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太君?老太君?”
話說, 北苑內,姜明月繪聲繪色,添油加醋的将安陽郡主的慘狀義憤填膺、憤憤不平、唾沫橫飛的描繪了一遍後,一時氣得小胸脯氣鼓氣鼓的, 随即, 一臉期待的看着羅漢床上的老太君, 期待她能做主, 最好立馬派人去衙門将無憂哥哥給抓回來好好訓斥一頓。
卻見一貫寡言嚴肅的老太君,此刻竟緩緩阖上了那雙精悍的眼。
一旁的嬷嬷也神情古怪, 連嘴角都微微抽動着。
姜明月一時辨不出這是什麽意思, 還以為是自己言辭不夠深刻, 立馬又道:“真的, 老太君, 您別不信,我親眼見着了, 您是不知郡主那叫一個慘啊, 一整個脖子都紅得發紫,被掐得不成樣子了, 簡直沒一塊好肉了, 還有, 還有郡主今兒個話少極了, 尤其在無憂哥哥跟前,跟個小貓兒似的,大聲都不敢吭一聲, 定是被無憂哥哥給欺負壞了, 人郡主多高貴一人, 等閑的欺負能吓成這樣, 我懷疑,無憂哥哥定是用了哪些變态的手段,讓郡主精神都紊亂了,您是不知道,方才郡主就連坐着都能睡着了,可見是有多虛弱,多心力交瘁,真真瞧着可憐極了——”
姜明月叭叭叭說着,語氣一轉,又道:“哼,無憂哥哥當年在軍營裏時還好端端的了,一生正氣,威風凜凜,怎地如今一回京竟成了這樣了,哼,早就聽說盛都這地界富貴,容易迷了人眼,還聽說那些文官們一個個的都有八百個心眼子,定是無憂哥哥這廂當了文官,被官場上那些利欲熏心給腐敗壞了,竟開始變得這般不正經,這般心狠手辣了起來了——”
“對了,我還聽說無憂哥哥将郡主抛下了三年都不搭理人家,可見是個心狠的——”
姜明月越說越氣,說着說着開始翻起舊賬來了。
那日,姓謝的那襲話,可沒少入姜明月的耳了。
由此可見,無風不起浪。
無憂哥哥欺負郡主,可不是一日兩日了。
姜明月說着說着,渾身氣得都鼓脹了起來了。
再定睛一瞅,卻見老太君和嬷嬷兩個竟都有些諱莫如深,神色古怪,當即便還要繼續叭叭叭,這時,只見少言寡語的老太君終于緩緩睜開了眼,轉了下手中的佛珠後,定定看了姜明月一眼,終于緩緩開口道:“行了,老婆子我知道了。”
姜明月豎着耳朵盼着,還在等着下一句了,卻見等了半晌,沒了?就這?
正一臉不可思議之際的繼續深究之際。
這時,只見老太君沉吟片刻,又冷不丁道:“今日這件事情,傳到老婆子我這兒就可以了,莫要再往下傳了,可知?”
老太君淡淡吩咐着。
姜明月冷哼一聲道:“知道,知道,我知道,不能敗壞了無憂哥哥的名聲嘛,他這番行徑一旦曝光了,他日怎還能樹立威望,他日怎還能令人信服,怎還能率領士兵們上陣殺敵,我省得,我省得,不過老太君您一定要将無憂哥哥好生訓斥一頓,往後若再讓我瞧見了,我還是會要管的!”
姜明月一臉深明正義般說着。
老太君攆了下佛珠,道:“行了。”又瞧了眼時辰道:“快要用午膳了,你去洗把臉,準備用膳罷。”
姜明月卻撅着小厚唇道:“我還是去無恙居罷用,順道去陪陪郡主罷,她多可憐。”
說着,便要往外闖,齊嬷嬷忍不住納罕在後頭問道:“你不是歷來不喜那位郡主麽,怎麽現如今——”
齊嬷嬷似笑非笑着。
姜明月聞言腳步一頓,只有些嘴硬道:“我……我還是不喜歡她啊,喜不喜歡是一回事,積善懲惡又是一回事兒了,哼!”
說罷,姜明月一臉言不由衷、別別扭扭的踏出了屋子。
她一走,齊嬷嬷笑容一抽,凝固在了臉上。
屋子裏靜悄悄的,竟有片刻的死寂。
半晌,齊嬷嬷尴尬會心一笑,率先開口,打破了屋子裏的寂靜,朝着老太君笑眯眯道:“看來,少主同郡主……處得不錯。”
齊嬷嬷松了一口氣,一臉欣慰。
卻不料,老太君卻将手中的佛珠一收,道:“青兒……放縱了。”
頓了頓,又道:“郡主身份尊貴,怎能……毫無顧忌。”
齊嬷嬷卻笑着道:“年輕人血氣方剛,也是情有可原,再說了,郡主生得那樣貌美,仙子般的人兒,少主便是定力再深,怕也是——”
齊嬷嬷擠眉弄眼,又道:“何況少主同郡主成親三年多了,這幾年來二人兩地分居,生生耽擱了幾年,如今好不容易團聚了,老奴還一直擔心這小兩口相處不來,唯恐二人之間生了嫌隙了,如今看來……是老奴多慮了,老奴冷眼瞅着,少主對郡主,是多有維護的——”
齊嬷嬷笑眯眯的說着,又道:“顧家人口稀疏,最好少主同郡主和和美美,不日便給咱們顧家生個胖大小子來,這樣的話,便是老侯爺在泉下有知,也該安息了。”
齊嬷嬷一臉激動的暢想着美好願景。
老太君聞言,聽到這裏,臉上的寡淡嚴肅之色終于淡化了幾分,然而片刻後,又微微一頓,道:“郡主身嬌體弱,怕是——”
話到一半,隐去了,良久,忽而又想起了一茬,道:“聽聞太後身子有恙,這兩日随我入宮探望一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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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安陽那塊“狗與姜明月不得入內”的牌子還沒來得及擺上了,姜明月又很快噠噠噠的去而複返,并一臉傲嬌的朝着安陽擡擡小下巴,道:“郡主,你放心,老太君會給您做主的,今兒個無憂哥哥下值回來,一準遭老太君罰了跪祠堂,你莫要怕,往後若再遭了欺負,便來找我便是,我一準替你出頭!”
看着姜明月那牛哄哄的樣子,安陽卻恨不得将腳上的繡花鞋脫下來,一股腦塞到姜明月那張嘴裏去。
她決定了,未來倆月告假,不去北苑請安了。
沒臉!
用過午膳後,安陽本欲休息片刻,不料,正要入睡時,外頭有人來報,樂夫人來了。
安陽有些驚訝,文姐姐?
當即起身洗漱一番,連連起身去迎,剛到院門口時,卻見顧青山的貼身屬下綏進随着樂文卿前後腳一道來了。
“文姐姐,稀客稀客——”
安陽上前,拉着樂文卿的手,笑臉相迎着。
樂文卿笑道:“這個時候過來,沒有打攪到你罷。”
安陽笑道:“随時來都可以,文姐姐随時來我都熱烈歡迎,何來打攪一說。”
兩人寒暄一番,安陽這才看向綏進道:“可是大人有事要吩咐?”
綏進恭恭敬敬道:“禀郡主,今兒個南邊出了一樁案子,大人去辦案了,特讓小的回來跟郡主禀一聲,說晚膳不必等了,大人今夜許要晚歸,讓郡主早些用膳,早些安歇。”
綏進哈着腰,将少主的“體貼入微”傳達得入木三分。
安陽聽了,卻将眼尾一翻,心道,狗不狗,這男人,早不派人來禀,晚不派人來禀,偏在客人登門時派人來禀,對外端得一副體貼好男人的模樣,将他的形象維護得不知多好,實則——
安陽才不吃這套。
原來,今兒個一早出門時,顧青山那厮特意留了話,讓晚膳留膳,他回府用晚膳。
安陽一擡眼,果不其然,對上樂文卿笑盈盈的目光,安陽臉微微一熱,心中卻有些惱。
面上裝得似副好人,實則,是頭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不過在人前,安陽還是端得一副端莊大方模樣,道:“派個跑腿的過來通傳便是,怎還勞你走一趟。”又随口道:“辦的什麽案子,可有兇險?”
綏進立馬腆着臉道:“少主說小金寶最笨,詞不達意,老是傳錯話,誤了大人的心思,這才特讓屬下來。”
又猶豫了一遭,這才開口道:“南邊今兒個出了樁命案。”
話一落,見郡主和樂夫人二人齊齊變了臉,綏進立馬又道:“不過郡主放心,命犯已捉拿歸案了,不會有兇險的。”
如此,話一落,安陽這才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氣,一時朝着綏進叮囑道:“你們外出辦案時,當心着些。”
綏進稱是,這才恭恭敬敬去了。
安陽這才領着樂氏進了屋,樂氏道:“想不到這太平盛世下,竟還發生了命案,真真吓人也,也不知是歹徒行兇,還是惡霸欺淩弱小,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雖不相識,到底令人可惜——”
樂氏悠悠感慨着,雙方入內就座,樂氏話語一轉,朝着無恙居內打量了一遭,視線落入了安陽的臉上,又笑着道:“沒曾想,當年那位絲毫不将滿京貴女們瞧在任何眼裏的第一公子,竟還是個貼心人。”
樂氏笑着将安陽打趣着。
樂氏有些意外,外界将這對夫妻二人之間的關系傳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那日在邑王府內,也紛紛戲說這二位是在人前作秀。
如今樂氏看來,卻不然。
安陽面對樂氏的打趣,端得一派鎮定道:“這麽些年,也就貼心了這一回,這不巧了,偏生就讓文姐姐你給撞見了,他一走這三年,和回京這一個多月來沒見着人影的日子,偏就叫人瞧不見,你看氣人不!”
安陽大大方方的将人“敗壞”着,樂氏聞言不禁莞爾,見安陽氣色紅潤,滿面潮紅,尤其是那雙眼,水汪汪的,裏頭像是蓄滿了一池春水,便知,不像是個苦大仇深的,不像她——
樂氏神色一暗。
安陽見樂氏神色有異,不由關切道:“文姐姐怎麽早起不來,早起來了,還能在我這一道用午膳了。”
樂氏扯了扯笑道:“我怕來得太早了,來得不是時候。”
樂氏淡淡調侃着。
安陽聞言微微一囧,這才想起當初回到郡主府那次,也是在……第二日一早,文姐姐來了,趕上她還呼呼大睡,沒有起來。
無怪乎樂氏打趣她,實則就像是聞着味兒趕來的似的,只要她……一朝晚起,她便來得這麽湊巧。
“其實,郡主,我此番前來,是想給你提個醒的——”
寒暄過後,樂氏直接開門見山,挑明了來意。
說這話時,樂氏臉上的笑意淡淡隐了去,似滿臉的疲憊和無奈。
安陽心中一凜。
只見樂氏拉着安陽的手,忽而一臉認真的沖着安陽緩緩道:“提防我那位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