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璀錯山櫻我想從您的窗子裏看…………
小兔子有很多種,廣寒宮裏搗藥的玉兔,精誠向佛的長耳仙兔,偏偏小舅舅說,她是一只跑的很快的小兔子。
這是被抓包了吧?
煙雨手一松,小玉兔就落在了桌案上,發出鈍鈍的聲音。
她有點兒心思被戳破的赧然,讷讷地說:“是了……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百年的小兔子沒人追——實在是跑的太快了。
她往對面瞄了一眼,小舅舅坐在那兒波瀾不驚,将視線落在那只滾落在桌案上的搗藥玉兔上,若有所思的樣子。
哎,有時候接不好話就不要硬接,這下尴尬了吧。
顧以寧眉間微微展開,顯露出溫和的神色,他笑向她,問起功課,“可是遇上了難解的功課?”
今兒又是煙雨天,他的嗓音如淙淙溪流,劃過嫩芽潤綠的河岸,不急不緩,令煙雨動蕩的心安定了下來。
她悄悄舒了一口氣,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回小舅舅的話,近來珑琢二位姐姐要去參加飛英花會,席間要合奏《樂春吟》的琴曲,芩夫子便常常要去指教,故而對我考較不多,并沒有什麽難解的功課。”
他問,她便答,甚至答得很詳細,前因後果每一處都答得認真,可顧以寧仍從她認真得口吻裏,聽出來一點兒異樣來:她同他說話,何時這般拘謹過?竟還用到了回小舅舅的話這等開場白。
他嗯了一聲,視線向下,望着搗藥玉兔說給她聽,“芩夫子出身金陵‘芩榮興’,是做絨花的世家。她雖有琴畫的美名,實是制藝的大師,你既能同她學藝,該要将她的絕活兒學到手才是。”
見煙雨點頭聽的很認真,顧以寧又和緩道,“這只玉兔木雕是我從前手刻的,雖然不甚精細,與你做個鎮紙應當合襯。”
煙雨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将才她一慌,将這只搗藥小玉兔撂了下來,目下小舅舅将它扶正了,修長的手指擱在小兔兒的搗藥杵旁,凝重的紫檀木雕成活潑靈動的兔兒,奇異的和諧。
“這是您自己手刻的啊?”點點驚喜攀上了煙雨的眉眼,她悄悄地把爪子伸過去,想要将木刻小兔兒抓在手裏,可卻在碰到小兔兒的那一霎,指尖感到了一星的涼意。
是小舅舅的手指。
她在那一霎亂了心神,慌忙将手指收回來,眼神無措的望住了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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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下有嘒嘒的蟲鳴,細細的風從窗隙裏吹進來,空氣裏流動着若有似無的香氣,顧以寧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的無措,只将搗藥的玉兔向她的手邊輕輕推過去。
“大約是十多年前的制藝。”他回想着說,嗓音舒緩。
煙雨不禁覺得羞慚,再去看小舅舅擱在玉兔旁的手指,清瘦纖長、顏色青白如玉,因為觀感十分的美好,所以才會使她心跳如雷的吧。
她複去拿小兔兒,把它托在手掌心裏,拿食指的指腹輕輕撫了撫玉兔的小腦袋,由衷地贊嘆了一句,“這小兔兒刻的可真好呀,連藥盅上的萬字紋都很細致。”
她忽的像想起了什麽,大眼睛眨一眨,歪着腦袋問他,“您十年前做玉兔,是為着什麽啊?”
十多年前的小舅舅,大約十歲上下,比她還要小的年紀,如何會想到要雕刻一只搗藥的玉兔呢?
顧以寧眼梢流露出一些溫煦來,他慢慢回想着說,“為着一位故舊。”
煙雨不明所以,卻覺得小舅舅此時的眉眼很溫柔,有似有若無的心酸萦繞上來。
十多歲的少年,在月下仔仔細細地去雕刻一只搗藥的玉兔,想着心中的那位故舊,該是多麽落寞的場景。
她的心一霎軟了下來,把小玉兔捧在手心,同他分享起自己制藝的事。
“……從前,我最愛在山房門前的山林裏轉,天黑的時候最好玩,各種小蟲都開始唱歌。蛐蛐兒叫聲響亮,金鈴子的聲音啞啞的,紡織娘的聲音好像在說括括括。我很喜歡,捉了很多在家裏養着,可娘親就很怕蟲子,于是我才想到要做成發飾帶頭上。”
她說着話,看小舅舅在認真的聽,愈發有勇氣了,“我娘待我很好很好,我也想待她很好很好。”
顧以寧聽的很認真,溫和的眼眸裏亮起一簇光,“母恩勝萬愛。若想待她好,當下便要做到。”
很奇怪,煙雨從小舅舅不緊不慢的嗓音裏,聽出些細微的哀傷來,她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只是乖覺地點了點頭。
或許是覺得說起的話題太過于嚴肅,顧以寧又問起她今日的行程,“我聽說過飛英花會,你今歲可願與會?”
煙雨便有些忐忑了,“我只聽說過。暮春相約,花落酒杯,誰的杯子落了花便要将酒一飲而盡——還要有些詩文器樂作和,聽起來就很好玩兒。”
她與母親在斜月山房的這十年,像是被塵世遺忘了,她被母親保護的很好,有種不谙世情的天真。
顧以寧嗯了一聲,“你若有心,我教顧瑁領你去。”
煙雨從東府幾位表小姐那裏,聽過顧瑁的名字,她覺得這事要問過娘親才好,只點了點頭不說話。
小舅舅便站起身來,溫煦一眼望過來,“芩夫子的功課需添置布料和絲線,你若得閑可以替她分憂。”
煙雨聞言便覺得躍躍欲試,“先前芩夫子的确提到過……”她有些遲疑,“我可以代芩夫子去買。”
顧以寧颔首,慢慢走出了煙外月。
煙雨的心思便放在了出門子為芩夫子采購的事,她同青缇商量:“左近是不是有集市?”
青缇常同窦筐出去,對周邊地形十分熟悉,“出了門子向北一直走,是栖玄寺,寺前有一條街叫甘露井,便是售賣各色小玩意兒的集市。我聽說芩夫子也常常去那裏添置教具。”
煙雨便鼓起了勇氣,“咱們去為芩夫子走一趟,不知可以不可以。”
青缇笑說,“那有什麽不可以?我便陪您走一遭便是。”
煙雨甚少出門子,但她受芩夫子恩惠頗多,此時正是報答的時候,既然決定了,便叫青缇回去同娘親說一聲,得到娘親允準後,便同芳婆、青缇一道兒慢慢兒往府門前去了。
她們今日走的,是同西府相連的西門,此時正值午後,煙雨停歇了,日頭出來之後便有些曬,青缇便撐起了一把傘,為姑娘遮住了日光。
煙雨慢慢走着,心下不免懊惱。
她今日同小舅舅說話,有着顯而易見的疏離,小舅舅是在朝中為官的,一定能覺察出來她的冷淡,可小舅舅還是為她送來了搗藥的玉兔,還是他親手刻的。
她神思亂飛,一時懊惱一時歡欣,将将踏出了府門,青缇在一旁自語,“今日家裏有人要出門麽?如何有一擡這麽華美的馬車候着?”
煙雨擡眼看,果見一架黑榆木馬車候在門前。
主仆三人正疑惑,那馬車門簾打起了半邊,小舅舅的聲音在其間響起,“恰逢公事,送你一程。”
煙雨的心一瞬像長了翅膀一般撲棱起來,向前走了幾步探頭向裏看,正對上小舅舅澹寧的雙眸。
既有小舅舅相随,那便高枕無憂了,她踩了階梯上去,乖巧地坐在了他的身邊。
馬兒揚蹄,噠噠噠地向前走,小舅舅望着窗外,側臉的弧線清絕冷峻,似乎不願開口的樣子。
還要這般同小舅舅鬧情緒麽?煙雨有點猶豫。
“小舅舅……”她想了想,開口喚了一聲,歪着腦袋問他,“我聽說山下植了許多山櫻,很是好看……”
女兒家的聲音細柔,掠過了顧以寧的耳畔,他嗯了一聲,調轉了視線看她,“賞櫻的時節雖過了,卻還有零星幾枝,能窺其璀燦。”
煙雨聞言哦了一聲,趴在了另一側的窗前看了一會兒,窗外綠野閑枝,瞧不見嫩粉色的山櫻,于是她扭過頭,苦兮兮地望着顧以寧。
“小舅舅……”她又喚。
顧以寧唇畔顯出淺淺的笑,一霎又收回了,再望過去時,小姑娘正拿盛着可憐巴巴的眸子睇住他,那眼波清淺,漾出楚楚的意味來,“我想從您的窗子裏看——”
她撒嬌時,掼是會垂着眼梢望人,直教人憑白軟了三分心腸。顧以寧一笑,點了點頭,那小姑娘便歡快地站起身,像長了翅膀一般撲棱着,往小舅舅這邊走了一步。
這時候馬車正拐出積善巷,大約是馭馬的車夫晃了身,轉彎便有些急了,車內便猛一個動蕩,将煙雨颠了一下,無法自控,歪倒在顧以寧的懷中。
她撲進去的這個懷抱有春日之溫煦,也有冬夜之清洌,而那雙雖清瘦卻有力的手臂擡起,在她撲進來的第一刻便扶住了她,馬車急轉之後的晃動還在持續,煙雨在他的懷裏擡起了眼眸,頭一回在那雙溫和的眼眸裏,看到了稍縱即逝的無措。
這樣的無措很美好,煙雨的心驟跳不歇,像是由高空跌墜,不停地向下落,她順其自然地在馬車的下一次颠簸裏,環住了小舅舅的腰,仰着臉向他一笑,鮮煥而可愛。
“小舅舅,您抓住我了!”她霎了霎眼睫,輕而軟的呼了一口氣,“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