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母親是被人害死的
京城江大學士府。
子時,後宅上房的燭火已經熄了,一間屋裏,床上睡着的人身體卷縮,掙紮着,像是害怕什麽,逃避什麽。
突然,睜開眼睛,江莫幽出了一身冷汗,從噩夢中醒來。
萬籁俱靜,夜暗沉,像潑了重重的濃墨,房間裏黑漆漆的,江莫幽勉強辨出房間裏的擺設,四周很熟悉,這是母親住的上房的一間碧紗櫥,她正睡在碧紗櫥裏。
腦海中出現零星的記憶片段,這間碧紗櫥,在自己六歲以後沒再來過。
今晚她睡在母親的房間,沒有回自己的屋裏。
看窗外,府裏漆黑一片。
身處黑暗中令她極度不适,不安恐慌,她翻身想下地,雙腿搭在床沿邊,腳尖将将能觸到地面,發現自己身材短小,身量也就五六歲的模樣。
忽想起,上房在母親死後便鎖了,身材變矮,難道她回到幼年時,還是自己在另一個未知存在的空間。
赤足下地,借着朦胧的光線,走過去,把碧紗櫥的隔扇門推開一條縫隙,碧紗櫥外是暖閣,中間隔了一道屏風,她瞪大眼睛朝暖閣裏看,沒人。
輕手輕腳地閃身出去,剛走了幾步,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屏風後燭火亮了,搖曳的燭火照見,屏風上映出一個黑影,雙腳在半空懸着。
屏風上又映出幾條黑影,一個壓低的聲音傳來,“死透了,放下來。”
江莫幽的驚叫聲,硬生生地堵在嘴裏,手用力握住嘴。
可能細微的聲響驚動了屏風後的人,“什麽人?”
低低的聲音隐藏着殺機,同時一道身影要轉過屏風,只要一轉過來,就能發現她。
江莫幽急忙躲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握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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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張地注視着那道影子,移動到屏風邊,她感覺腳旁邊毛茸茸的,低頭看,母親屋裏養的一只大白貓,她伸腿踢了一腳,大白貓被踢疼了,喵地一聲竄了出去。
“一只貓。”男人停住腳步,命令道:“走!”
轉瞬間,屏風後黑影消失了。
江莫幽從桌子底下鑽出來,貓着腰,小心翼翼地,來到屏風邊,探頭朝外看,床塌邊放着一盞月白紗宮燈,燈罩裏的火燭要熄滅了,發着幽暗的光。
借着微弱的光,江莫幽看見母親躺在榻上,跑過去,推了推,“娘!”
母親沒有動彈,沒有一點反應。
江莫幽端過床頭的燈盞,照見母親臉色青白,嘴邊滲出一絲鮮紅的血,發現母親頸部有明顯的勒痕,
手裏的燈盞滾落在地,江莫幽發出一聲尖叫,“娘!”
昏了過去。
恐怖地叫聲,在深更半夜裏發出,驚醒了江府裏的人。
再次醒來時,黃昏的光線暖融融的,熟悉的環境,江莫幽認出這是自己的閨房,奶娘坐在床邊,眼睛通紅,“小姐可醒了。”
昏迷前的情形突兀地跳入腦海,江莫幽猛然坐起來,“我娘…….我娘呢?”
一骨碌,赤足跳下地,就往外跑,“我要去救我娘。”
奶娘馮氏扯住她,哭道:“小姐,夫人……夫人已經殁了。”
江莫幽愣在原地,自言自語,“我娘被人吊在房梁上。”
用力掙脫奶娘的手,沖了出去。
沖到門口,差點把正進屋的丫鬟四喜撞倒。
她不顧一切地朝上房跑。
一口氣跑到上房,上房的院門挂着一把大鎖,江莫幽握着小拳頭,拼命地砸門,瘋狂地用腳踢門。
娘娘馮氏和丫鬟四喜從後面追上來,被她狂暴的舉動吓壞了,奶娘上前摟住她,哭道;“我可憐的小姐。”
這裏一鬧,有家下人報告了老爺。
江文廷匆忙趕來,看見女兒失了心智,掙紮着撲向院門,大聲喝道;“幽兒!”
江莫幽停住掙紮,失去的理智漸漸回來。
江文廷走過來,神情凝重,沉痛地說:“幽兒,你的母親已經死了。”
“爹,我母親是被人害死的。”
小臉挂着淚痕。
江文廷的大手堵住女兒的小嘴,厲聲呵斥,“胡說,你母親是生病死的。”
父親手上的力道之大,令江莫幽喘不過氣來,憋得小臉通紅,江文廷反應過來松了手。
江莫幽大口喘了幾口氣,慢慢地冷靜下來,問父親:“我母親生了什麽病?”
江文廷臉上顯出哀傷,“你母親半夜犯了心口疼的病…….”
江莫幽愣怔,喃喃自語,“心口疼的病。”
不對,母親被人害死,她明明親眼所見,小臉倔強,“不是的,父親,我看見母親被人吊在房梁上…..”
“住口!”
江文廷怒喝。
管家跑來,“老爺,魏國公、徽先伯、禮部尚書來祭拜夫人。”
江文廷嚴厲地對奶娘和丫鬟說;“小姐受了刺激,說的瘋話,看好小姐,不許她亂跑,如果小姐有什麽差池,我拿你們是問。”
江文廷同管家往前院走,管家的說話聲傳來,“明日夫人的葬儀…….”
老爺走後,奶娘馮氏對江莫幽說;“前幾日小姐給夫人請安,夫人犯了心口疼的病,小姐忘了嗎?”
她的話父親不信,奶娘不信,沒人相信。
奶娘馮氏和丫鬟四喜惶恐,把小姐連拉帶勸弄回房中,寸步不離地守着她。
江文廷下命,把小姐住的院門鎖了。
江莫幽被父親禁足,困在屋子裏。
夜裏她夢見吊在房梁的母親,驚出一身冷汗,後背的中衣都濕透了,母親死的那晚她剛回魂,确定不是幻覺。
為什麽父親和周圍人都說母親是病死的。
奶娘馮氏給小姐穿衣服時,摸着中衣發潮,讓四喜取出幹爽的中衣換上。
江莫幽坐在榻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這些人為何害死母親,回想當晚的情景,母親房中幾個人影都是男人,只聽見一個男人的說話聲,有點怪怪的,說了句,斷氣了,然後,懸在半空中的影子沒了,由此推斷他們把已經斷氣的母親放在榻上。
她端着燈照,清楚地看見母親脖子上的勒痕,難道父親和府裏人沒看到,看到了沒有一點懷疑。
還有當晚上房值夜的丫鬟,闖進來外人沒發現?半夜江府內宅通往外宅的門已經落鎖了,那些人是怎麽進來的?自己的喊叫聲招來府裏上夜的人,那些人又是怎麽出府的。
母親性情溫柔,與人為善,府裏沒有妾和通房,到底是什麽原因令這夥人對母親下毒手。
看小姐沒精打采,不哭不鬧了,飯也不吃。
奶娘馮氏不由犯愁,同丫鬟四喜說:“小姐不聲不響地,可別出什麽問題,夫人今日落葬了,還是回老爺,找大夫看看。”
兩人在外屋說話,江莫幽聽見了。
停靈三日,母親的娘家人還有趕到,已經下葬了,母親的死因之謎,就這樣随母親埋葬于地下,再也無人知曉。
江莫幽對前世沒有多少記憶,只模糊地想起來,前世母親是病死的,也是這一年。
阖府對母親的死諱莫如深,長大後,江莫幽沒聽說過什麽傳言。
江府門口挂着紙錢和白燈籠,頭七這日,前廳設靈牌,焚香明燭,供酒肴祭奠。
家仆來報,“回禀老爺,沈舅爺來了!”
江莫幽的舅父沈厚昌從江東趕來,沈厚昌任江東雍親王府的典軍。
聽到妹子殁了,急忙同妻子趕來。
江文廷急忙出迎,把妻兄夫妻迎入府,沈厚昌只有這一個妹妹,驚聞噩耗,非常悲痛。
在靈位前哭了一場,請入花廳落座。
沈舅爺問;“妹夫,沒聽說我妹妹身體有恙,怎麽突然離世?”
江文廷紅圈一紅,“沈氏最近一段日子經常心口疼,沒想到,是我照顧不周。”
沈舅爺道:“生老病死,不怨妹夫,妹夫官居高位,府裏卻連一個妾都沒有,是我妹妹福薄,只可憐我那外甥女年紀還小。”
沈夫人拿繡帕擦了擦眼睛,說;“妹夫,我們想見一見外甥女。”
江文廷沉吟片刻,說;“不瞞大哥大嫂,自從令妹離世後,幽兒精神受了刺激。”
甥舅見面,人之常情,江文廷命人把江莫幽帶來。
秋娘帶着小姐朝花廳走,低頭柔聲囑咐,“見了沈舅爺,小姐說話要有分寸,不要惹老爺生氣,老爺生氣又要把小姐禁足。”
以為她年紀小,威脅她,江莫幽佯作乖巧地順從,舅父舅母是母親的親人,告訴舅父母親的死因,讓舅父查個明白。
進花廳,剛要下拜,沈舅母上前一把将她攬在懷裏,忍不住哭道:“孩子,可憐的孩子。”
江莫幽默默垂淚,悲痛之餘,沒忘了此來的目的。
沈舅爺嘆口氣,“我妹妹真狠心,丢下外甥女去了。”
江莫幽突然從舅母懷裏擡起頭,大聲說:“我母親是被人害死的。”
這一句話,屋裏的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沈舅爺夫妻,震驚地看着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