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将要 纖細修長的手探出窗外,破殼而出……
屋子裏裏外外都點了燈。
明嫣裹着毯子歪在床上, 弘歷和三格格紅着眼眶一左一右的坐在兩邊,胤禛捧着白水坐在對面。
丫頭們站滿了地。
明嫣疲憊的揉了揉額頭,胤禛立刻坐直了身子,緊張的道:“哪裏不舒服?”
明嫣愣了愣。
不過是折騰的久了實在是累了, 想睡了, 并沒有其他什麽感覺。
弘歷和三格格一人拉着明嫣的一只手。
三個人如臨大敵一眼不錯的看着明嫣。
明嫣覺得又好笑又心酸。
“太醫都說了沒事。”
胤禛沉聲道:“庸醫多。”
明嫣吸了一口氣, 辯解道:“我确實沒事, 就是尋常的孕吐。”
“可是你上一次也沒有這樣。”
胤禛一臉固執。
明嫣竟然無言以對,沒法解開現在這個局面。
她很累想睡覺, 但是這爺幾個覺得她有大問題,怕她睡着就醒不來了。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早知道會這樣, 剛剛就不該裝模作樣的暈倒。
明嫣往後倒了倒,爺幾個跟着将身子往長拔了拔,一眼不錯的看着明嫣。
明嫣試着躺下來。
弘歷和三格格手忙腳亂的給她蓋被子,胤禛在旁邊扶着她。
她确實很累了,這幾個睡不睡她也操不上心了。
明嫣叮囑了兩句:“我歇一會。”
胤禛連連點頭:“沒事,你睡。”
三個人團團圍了一圈,将明嫣圍在中間。
這要是放在尋常時候叫這麽幾個人看猴子似的看着, 明嫣無論如何睡不着,可是這幾天本就疲乏,今兒夜裏又折騰的久了, 明嫣閉上眼就睡了過去。
蠟燭噼啪響了兩下。
睡着的明嫣恬淡平靜。
胤禛搓了搓手探到明嫣的鼻子下試了試。
弘歷趴在明嫣的耳邊小聲道:“額涅。”
明嫣大抵在睡夢中也感覺到了不适, 翻了個身。
胤禛幹咳了一聲, 端着阿瑪的架子向弘歷和三格格道:“你們額涅只是懷了小弟弟,累了,沒有什麽大事, 以後不許大驚小怪,快些去睡吧。”
三格格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明嫣的手,弘歷向着胤禛鄭重的道:“那阿瑪你可要照顧好額涅,兒子先去睡了。”
胤禛摸了摸兩個孩子的小腦袋,叫奶嬷嬷帶了下去歇息。
又吩咐蘇培盛道:“叫太醫在外院住下,多留幾個上夜的下人。”
蘇培盛連連應是。
太醫都說了就是尋常的孕吐,偏偏王爺緊張成這樣。
屋子裏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就在外頭留了一盞小燈,帳子放下來,胤禛又一次小心翼翼的躺在了明嫣的身邊。
一整夜都沒有睡,時不時的起來看一看明嫣,或者明嫣翻個身,他立刻就要守夜的人點燈。
明嫣早上起來,所有人都去送福晉的靈柩出城安葬,含玉一眼不錯的守在她的身邊。
春日的暖陽照進來,窗臺上插着一束粉白的桃花格外妩媚溫柔。
雲秀領着小丫頭進來侍候。
含玉一面侍候明嫣穿戴一面小聲道:“王爺吓的一夜沒睡,整個院子的人都跟着不得合眼,早起院子裏的人都不得有聲響,生怕把您吵起來去送福晉靈柩。”
這樣的大事她若是有心早就起來了,如何會等到現在。
她原就沒打算委屈自己去送。
她慵懶的歪在貴妃榻上,瞧着窗外草長莺飛的光陰。
纖細修長的手探出窗外,破殼而出的鳥兒立在她的指尖兒,像一朵毛茸茸的花。
她靜谧的面龐沐浴在陽光裏,像是一朵向陽而生的芙蓉花,聖潔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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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的八月裏皇上再一次要去木蘭圍場。
皇上年歲漸漸大了,去了這一次少了那一次,往後就不太好說了。
院子裏金黃的銀杏樹在深藍的天空下,像是一幅西洋畫,由淺及深的樹葉微微的晃,仿佛有某種動聽的聲音。
年氏站在蕪廊下向後看了一眼,耿清秋低眉順目。
屋中的丫頭行止輕盈又優雅,像是這屋子裏有些特別的魔力,也是高出這後宅所有地方的。
以至于還沒有進去見到明嫣,外頭的人已經生出了敬畏之心。
小丫頭終于打起了簾子,含玉站在外面道:“幾位請吧。”
年氏當先一步走在了前頭,笑盈盈的拉住了含玉的手:“當初剛進來還是個小丫頭,這才幾年時間越發的老練了。”
含玉只淡笑了笑。
深色的團花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年氏不由得屏息凝神起來,再不敢多言。
明嫣歪在炕頭的坐蓐上,胤禛坐在另一邊。
窗臺上一束鮮紅的秋海棠,窗外黃色的樹葉映着深藍的天空也是別樣的燦爛。
丫頭們垂手侍候在邊上,年氏幾個行了禮坐在下面的椅子上,畢恭畢敬的向上看。
明嫣微微動了動,大家便跟着一并的屏息凝神,等着明嫣分派。
仿佛她便是細微的眼神舉動也是決定生死的大事,有種源自血脈壓倒性的壓迫。
小丫頭們上了杏仁奶茶,年氏端起來嘗了一口還沒有說話,劉氏已經當先開了口:“還是您這裏的東西可口,連奶茶都做的好。”
年氏嘴角微微向下墜了墜。
劉氏的奉承一半到是真心,從前福晉在的時候下頭人拉幫結派,她這樣沒有寵愛和根基的,很難活的體面,現如今明嫣管着後宅,人人都有跟身份匹配的位子和尊嚴,至少下頭的人不敢蹬鼻子上臉,各個都謹守本分。
後宅的風氣平和有序,這是上位者的本事。
也是她所敬畏的根本。
這樣的手段捏死她易如反掌。
胤禛垂眸喝茶道:“這一次爺就帶着弘歷和弘時,不用後宅的人跟着了。”
明嫣是不想叫弘歷去的,可是皇上點了弘歷叫伴駕。
但是這一次又怎能不叫後宅的人跟着。
他垂着眼,擋住了眼底的思緒。
明嫣淡笑着向下頭看。
耿清秋竭盡全力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年氏捧着心口,武氏垂着眸,劉氏到顯得淡然了很多。
明嫣笑了笑:“就叫年妹妹和耿妹妹兩個人伴着爺去吧,這樣子我也能放心。”
胤禛不由得瞧了瞧明嫣。
因為懷着身孕她面色略顯得蒼白了些,坐在寶藍色的坐蓐上,映襯的人越多了兩分脆弱,笑盈盈看着他的時候,眼底裏霧蒙蒙的一片,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他本不想帶,怕她心裏不自在,可若是她要叫他帶,那也可以。
可不知為何,這樣看不清楚的明嫣總叫他覺得不踏實。
年氏和耿清秋完全沒有料到明嫣會這樣大度,竟然親自開口叫她們跟着胤禛出門。
她們一起希冀的看向了胤禛。
王爺總沒有道理推脫吧。
胤禛伸手握住了明嫣的手,他清冷的面龐看起來溫和又寬厚,仿佛含着無限的耐心和情深。
秋風帶着成熟的清香從窗外吹進來,明嫣耳畔的珍珠流蘇微微晃。
胤禛柔聲道:“你看着安排就是。”
剎那間,本該有的自豪得意歡喜因為胤禛對明嫣表現出的無限的遷就和包容而顯得像是笑話。
她們之所以能跟着出去,不是因為王爺選了她們,而是因為側福晉選了她們。
從前福晉在的時候後宅的事情也都是福晉說了算。
可這兩者之間又有本質的區別。
從前的福晉是想發設法的揣度着王爺的心思做決定,可現在卻是王爺考慮着明嫣的心情做決定。
耿清秋垂了眸,跟年氏一起蹲身謝恩。
明嫣淺笑着教導道:“出門在外一定要照看好王爺,不要堕了王府的威名。”
明嫣要休息了,擺手叫衆人下去。
年氏打頭走在前面,耿清秋跟在後頭。
這個被打壓了一陣子的耿氏,因為幾次亮眼的表現莫名就在後宅中站穩了腳跟,很有些威信。
年氏停在了一株火紅的楓樹下,轉頭看向了耿氏。
耿氏也停下來,毫不示弱的看着年氏。
年氏冷了臉,扶了扶發間簪着的玉簪花:“你年歲小,只怕不知道出去的章程,一會子我叫荷香去幫你收拾東西,別帶錯了,叫側福晉知道了,又叫你去無患院小住,讓武格格教導你規矩。”
無患院的經歷是耿清秋難得心理陰影。
那個武氏自始至終笑盈盈以禮相待,一旦轉過了臉,身邊跟着的幾個人簡直像瘋子一樣。
但年氏的這種恐吓若真是年歲小沒見過世面還真有些作用,但對現如今的耿清秋而言,猶如笑話。
她怎麽會錯帶了東西還叫明嫣抓住了把柄?
她冷淡的道:“這個事情就不勞年格格操心了,年格格還是先管好自己在說。”
她走的冷漠高傲。
年氏陰着一張臉,咬牙切齒。
出了這個大門,上頭沒人管着,瞧她怎麽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胤禛剝了幾個松子喂給明嫣吃,明嫣從旁邊的抽屜裏尋出了一個散發着淡淡的藥香味的荷包遞給了胤禛:“出門在外,我給王爺做了個防治災病的香包,保佑王爺無病無災。”
胤禛接過去責備道:“你有身孕就不該做這些費心費力的東西,往後再不許了。”
他雖這樣說着,可眼底裏分明又有被明嫣珍視的歡喜。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在明嫣跟前的時候越發的喜形于色,顯得格外的家常又溫暖。
弘歷從外面跑了進來,明嫣一面給兒子擦汗一面叮囑:“出門在外一定要聽你阿瑪的話,不許亂吃亂動,要吃東西一定要洗手,要瞧着幹淨不幹淨,別到時候玩都沒玩,反而生病了,只能送回來。”
弘歷摟着明嫣的胳膊:“額涅,我不去了,我在家裏陪着您吧。”
明嫣笑的花兒一樣燦爛,感情真摯又熱烈,摟着兒子道:“傻孩子,皇上叫你伴架哪能不去,出去多走走長見識。”
怎麽對着他的時候就不是這樣?
胤禛心裏分外不是滋味,冷淡的看着弘歷:“男子漢歪歪扭扭的成什麽樣?站好。”
身為男人,弘歷如何能不知道阿瑪的心思。
他立刻站的筆直。
明嫣覺得孩子還小大可不必如此,可是當着孩子的面也不能駁了父親的面子。
胤禛見母子兩個都安靜了下來又覺得自己太嚴肅了,便換了話題:“叫你跟你三哥一起寫字,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弘時寫個字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一會這樣一會那樣,三番五次的指着他說:“你坐的這個位子影響我的心情。”
弘歷連眼皮都沒有擡,照舊寫自己的字。
胤禛剛剛都已經聽下頭人說了。
他看着弘歷,很想聽聽他會怎麽說。
弘歷笑着擡起了頭:“兒子先寫完了,所以就早早過來了。”
只字未提弘時。
胤禛眼底裏的贊許壓都壓不住。
這麽小點孩子,聰明好學為人處世也格外大氣。
不在背後說兄弟的壞話是涵養,遇到挑釁能堅守本性這是魄力。
何況前院的書房都是他的人,兩個孩子什麽樣子他肯定知道。
弘歷不說,也是明白有些話完全用不着說。
這又是另一層的高度。
他一手握拳搭在手邊輕咳了一聲,壓下了唇邊的笑意,站了起來道:“走吧,去瞧瞧你的東西收拾的怎麽樣呢。”
說着自然的一手扶起了明嫣。
一家子往後頭去看東西。
父子兩個出遠門的這日,明嫣送到了大門口。
秋日裏天高氣爽,她略瞧了一眼走遠的馬車就轉了身。
她之所以不想叫弘歷去,是因為深知這次去木蘭圍場不太平。
到時候胤禛自顧不暇,怕照顧不到弘歷。
只是皇上親自帶,她又叫人去跟十五公主和景深都說了說,弘歷應該是能被照看好的。
她搭着含玉的手從正門漫步而入。
原書中的胤禛這次去木蘭圍場染上了急病,卧床不起,是蒙古一位貴女舍命相救才保了下來。
後來又有婉柔為胤禛千裏奔走,腹中的胎兒小産,胤禛感念婉柔的一片癡情,最終還是拒絕了貴女的感情。
這一次她跟婉柔不一樣。
她懷有身孕在沒有心思為誰舍棄自己的性命。
只要胤禛願意,擋住第一次還是會有第二次。
而她之所以叫耿清秋去,是明白耿清秋也是知道這次将要發生的事情的,照着耿清秋的性情算計都定會出手,不管最終成不成,只要出手了,就會露出破綻,而等在旁邊的年氏正好乘機而上。
相互制衡,彼此制約。
胤禛不管內心如何最終還是不會要一個蒙古貴女,因為太惹眼了,他沒有這個把握。
但耿清秋和年氏會鬧成什麽局面,也不是簡單的想象所能達到的。
她躺在庭院的花陰下,感受着秋日陽光的溫暖,肚子裏的孩子也惬意的翻了個身。
難得的清閑日子,該好好享受才是。
明嫣唇邊卷着淺淡的笑意,像是秋日裏白淨優雅的玉簪花,散發着濃郁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