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不願意
韓氏忽略自己母親後面冷飕飕滿是嘲諷的話,盡力平靜地解釋道:“母親,您知道,宓姐兒容貌太盛,她在京中,已經得罪薛後和薛家,薛後和薛家之人都不是心胸寬廣的,可将來太子登基,他們卻是太後和皇帝的外家,且皇帝年幼,屆時太後和薛家必然權盛,宓姐兒留在京中,怕是日子不會好過。”
皺了皺眉,又道,“因着上次淨蓮寺的意外,這次薛家大姑娘将自己中了毒,損了容貌的事怕也記在了宓姐兒身上,外面已經傳出是宓姐兒對薛家大姑娘心生嫉妒,特意用毒毀了她容貌的傳聞。這事,十有**也是薛家傳出來的。”
以宓的身邊有韓氏的人,傳言一出,韓氏便召了以宓身邊的嬷嬷問了緣由,所以淨蓮寺的事情韓氏也是知情的。
看母親聽了這話仍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韓氏無奈的硬着頭皮繼續道,“母親,先前大哥還提到燕王,母親,若燕王真看中宓姐兒,難道還真要讓宓姐兒嫁給燕王為側妃嗎?那豈不是更是坐實了宓姐兒是嫉妒薛家大姑娘要嫁為燕王為正室,就先用毒毀了她容貌一說?不管怎麽樣,堂堂正正的嫁給北沅三王子為正妃,将來更可能為北沅皇後,總好過嫁給燕王為側室。”
韓氏說完已做好母親再訓斥自己的準備,可她停了下來半晌,韓老夫人也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自己卻不出聲。
她有些無奈的轉頭看向了自己大哥,喚道:“大哥……”
魏國公搖頭,其實他也有些失望,剛剛妹妹的這一番話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好像是為着以宓考慮,但其真正的出發點卻多是從她自己或者說是從誠郡王府的角度來考慮,并沒有半點考慮到若宓姐兒嫁去了北沅會如何。
北沅苦寒,風俗習性都大不同,歷代嫁去北沅的公主郡主,就沒有幾個有好結局的。
更何況現在北沅政治情況複雜,北沅三王子說是個王子,卻是個逃亡的,将來能不能從他叔父手裏奪回皇位還很難說,日後可能更是要日日夜夜提防着他叔父派來的人的暗殺。
宓姐兒嫁給他,能有什麽好?
“母親……”
兄長不接話,韓氏就只能又轉向自己的母親。
“嫁給北沅三王子為堂堂正正的正妃,好過嫁給燕王為側妃?”
韓老夫人終于出聲,聲音卻冰冷道,“你是怕宓姐兒為側室丢了你的臉,還是怕将來燕王和女婿政見不同,将來你難做?或者因女婿有諸多顧慮,不樂于此時和燕王扯上些複雜的姻親關系?”
這麽些年燕王一直都在藩地,誠郡王卻在京中深得慶源帝寵信,手握大權,此次慶源帝病重,着燕王代理朝政,權力逐漸移交燕王,誠郡王和燕王的關系也并非如表面的和諧。
韓氏皺眉,下意識就想反駁,可是韓老夫人卻不待她出聲就又道,“亦或者,就跟當初你勸了我讓以宓跟着夏家回湖州府一樣,純粹只是眼不見不淨,想遠遠打發了宓姐兒,好不讓她時時刻刻在你眼前晃着,礙了你的眼?”
“我不說你就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麽些年,你都嫌棄宓姐兒的出身,她是你的女兒,可你卻比外人還要更嫌棄她,嫌她礙了你的眼,污了你的身份,在你面前時時刻刻提醒你曾經瞎了眼,看上個虛有其表的廢物,有過那麽一段不堪的歷史……”
“母親!”
韓氏的血瞬間沖上腦門,仿若最不堪的一面被母親活生生揭開一般。她素來剛強,此時羞憤委屈之下也忍不住有淚意湧上,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将那層淚意壓下。
她也曾是她母親的手中寶,現如今母親有多寵以宓,當年就有多寵自己,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以宓她不過是母親對自己當年鬧出那一系列事情之後失望之極下的感情轉移而已。
韓氏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也因着剛剛的極度心情激蕩,先時被韓老夫人訓斥的羞惱無奈也漸漸散去,她深吸了口氣,終清冷道:“母親,您如何說我不要緊,您既已打定了主意,便也就罷了。”
昨日她也是驟聞婆母說和親一事,再加上最近牽扯以宓的事情太多,讓她一時陷入其中,竟帶了情緒左右思慮了起來,其實對這個女兒的事,她自她幼時便一直只遠遠作旁觀者,現如今又何必糾結?
就是婆母老誠郡王妃的态度,她也沒那麽在乎。
她冷下心來,便也不再顧慮那麽許多,只道,“母親,只是此事,我想聽聽宓姐兒的意見,您知道,她一直是個有主意的,那就讓她自己選擇好了。”
韓老夫人冷笑,道:“好,你既然還不死心,那就自己問問宓姐兒吧,也讓宓姐兒都知道些世道人心,看看誠郡王府的虛情假意,免得将來被人騙了還不自知。”
這話說的,韓氏臉上又閃過一絲尴尬之色,但也只能木着臉當聽不見。
韓老夫人也不理她的反應便直接喚了外面候着的大丫鬟去召以宓。
以宓進得書房,就看見坐着的外祖母,外祖母身邊侍立着的舅舅,以及站在下首處的母親,三人俱都沉着臉沉默着,氣氛凝重。
她面上鎮定,心中卻思量着,有些疑惑地給衆人一一行了禮,韓老夫人就喚了她上前,拉了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又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這才擡頭對下面的女兒韓氏道:“宓姐兒來了,你既有什麽話,那就直接對她說吧。”
母親明顯給女兒撐腰似的摟着她,大哥也沉着臉立在一旁,這讓韓氏一時都不知從哪一句開始說起。
她原意是想單獨和以宓談一談的,但顯然韓老夫人不願意。
韓氏看着女兒盈盈的大眼睛,目光柔和清澈卻又似深不見底,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靜靜看着自己。
明明這個女兒和自己生得很像,此時她卻突然覺得,其實以宓和自己一點也不像。至少她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從不曾這般安靜篤定過。
韓氏心情有些複雜,其實是她每次看見以宓心情都很複雜,擾亂她平和的心情,她母親說的沒錯,其實她很多時候并不願意見到以宓。
但韓氏自認為也從未曾薄待她,她能長成現在這樣,和自己讓人精心教導她是離不開的。她覺得,以宓學到的東西對她的身份,對她的處境才是最寶貴的,那些流于淺表的疼愛又有什麽用?
韓氏盡量平和又簡要的道:“阿宓,昨日皇後娘娘召見了老誠郡王妃,道北沅三王子向陛下請求賜婚大周貴女,陛下有意,想請郡王爺收你為義女,冊封你為大周郡主,賜婚于三王子。”
韓氏說完就看女兒的反應,可以宓竟然半點神色不動,沒有驚訝,沒有惱怒不滿,只仍是靜靜看着她,目光仍是那般……柔和又洞徹人心。
韓氏見她不出聲,只得續道:“對此事,你意下如何?”
以宓聽得韓氏直接相詢,挑了挑眉,笑道:“母親,和北沅和親歷來都是皇室貴女,何時輪到我這個家世普通,父親半點官職也無的外姓女了?”
明知故問,韓氏面上閃過不悅。
以宓卻不理會她,只續道,“皇後娘娘既然召見的是誠郡王府的老王妃,想來那本該賜婚的應是郡王府的大郡主,嘉惠郡主吧?怎麽,母親是想讓我替代誠郡王的侄女嘉惠郡主去和親?”
韓氏面上冷意漸起,母親這般說自己也就罷了,那是自己的母親,她沒辦法只能受着,可自己的女兒竟然也這樣尖銳還帶着諷意跟自己說話?
她冷道:“阿宓,冊封你為郡主,為你賜婚三王子,這話是皇後娘娘傳出來的,也必是得了陛下許可的,又如何是我想讓你替代嘉惠去和親?我想皇後娘娘為何這般說,你心中應當很清楚……不過這事也尚未成定局,現如今母親也只不過是想問問你,對賜婚給北沅三王子有何看法?”
“我不願意。”
以宓道,聲音平靜得好像在說“這個甜品我不喜歡”一般。
韓氏心頭的火意一跳,而原本準備好的和以宓分析利弊的話竟是一下子被噎在了喉嚨裏,瞪着以宓一時說不下去。
“你聽到了沒有?”韓老夫人看女兒被憋着了的表情,心中既感快慰又覺難受,她道,“你不是想問宓姐兒的想法嗎?現在知道了,你可以回複你的婆母,讓她還是去找其他人替代她的寶貝孫女吧,我們宓姐兒不奉陪!”
這次韓氏沒有答韓老夫人的話,她的眼睛只看着以宓,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話,道,“阿宓,是你自己行事太過魯莽,得罪了薛家,薛後這才懷恨在心,推你出來。這事,她既已得了陛下首肯,你避不避得過還是一說。”
“且北沅三王子的情況我也打聽過了。北沅的形勢也并非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差,那篡位的北安王性情殘暴,在北沅根本不得人心,他不過是趁北沅國主帶了大軍在外征戰,沅都無人之際打了個不備,才篡位成功。現如今北沅多路大軍都并不服從他的調遣,朝臣也人心浮動。三王子雖然年紀輕輕,但卻已經在軍中歷練多年,只要予以時日讓他聯系北沅各路将領,又有大周的支持,他遲早都能奪回北沅皇位的。”
這卻是韓氏派人去打聽北沅三王子的情況,有人特意将這些情況透露給她的。
魏國公在一旁聽得皺眉,妹妹這話的确也稱得上是事實,但就算如此,這話說起來輕巧,那其中的艱辛和危險卻是難以預料的。
不過魏國公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和外甥女,見兩人都是面色不變,一個冷峭,一個淡然,便也就沒再出聲。
韓氏還在繼續道,“阿宓,你當知道,你得罪了皇後和薛家,在京城,甚至大周都可能難以避開他們的報複,與其在京中時刻擔心他們的謀算和暗害,還不如嫁給北沅三王子,可能反而正正是另一條出路。”
韓氏說完緊緊盯着以宓,以宓也靜靜的看着她。
見韓氏停下,以宓便平靜而又疏離的重複道:“母親,若您是問我的意願,我說了,我不願意。”
既然已經不願意,還來說什麽其他?北沅三王子好不好的,北沅的形勢如何,跟我又有何關系?
韓氏又是一噎,敢情她剛剛說了半點,她根本半點未入耳?!可是對着這樣的以宓,饒是她心頭火氣,但旁邊就是自己的母親在冷冷的瞪着自己,她還真不好此時對以宓說太過嚴厲的重話。
韓氏再吐了口氣,努力不帶什麽情緒和偏向道:“難道,真的如外面傳聞中那般,你願意入燕王府為燕王側室?”
現如今以宓的在京中的這個局面,大約也只有嫁給燕王可破了,也大概唯有燕王那樣冷戾嚣張的性子才敢不買未來太後和國舅的賬,又有陛下這個嫡親兄長縱着,薛後也不能奈他何。
以宓愣了愣,然後轉頭看了看外祖母韓老夫人和舅舅魏國公,見他們都沒什麽表情,便知自己母親還不知燕王來府中求娶自己一事。
韓氏見她面色有些愕然,卻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并不知外面的傳聞,便道:“你不知道?那你到底依仗着什麽敢嗆聲薛修啓,斥責譏諷薛家姐妹?現如今,薛家和薛後擺明是要報複你,你不肯嫁北沅三王子,又打算如何應對?”
以宓皺眉,她擡眼認真看了自己母親一眼,道:“母親,您的意思,就因為我身份低,沒有依仗,薛家人踩我一腳,我就要送上另一只腳給他們踩,以期平息他們的怒氣?然後大發慈悲放過我?那麽我告訴您,我做不到。”
“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就算薛家和薛後想要報複我,他們的伎倆也有限,不過也是背後玩些花招,上不得臺面,至于怎麽應對,母親,這樣的伎倆總能想到法子去應對,但絕不會是他們想要砍我一刀,我就要送上自己的脖子求他們見了血就收。”
韓氏語塞,其實她自己,可也從來都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又如何能要求女兒做到?
韓老夫人終于聽不下去,她拍了拍以宓,然後對韓氏道:“夠了,此事到此為止。”
“阿曦,我不管你要如何和老誠郡王妃說,但宓姐兒卻是絕不會代替你們王府的大郡主去和親的。既然北沅三王子有你說的這麽好,這北沅後位我們宓姐兒消受不起,誰想去就去吧。”
“至于你說你們府裏的大郡主是受了我們宓姐兒的連累,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們宓姐兒有名有姓就在這裏,皇後娘娘要找她又不是找不着,還犯不着拐這麽大個彎去連累你們府金貴的大郡主。”
韓氏是吃了自己母親好一陣夾槍帶棍的數落和斥責回的誠郡王府。
回到王府,老誠郡王妃就召了她說話,韓氏心情不好,再沒心思招呼自己婆母,聽她問起,面上雖誠懇但語氣卻是不鹹不淡地道:“母親,以宓是我娘一手撫養長大的,她的事情我娘半點也不允許我插手,這事兒媳不過是略開了口就被我娘擋了回來,萬事孝為先,我娘剛大病初愈,兒媳再不敢這當頭忤逆她的。若母親有心,不若就親自約了我娘談上一談吧。”
老誠郡王妃頓時黑了臉,瞪着韓氏,可看她那副誠懇的表情,罵又無處去罵。韓老夫人出身将門,脾氣火爆直辣,老郡王妃還當真沒這個臉去直接上門找罵。
韓氏擺明了不想再管,她也只能咬了牙想着該如何跟自己兒子再好好商議一番,避了這場禍事或是讓韓氏就範。
韓氏退下,老誠郡王妃看着韓氏的背影,不得不說,韓氏雖然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她的背影也仍是美的。
真是禍害,老誠郡王妃心道,當年她就不同意讓兒子娶她,可兒子鐵了心不讓娶她就躲在軍營一年也不肯回家,她這才無奈就範。果然就是一禍害,那夏家女也跟她母親一樣,也是走到哪裏就禍害到哪裏……
夏家女,老誠郡王妃突然心頭一跳。
那夏以宓的婚事,過繼什麽的,說來其實跟魏國公府也并沒有什麽關系,她姓夏,自然應該由夏家來決定。
想到這裏,老誠郡王妃的心頭又亮堂起來,忙吩咐了心腹大丫鬟,讓她到二門外守着,待兒子誠郡王回來就領了她到自己院子裏來。
且說魏國公府,韓老夫人待女兒韓氏離開,就拉了以宓好一陣安撫,只讓她別多想,外面的事自然有魏國公府頂着,以宓只乖乖的點頭應是不提。
只是以宓離開了舅舅魏國公的書房,回到自己院中卻是好一陣思慮,然後便讓人請了傅先生到自己房中說話。
以宓見到傅先生,揮退了身邊丫鬟在外面守着,就對傅先生直接道:“先生,我想見燕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