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最後一條腰帶呈上,黑色腰帶兩邊鑲紅色的邊緣,中間延綿伸展開的并蒂蓮紋亦是紅色。這腰帶長得很,兩名婢子從她身前系過、一同繞至身後交叉而行,又從另一邊走回她身前,這才打了結。

腰帶端仍是有足夠的長度垂下來,一直垂到過膝的位置,看起來便不局促。

而後,梳妝的過程,感覺更是冗長了,比上臺跳舞還要更麻煩些。

眼看着鏡中的自己在宮中遣來的女官的擺弄下一點點蛻變,變得更白一點、更嬌豔一點、眼睛又更明亮一點……

紅衣大感自己的化妝技術還有待提高。

披散在後背的長發被梳得柔順,持着紅繩的手在她身後比劃了一下,便在差不多是後脊中央的位置将上層的一半長發系住了。下一層仍散着的先“做造型”,紅衣只見三雙手在自己頭上各處動個不停,具體的步驟她記都記不住;接着原本系住的那一半再度散開,同樣一番左擰右旋,看得她眼花缭亂。

櫻桃紅色的耳墜點在白皙的耳垂上,瑩白的珍珠将金釵的釵頭點出溫軟光芒,一切顏色皆與她梳理妥當的烏發和紅黑昏服融合得适當。她站起身,輕拎着裙擺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幾步,想從妝臺的鏡中看看現在的自己是什麽樣子……

為她梳妝的女官伸手在她肩上一碰,輕聲說道:“這邊看吧。”

她依言轉過身去,一面和她差不多高的銅鏡擺在面前。銅鏡微黃的顏色照出來的景象好似一幅年代久遠的老照片,紅衣怔然看了一會兒,只覺神思恍惚:“這個……”

“怎麽了?”那女官立刻道,“姑娘若對哪出不滿意,奴婢幫姑娘重來。”

“不……都很好。”她訝異不減地望着鏡中一襲盛裝的女子,猜不到席臨川一會兒會是怎樣的反應,只是自己現下僅剩一個念頭,“我都不認識我自己了……”

她們準備好的時候,比預計的時辰要早了兩刻。

是以迎親的隊伍皆還未到。紅衣等着席臨川、綠袖等着霍予祚,二人一牆之隔,都是同樣的心緒複雜。

在綠袖趕赴祁川“從事地下工作”之前,她們曾聊過幾句昏禮的事情,算是緩解氣氛。但彼時卻沒有想到這期盼中的和平來得這樣的快,她們要雙雙嫁人為妻,且嫁得都是當初談及之人。

房門之外,突然熱鬧了起來。

紅衣側耳傾聽着,有婢子仆婦的道賀之聲,連連說着“恭喜殿下”,又或提一句“綠袖姑娘已等了多時了”。

心下不覺一笑,知是霍予祚已先一步到了,來接綠袖過門。

席臨川也很快就會來了吧。

她低着頭靜靜思索着,似乎穿越以來的所有事情都同時浮上心頭。

今天這昏禮,若是擱在四年前她中箭之時……簡直不可思議。

如是她現在再穿越回去、告訴那時的自己,她會嫁給席臨川,她一定會覺得未來的自己瘋了。

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即便她那個時候怕席臨川怕到無以言表,即便在她初知他的心意後一味地刻意提高了心理防線……

啧,這感覺真是奇妙。

紅衣擡起頭,望在守在緊阖的房門邊的人,猶豫着一喚:“女官?”

“姑娘。”那女官側過身來稍一欠身,詢問得客氣,“姑娘有事?”

“嗯……”紅衣抿一抿唇,帶着些許遲疑,輕聲問她,“女官可知道席府裏近來的事情?”

“聽說了一些。”那女官微笑,睇一睇她,又說,“姑娘想問什麽?”

“我……”她的話剛出口便啞住,思索片刻,自己也不知是想問什麽。又靜一會兒,問她,“女官同我說說昏禮上的事吧。将軍都請了什麽人?可需要我做什麽?”

女官的神色變得有些哭笑不得,正了正色,回說:“姑娘問得這麽細,奴婢哪裏清楚?大抵也沒什麽需要姑娘做的事情吧,同牢合卺之禮……也只要姑娘吃菜、喝酒便是了。至于賓客,骠騎将軍位高權重,赴宴的人想是不少的,奴婢也不知都有誰了。”

她的話音才剛落下,外面便又騰起一陣熱鬧。

舞姬們努力克制着但仍顯清脆的歡呼聲激得紅衣心裏一悸,她有些張惶地看向那女官,女官便噙着笑走上前來,扶着她從榻邊站起身。

一壁走着一壁應付着旁人道賀的席臨川,踏入竹韻館後院時一擡頭,便全然滞住。

不遠處的那扇房門半開着,房中之人正在婢子的攙扶下走出來。

她輕颔着首,蓮步輕移。初邁出門檻時,他只能看到她的側顏。

那是張很熟悉、卻又讓他有點不敢認的面容,金釵上鑲着的珍珠映出瑩潤光澤,因是長釵斜插,那抹淡光恰映在她的側頰上。臉頰上淡淡的腮紅若有似無,和他在此角度上得以看見的嫣紅唇角相得益彰。修長的羽睫輕輕覆下,雖是離得不近,猶能依稀從她眼角眉梢尋得清淺笑意。

他一陣窒息,想出言喚她又發不出聲,便見攙着她的婢子先一步擡頭看了過來,而後在她肩頭輕輕一拍。

紅衣淺怔,耳邊聞得的提醒聲低低的:“您夫君來啦。”

她這才側首望去,看到十餘步外呆立的他。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裝束。

平日裏,他的着裝總是簡單得很,看上去舒适随意。那般随性的着裝如是換個人,大抵就過于平常了,好在他豐神俊朗,性子又放縱不羁,舉手投足間,再尋常的裝束都能透出些灑脫意味來。然則即便是這樣,紅衣也更喜歡看他身着甲胄的樣子,覺得那甲胄穿在他身上威風極了,連她這從不曾在軍中待過的人都能立刻被那份将軍威嚴所懾,盔甲上的暗淡色澤與他如炬的目光相搭出的效果……實在震撼。

但今天這襲昏服,是與那兩者都不一樣的。

暗紋精致的衣料與她身上的一樣,奢華已極,白玉冠光澤淺淡和煦。這般的華麗萦繞出一種她不曾見過的莊重威儀,那威儀又被他淡笑的目光壓着,說淩人不是、說溫和也不是,好似沒有辦法用一兩個簡單的詞彙概括完全,只是在他身上顯得合适極了。

——哪怕她此前從來不曾見過、連腦補都腦補不來,還是覺得合适極了。

兩人互相望着對方訝住,各自愣了一會兒,還是随在席臨川身邊一起來迎親的人先反應過來,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将軍……”

席臨川驀地回神,睇了曾淼一眼,示意他止步。

他迳自走上前去,目光始終定在她面上挪不開來,腦中也是空的。

于是直到走得很近了才終于完全回過神,一時竟反應不過來,不知該說什麽。又放任着自己欣賞了她好一會兒,逼出一聲輕咳……

紅衣羞怯難忍地低着頭,原是等他先說話,卻聽他一聲咳嗽後久久無話,終于迫着自己先說了一句:“怎麽了……”

“沒……”席臨川的語氣聽上去愣愣的,頓了一頓,才又說,“新娘子太美,一時看傻了。”

“噗……”二人身後同時一陣嗤笑。

于是席臨川瞪向她身後的女官、紅衣瞪向他背後的曾淼。瞪夠之後目光下移,二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手去,握了對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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