳中畫當今聖上真不合适——畫得像也就得了,這曾淼的畫技如何他大抵清楚,怎麽想都覺得是大不敬。

揮手讓曾淼出去,又叫了阿遠進來。

“阿遠。”席臨川一笑,“你和阿淼一起見的陛下?”

“是。”阿遠點一點頭,他略作思忖,又說:“聽說阿淼把宣室殿西邊第三根漆柱射壞了?”

“……啊?”阿遠一愕,迷茫道,“那不是……将軍小時候弄的嗎?”

嗯,真的被秋後算賬了。

不過看來真是皇帝幹的事,不是太子作假,更不是他們被收買後串供。

“我知道了。”席臨川便一點頭,站起身,“你們回去覆命吧,我三天之內擊潰赫契人,休整軍隊後就回長陽。”

認真算起來,雖是太子惹禍在先,但近來席臨川也頗不厚道。

那日當着将士和禁軍的面,他把話說得大義凜然,除卻那句明确譏諷太子的低語外,其餘的話,誰聽着都覺得他全然是為保家衛國。

實際上,近來在兵法上……十足的“拖泥帶水”,為的就是拖延時間。

太子以皇帝的名義召他回長陽,他自知不能回去,但又不能明說。

——讓軍中都知道宮裏亂了還了得?必定軍心大亂,難以收場。

所以只好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在排兵布陣上動點心思。既守住這熙南關,又并不一舉擊潰赫契人,讓他們一攻再攻,他那番說辭便成了真的。

熙南關本就易守難攻,糧草又充足,這樣的拖延也并未加大傷亡。

之所以說“不厚道”,是因為這樣的安排對于敵軍來說,簡直殘忍。

他一直覺得,這種拼實力看勝負的事情,還是光明磊落些得好。他有本事,便次次打得赫契人找不着北,一點情面也不留。

但這回……

他想方設法,一次又一次地讓赫契人覺得自己還是有攻下熙南關的希望的。他偶爾會着意示個弱,又或刻意放個“糧草不足”之類的假消息出去,這才引得那五千精兵一直肯在這裏耗着。

嘆口氣又啧啧嘴,席臨川覺得自己這回真是“僞君子”了。如此充滿欺騙地吊着敵人,實在對對手一點尊敬也無,慚愧慚愧。

好在今晚可以彌補一下這個過錯了。

在祁川一地的百姓眼裏,眼前正在進行的戰争沒有從前的緊張。

是因赫契的一位王子歸降了,皇帝擔心赫契汗王找茬,所以派了将軍前來駐守、抵抗。

而這場“抵抗”卻已進行了幾個月,一直沒有結果。逐漸的,愛杞人憂天些的人們便開始擔心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總不能一直磨着。

然後,似乎只在一夜之間,赫契軍隊忽然全面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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