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将李代桃您為什麽只抱濛濛,不抱我呢……
顧瑁在馬車上等的昏昏欲睡,後來幹脆睡了一覺,再睜眼時,馬車平穩地駛動着,寧舅舅倚窗而坐,如冠玉一般的面龐上眼眉不擡,還是一貫澹寧的氣度。
煙雨坐在她的對面,托腮掀了一角簾向外看,聞聽她醒了,纖柔的手指落下來,笑向她。
“到慈航橋了……”煙雨望着遠處群山影中,那個顯露出的小小寶塔尖兒,“沒趕上三月的山櫻,也許可以去莫愁湖看海棠花兒。”
顧瑁趴在窗下的小桌案睡的,此時睡眼朦胧的有點兒怔忡,“我方才在夢裏也看花兒來着……”
她呆呆地,“我懷疑我上輩子是一只蜜蜂,總采蜜來着,這輩子見了花兒就想采一采——蜂蜜很好吃啊,吃到嘴巴裏甜甜的。”
煙雨不看窗外了,雙手捧着腮望着她,突發奇想。
“夢見總采花兒什麽的,也說不得是采花大……”
她想起前些日子看過的話本子,脫口而出,接着又硬生生地住了嘴,對上了顧瑁心知肚明的眼神,她悄悄拍了拍心口,感慨自己還有些理智。
再偷偷瞧了一眼那邊窗子下的小舅舅,他不言不動地,正執了一卷書在看,似乎并沒有注意她們這邊的動靜。
小舅舅應當沒有聽到吧,煙雨吐了吐舌頭,改了話題。
“那我上輩子,說不得是一只灌湯小籠包——我近來常夢見它……”她拿手在顧瑁的眼前比劃,做了一只圓包子,“咦,這麽說來,我可以做一只白包子和小蜜蜂呀。”
顧瑁本和煙雨一樣,都想到了采花大盜,此時又聽到煙雨有了新主意,立時兩眼冒金光,“……包子和桃兒差不離,捏出十八個褶兒,在上頭點一點紅。”
她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麽,目帶審視地看了看寧舅舅,又看了看煙雨。
“方才叫石中澗把我轟走,你和寧舅舅做什麽去了?”
煙雨心頭驟跳,這時候不敢看小舅舅了,努力保持着做賊不心虛的坦蕩眼神,可以還未及說話已然被顧瑁看穿了。
她朝着煙雨斜了嘴角,故作邪魅地一笑,“可是偷偷買冰飲子去了?”她說完,苦惱地趴在了桌案上,“太婆婆不給我夏日吃冰,人生少了多少樂趣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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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又是松了一口氣,也同瑁瑁一樣,也趴在了桌案上,從顧瑁的肩頭上方偷偷去瞧小舅舅。
方才小舅舅一路負着她,慢慢地往回走,也許是他的腿太長,也許是辰光變短了,一瞬就到了馬車前,她還有好多話沒問他,還有好多問題沒問仔細。
小舅舅的肩背很寬,腰卻緊窄又勁瘦,她起先只敢拿手搭在他的肩窩,再後來就膽子大了些,環上了他的脖頸,歪着頭同他說話。
小舅舅側臉的弧線很好看,像是刻畫出來的,對了,小舅舅的皮膚也很白,清透地像是能瞧見肌膚下淺淺的一抹粉——也許是天兒太熱的緣故,可為什麽耳朵尖兒也是紅紅的呢?
煙雨左思右想的,又想到方才小舅舅說向她提親的話,什麽時候提親呢?沒有約定時間呢?會不會又是哄她的?
應該不是哄她吧,小舅舅還說,他的兒子還要叫做盛團團的……
甜蜜漫上心頭,過了一時她又忽然像只小兔兒,一下子把腦袋豎了起來,像是又想到了什麽,令她一瞬驚醒,小舅舅方才,沒說喜歡她呀……
煙雨想啊想,心情就随着思緒一時起,一時落,最後怏怏地把腦袋擱在了手臂上,嘆了一口氣。
顧瑁卻若有所思地回了頭,問起顧以寧。
“寧舅舅,方才那位夫人的相公您認識麽?”她覺得那夫人實在是不講究,雖然方才寧舅舅為她們出了氣,可到底心裏還存了一些疑問,“她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啊,公主娘娘都沒她氣派大。”
顧以寧的視線從書卷上緩緩擡起,往顧瑁這裏望過來,第一眼卻落在了煙雨的身上,煙雨正看他,這一下就撞上了他靜深的眼神,她忽的就緋紅了臉,慌裏慌張地把頭埋進了自己的手臂。
顧以寧眼睛裏就有了幾分笑意。
“路要讓一步,味需減三分。即便是天潢貴胄,也不該矜高倨傲,分寸不讓。”他和緩道,“那位大人與我同為內閣大臣,算是同僚。”
顧瑁撅起了嘴巴,還在為方才的事憤憤不平。
“那位夫人好生野蠻,說青缇踩了她一腳,濛濛都道歉了,她還不依不饒,竟要濛濛為她跪地擦鞋。金陵顧氏出來的姑娘,怎麽能任她折辱呢?”
煙雨此時心裏正釀着蜜呢,方才的那些小龃龉全抛到腦後了,聞言只下意識地拿指腹輕輕摩挲了方才被捏的淤紫的手腕,眼睫垂着,像是在想着什麽。
顧以寧的視線望過來,眸色沉沉,“我自有計較。”
有了寧舅舅的話,顧瑁便消了幾分氣,又想起方才的疑問來,“舅舅,那位大人兇神惡煞地一出現,您為什麽只抱濛濛,不抱我呀?”
她想起方才自己只能緊緊地抱着寧舅舅的手臂,當下沒什麽感覺,到了馬車一回味,就覺出來些小小的不平。
“我才是您的親外甥女兒啊,您就只顧着濛濛不顧我,我都傷心了。”她抱怨着,又戳戳煙雨的手臂,向她使眼色,給她做了個口型:“我要敲詐他。”
煙雨知道瑁瑁是在鬧小舅舅,可是無心人說有心話,讓她的心裏也益發甜蜜起來。
顧瑁又轉向了寧舅舅,“您看您打算怎麽補償我吧,我的嫁妝單子裏還少些充門面的古籍孤本,實實在在的金錠子也需要增補一些……”
她絮絮叨叨地羅列着自己嫁妝單子裏還想要的,顧以寧卻若有所思。
在楊維舟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他本能地覺出盛實庭的危險性來,也許是因為盛這個姓很少見的緣故,也許是人面對危險氣息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将煙雨護在了他的羽翼下,不叫盛實庭瞧見她的面容。
過了慈航橋,其實離顧府西門就很近了,說話間已然進了大門。
青缇在下頭将煙雨接過,顧瑁也在她的身後跳下來,同她牽着手說話。
“今兒沒去成“哉生魄”,想來生意不會太好。不過咱們也不用太過悲傷,你的那五十兩也不會虧得血本無歸——寧舅舅方才答應給我一座金山,回頭我分你一半兒。”
煙雨點點頭,眼睛就望住了後頭的小舅舅,他步履深穩地走下車轎,袍角翩跹的身姿委實好看。
顧瑁見她心不在焉,拿手在她的眼前揮了揮,“你瞧什麽呢?對我這麽不上心,我要不高興了呀……”
煙雨忙把視線收回來,握住顧瑁的手搖了搖,“對不住對不住,我方才走神了。”
顧瑁就翻了個好看的白眼,“對着我這樣的無邊美貌你都能走神,可真能耐。”
兩個小姑娘握着手互相吹捧,忽的身後傳來淡淡一聲。
“将姑娘房裏的閑書都收繳了。”他對着門前來接顧瑁的白嬷嬷說道,“免得有人看了無所不知。”
這句話随着他翩然而去的身影落地,顧瑁方才得到一座金山的欣喜一瞬就消散了,垂頭喪氣地對上了煙雨的眼神,“都怪你方才那一句采花大盜,在顧大人面前露了馬腳……”
煙雨也被小舅舅方才那句話吓到了,哭喪着臉看了看顧瑁,“原來小舅舅聽見了啊……”
兩個小姑娘垂頭喪氣地分別了,說了好幾個再見都沒有分別成功,總要有說不完的話,白嬷嬷就在一旁提醒着,“今兒琅琊公主駕臨了西府,這會子正同太主說話呢,姑娘早些回去,還能見着殿下。”
煙雨聽到琅琊公主的名字,只覺得心裏頭酸酸的,顧瑁卻很是反感,“她來做什麽?太婆婆都把拒絕的話兒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不死心嗎?”
于是氣呼呼地提腳欲走,“我去聽着去,可千萬別像話本子裏那樣,演一出什麽公主強搶臣下的戲碼。”
她急匆匆地走了,煙雨望着她的背影,心裏一陣兒悵惘升起來。
小舅舅為什麽會突然對她說要提親的話啊,還叫她只管等他,可等什麽呢?提親為什麽要等呢?
煙雨一邊兒想着,一邊兒慢慢地往東山麓走,心裏裝着事兒,腳下不免慢吞吞的。
方才分別的時候,小舅舅都不看她一眼,是不是一時興起才哄她玩兒的啊?
她的心忽的就煩亂起來,只覺得七上八下地落不到底,青缇瞧出了姑娘的不安,面上就有點兒自責,“姑娘,您是不是為了方才那件事煩心?是奴婢的不好,給您惹了麻煩。”
煙雨聞言,醒過神來,忙反握住青缇的手,安慰她:“怎麽能說是為我惹了麻煩?你我一道兒長了這麽些年,我也常連累你被娘親打手心,咱們倆是一條繩兒上的螞蚱呀。”
青缇就覺得鼻子酸酸的,摸了摸姑娘的手,“其實方才奴婢同飲溪就站在門廊下,那位夫人大約是怕曬,一直沿着門廊走,到了奴婢那兒,許是擋了她的路,就讓人推了奴婢一把,奴婢一時踉跄,才踩上了她的繡鞋。”
她覺得很委屈,“那個推我的人力氣也很大……”
煙雨也摸了摸青缇的手,叫她別難過,“推你的人是不是方才那個壯實的嬷嬷?我聽着小舅舅似乎叫人去教訓她了,也算是給咱們出了氣。”
青缇高興起來,收回了眼淚,回想起方才六爺護着姑娘的神情,那眼神陰沉的吓人。
“方才那位大人一出來,六公子就将您攬進了懷裏,奴婢怎麽瞧着,六公子像是怕那位大人見着您的臉似得。”
煙雨也不知道方才為何小舅舅一直将她按在胸膛裏,只想到他堅實的胸膛,面上就一紅,低垂着眼睫不說話了。
青缇日日同姑娘吃住在一起,哪裏不知道姑娘在想什麽,也心知肚明地一笑,挽住了姑娘的手。
這一頭煙雨揣了無盡的心事,回了斜月山房,那一廂成賢街的太師府裏,卻起了一場小紛亂。
程珈玉坐在卧房窗下,抹着淚兒同站在一旁的相公說話,語音溫軟,帶了幾分委屈,“我才不喝這勞什子三絲解暑湯,我也不上火,任旁人欺負便是。”
盛實庭蹙着眉,嗓音和軟地哄着夫人,眼眸間卻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不耐。
“夫人消消氣,金陵上下誰不知道夫人溫柔端方,何必同兩個黃毛丫頭置氣?”他在她的身側坐下,“至于顧以寧,黃口孺子罷了,不必父親出手,我自會為夫人出氣。”
程珈玉哪裏能解氣,今兒在外頭被那兩個小丫頭一頓搶白不提,那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竟公然指使護衛,捏斷了展秋的手腕,瞧那人狠戾的眼神,怕是相公若不來的話,能将她的手腕也一并捏斷了去。
她越想越氣,益發哭起來,“相公我不依。阿青到今日了都還出不來,我心裏煩亂的緊,偏偏還被氣了這一遭,我心裏實在不舒坦。”
盛實庭耐着性子,将她的肩膀攬過來,抱在懷裏柔聲說,“這還沒到日子,阿青自然出不來,你放心,替他的人為夫都已打點妥當,過不了幾日就能見到孩子了。”
程珈玉被相公摟在懷裏,氣便消了一小半。
她一向姐兒愛俏,從前同前夫鬧和離,還不是因為百般瞧不上前夫生的粗醜的緣故,後來父親宴請門生,海棠樹下遇上了相公,那時候他還未蓄胡須,面容英俊地好像谪仙,令她為之神魂颠倒。
如今八年過去了,相公年歲稍長,反而益發地英俊,又是個會溫柔小意的,雖然偶爾會發些奇怪的脾氣,可一見到他的臉,程珈玉就什麽氣都消了。
她偎在他的懷裏,依舊在為着程務青啜泣,“那個害阿青落入陷阱的女子,相公你一定要抓到她,等阿青這回全須全尾地出來了,叫她給阿青做洗腳婢,好生出一口惡氣。”
盛實庭若有所思,似乎沒有聽見懷裏夫人的話,程珈玉這便捉着他的衣襟搖了搖,撒着嬌兒說話,“相公啊,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盛實庭聞言,緩緩地低下頭來,道了一聲好,“夫人的話,為夫聽到了。那女子害了阿青,也害父親在大朝會上被陛下羞辱,被朝臣鄙夷,為夫一定會為他二人報此折辱之恨。”
程珈玉嘆了一口氣,話題發散開來,“父親這一回有些沉寂了,若是沒了他的庇護可怎麽好?……相公往後的路,還是要仔細啊。”
明明是關切之語,盛實庭卻在心裏升騰起一陣火來,伸手往前有意地一推,桌案上的那碗三絲解暑湯應聲而落,他肅着臉說道,“夠了。”
語氣嚴厲陰狠,令程珈玉為之一震。
相公雖時時刻刻待她溫柔小意,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觸到他的逆鱗,發起脾氣來,她素來習慣了的,雖有些驚吓和委屈,心裏倒也沒多大波瀾。
只是這一聲夠了,倒是把将将踏進父母親卧房的小女兒程知幼給吓了一跳,她慌裏慌張地看過來,小聲說話:“爹爹,娘親,你們怎麽了?”
程珈玉忙喚仆婦來收拾,她倒沒什麽,只淡淡對着女兒說了一句沒什麽,身旁的盛實庭卻一下子站起身,幾步走到了程知幼身邊,俯下身子哄她:“蒙蒙莫怕,爹爹不過是無心碰倒了碗碟……”
他扶着程知幼的肩,讓她來窗下坐着,自己則在另一邊兒坐了,仔細瞧了瞧女兒的臉色,見她眉頭蹙着,他便關切地問起來。
“可好好地午睡了?瞧着倒像是不高興的樣子。”他耐心地哄着她,“還是天兒熱不舒坦?爹爹叫人取了冰給你送去可好?”
程知幼就搖了搖頭,“……我年年同您說,我打小體質弱,最是受不得涼的,夏日都要蓋一床軟被才好,可爹爹還是年年夏天,就叮囑人往我房裏多放冰。您還說最疼愛我,可見都是假的。”
盛實庭的眸色之間,略過一絲幾不可見的複雜情緒,好一時才嗯了聲,“是爹爹疏忽了。自己覺得熱,就總覺得你也熱。”
程知幼打三歲上就喊盛實庭做爹爹了,盛實庭又是最為疼愛她,所以相處起來同親生父女沒什麽兩樣兒,這便彎彎眼睛笑了一下,“我同爹爹說笑呢,爹爹最為疼愛我,怎麽能是假的呢?”
她看了看一旁指揮着仆婦拾掇碗碟的娘親,問起哥哥來,“……我今兒午睡時候夢見哥哥了,好生擔心,所以想來問問爹爹和娘親,哥哥什麽時候家來啊?”
盛實庭摸了摸她的頭,叫她安下心來,“八月十五一定叫你同你哥哥在一處兒吃月餅,瞧月亮。”
程知幼聞言就放下心來了,同爹爹和娘親說了幾句話,這便就出去玩兒去了。
程珈玉在一旁瞧着,見女兒走了,這才上前來,坐在了盛實庭的對面兒,狀似無意地說,“你瞧,吓着阿幼了吧……”
她這話一落地,眼前人卻倏地看向了自家夫人,眉眼倒是平和,語氣卻冷了下來。
“她叫蒙蒙。”他和煦一笑,又是那個清雅的輔相大人,“夫人又叫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