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玉兔向月老來得子,可不能溺愛孩子……

聽到顧以寧親口說出早已有意中人時,門外廊下傳來輕輕的訝異聲,是女孩子們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之後的驚呼。

琅琊公主也聽到了,愕然地站在原地,只拿一雙哀怨的眼睛望着他。

三年前她還是個臉皮薄的女孩子,聽到梁太主婉拒了母後,她羞愧難當,逃也似地往獅子嶺住了三年。

前些時日再見,她再次心動,以為這次勇敢一些,卻得到了他的親口拒絕。

原來,他早有意中人,也早已非她不娶……

琅琊公主眼睛裏的哀怨悄悄消散,随之而來的是無限的傷心與失落,她覺得很尴尬,門外廊下女孩子們的每一聲訝異,都像在狠狠地嘲笑她。

她低了頭,再不看顧以寧,卻在想轉身飛速離開的那一刻,聽見他在後頭道了一聲再會,還是那種清正平和的嗓音。

簡單兩個字使她破防,她不願再逗留了,将背影留給了正廳的人,領着仆婦慢慢往外去了。

于是便有府中的侍女送她,梁太主嘆了一口氣,叫人喚女孩子們去一旁的廂房裏量身長,這才看向顧以寧。

阿虞永遠是那樣一副清正模樣,溫煦時有如春風和氣,即便愁煩時也不動聲色,他克制、從容,從不向外顯露自己的心意。

何曾如今日一般,當着外人的面,竟如此坦蕩地說出早已意中人的事。

梁太主何其明銳,眼見着孫兒往椅上坐了,腦海裏三回六轉的,倏地就将幾件事聯系在了一起。

“早有意中人,非她不娶。”她頓了頓,目色倒還是溫慈的,看着顧以寧,“可真?”

顧以寧道了一聲真,只在椅上端坐,眸色澄明清澈。

梁太主哦了一聲,揮手屏退了周遭随侍,細細思量着說話:“前兒你問我,文安侯府的牌子能不能立起來,可是為着你那位意中人考量?倘或我沒推敲錯的話,你那意中人,是不是斜月山房那孩子。”

細碎的塵在光裏浮沉,益發顯露出午後辰光的安寧,顧以寧的眼眸裏,慢慢浮泛起細微的情緒來,他點頭,到讓老太太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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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除了那孩子還有誰?

自從那孩子躍入了西府人的眼簾裏,好像自家這個孫兒便活泛了一些,也常在府裏走動了,顧瑁随口同她的談天裏,也常常提到寧舅舅同煙雨,飽嘗世事的老太太,略一考量,便能從細枝末節裏,分辨出真相來。

只是到底是對不住遠道而來的呂家母女了。梁太主有些歉疚,好在兩下裏都只是含含糊糊的,雖都明白彼此的意思,但到底都是在猜,只有她們到府裏時,再想轍補救吧。

她略過這件事,只細細地問了一些瑣碎的,“你既說出來了,一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說來聽聽。”

顧以寧嗯了一聲,聲音平緩地向着祖母說話。

“金陵府衙已然為顧南音開具了回廣陵的路引,孫兒也已命人在廣陵府衙為她二人入籍,這是其一,其二,倘或祖母應允,便将文安侯府的牌匾挂起來,父親如今已不在內閣,再不涉朝堂,稱一聲侯爺也未嘗不可。其三,修築圍牆,将東西二府分隔出來,西府同東府,分宗。”

梁太主并不覺得驚愕,只拿茶水潤了潤略幹的口唇,思量着說道:“前兩宗就夠了,分宗是大事,還要再考量。”

她分析給他聽,“濛濛只是東府老四記在名下的養女,叫你一聲舅舅,不過是随着她娘親叫的,若是不想叫人背後說閑話,從廣陵出嫁便是。”

顧以寧一笑,望住祖母的眼神就多了幾分如釋重負。

“這麽說,祖母應允了這門親事。”

梁太主溫慈一笑,“你住在雲宮裏,難得愛重了一個人,一定是在心裏千回百轉定下來的,我豈能做棒打鴛鴦的那個人?只一宗,你要待她好,萬莫負她才是。”

這樣的叮囑不過是随口一句,梁太主何嘗不知道自家孫兒的脾性,這麽些年來,讀書、科考、入仕,按部就班地走着他的路,既不似京中士子一般嬌妻美妾,也絕不涉足秦樓楚館,只管克制自己的心,難得愛上了一個女孩,必定會千萬珍重。

她叮囑他,“那孩子識得我第一眼,就能跑去給我捉知了猴,張羅着給我炸民間小吃食,是個心地良善的孩子,再瞧她做發飾的制藝,針線毫厘之間就能瞧出她的玲珑心竅來。”

梁太主想起這幾日的話來,可不就是一語成谶,“我為了搪塞陳皇後,随口一句等那孩子長成,現下想來,可不就是等她長成?可見人老了老了,說什麽都是對的。”

顧以寧清淺一笑,回應着祖母的話,“……您可還記得,那一日,您帶了條金魚回來?”

“可不是,你叫顧虞,偏偏濛濛第一日見我,就送了我一只魚,還叫我戴給我的孫兒看,你瞧這機緣……”

梁太主感慨了一句,忽的又想起來什麽似得,“既然如此,那便要好好操辦才是,雖她們娘兒倆就住在斜月山方,可也不能草率過去,總要請個媒人上門去,再有,是先定下親事,還是今歲就娶回來?總要有個章程,我這多少年沒娶媳婦嫁女兒了,還得叫芩娘子過來參謀着才是。”

她急急匆匆地說着,顧以寧便站起身,坐在了祖母的身邊,輕笑了一聲。

“先定下來。旁的不急。”他想到那雙明麗可愛的眼睛,唇邊的笑意愈發深濃,“孫兒原想着将立侯府分宗的事宜辦妥,再等她母女二人在廣陵安置下,再同她分說,只是近來時事迫人,倒由不得孫兒從容了。”

他說着話,腦海裏便想起一事來,暗忖一時要尋石中澗詢問進展,此時便分了一些心神,再回神時,就聽祖母又在叮囑他。

“是不能再從容了,你如今二十二歲,再等濛濛那孩子兩年的話,也要到二十四歲,成了婚蜜裏調油個三兩年再生孩子,怎麽着都要二十六七,這就比尋常人晚了十年,可真是老來得子,到時候你可萬不能溺愛孩子。”

梁太主的話叫人無端想起了糕糕和團團,顧以寧以手握拳,虛咳一聲,掩飾住了他唇畔的笑。

“祖母午間被打攪了,這一時還能再小睡一時。”他站起身,鄭重其事地向着祖母躬身道謝,“謝謝您始終如一地愛護孫兒。”

他難得牙酸,梁太主仿佛又瞧見了二十年前那個可愛的孩子,這便拍拍他的手,叫他去忙他的。

“我哪裏還能睡得着?既要娶親了,得有多少事要操辦呢?你叫人請您父親過來,我來交待他幾句。”

顧以寧應了一聲是,慢慢出了正廳,進了他的園子。

他更了衣出來,石中澗已在外間等候,拱手回禀:“回公子,那位老人家已接到,這會兒安置在顧家舊宅子裏,屬下聽下頭的人來彙報,老夫人雖形容枯槁,可精神勁兒很好,只是似乎有什麽牽挂的事兒似得,總想着往外頭跑。”

顧以寧思量一時,問道:“歸途可有異況?”

石中澗搖了搖頭,“屬下這回沒有親往,随行的鄧芳知是個老手,沒遇上什麽事,只說老夫人從登瀛臨行前,去了一趟镖局,因實屬臨時起意,并未在镖局安插人手,故而也不知道她是做什麽。”

顧以寧想着其中的聯系,眉頭輕蹙了起來,許久才道:“務必看護好老夫人,待這裏一切安置好,再将她老人家接過來。”

石中澗領下成命,道:“大約是在山中海邊吃苦太多,老夫人為人十分謹慎警覺,屬下不敢擅專,還未同老夫人說上話。”

顧以寧知道石中澗辦事熨帖,此時便命他下去,只在書房休憩了一會兒不提。

山月爬上樹梢時,煙雨正坐在天井裏看小魚兒,她這個下午。心思萬千地睡了個午覺,醒來手就支着手肘往窗外頭看,也不知看什麽,花兒鳥兒蝈蝈蟋蟀什麽的,一看就是一個下午。

這會兒她坐在天井裏,就想等着娘親來,同她說今日小舅舅對她說的好,心裏又是期待又是羞澀。

芳婆就同她說着話,“姑奶奶往二房裏去了,這會兒還不回來,說不得是在二房裏吃了——如今二房的幾位奶奶,同姑奶奶面上倒還可以。”

煙雨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芳婆遞着話兒,一時門被推開,是往山下送尺寸的青缇回來了。

下午時候,西府叫姑娘們去量尺寸,那時候煙雨還沒回府,到了傍晚西府來人通禀,青缇便下去了一趟,是以這個時候才回來。

她托着幾樣料子,笑着同姑娘說:“劉裁縫說,您的尺寸是春季的時候量的,夏日衣衫薄,務必要合襯才是,叫您一時再去一趟。”

煙雨心裏頭牽記着小舅舅,眼見着這時候還沒打落更,娘親還沒回來,也想要再去西府一遭。

青缇又道,“路過煙外月,芩夫子叫奴婢給您帶了兩塊绫布,叫您染色染着玩兒。”

見姑娘應聲,青缇就将布料擱在了一旁,坐在姑娘身邊兒說起了方才的聽聞。

“奴婢去的時候,西府的丫頭們都在小聲議論着什麽,奴婢多事問了一嘴,說是琅琊公主來府裏讨要說法,六公子正巧回來,只說自己已經有了意中人,拒絕了琅琊公主,公主便捂着臉回了。”

煙雨聞聽這話,只覺得臉一霎就燒紅了,直欣喜地拿手捂住了臉,好一時才從膝上擡起頭來,說:“誰知道他的意中人是誰啊……”

青缇就笑着戳了戳姑娘的肩頭,鬧她,“旁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

煙雨羞的眼睫都慌亂起來,悄悄地往青缇的肩頭歪着了,有點兒惆悵,“那他為什麽不來瞧他的意中人呀?”

青缇托着腮想,“六公子那樣忙,說不得明兒就來了呢?”

煙雨就覺得一日都不能等,心裏頭貓兒抓似得,只想快些見到他。

“他只說是意中人,又沒說名和姓,說不得是旁人呢?說不得是為了搪塞公主的呢?”她胡亂地猜測着,忽然心裏頭一跳,“是啊,他都沒說過喜歡我……”

青缇不懂她這時候的小女兒心事,只聽她在一旁喃喃地,便提議道:“吃一塊糕團兒我陪您下山,就不想東想西了。”

于是便拿了兩塊糕團遞在姑娘的手裏,煙雨有心事,吃的便不是很專心,忽聽得外頭有人喊濛濛,聽着是顧瑁。

青缇把門開了,把活蹦亂跳的顧瑁請進來,顧瑁一見到煙雨,這便抱着她肩膀,偷偷地同煙雨咬起了耳朵。

“……那個號稱要做咱們舅母的,今兒被拒了一回,沒精打采的走了,寧舅舅同她說,自己早有了意中人,還非她不娶,公主聽了要傷心了。”

她分析來去,“那個呂家姑娘還沒到,寧舅舅沒法子要拒絕琅琊公主,只能胡編出一個人來了。”

煙雨聽着前半段,心裏甜蜜的緊,聽着後半句,卻覺得一瞬情緒就低落了。

小舅舅究竟要怎麽樣嘛,為什麽不來瞧她?白日裏她還有好多話要問他,還有好多沒說完的話。

她覺得心裏七上八下的,顧瑁便邀她,“我聽說你要再下來量體,就親自爬上來請你了,走着吧。”

煙雨嗯了一聲,這便同芳婆言語了一聲,同顧瑁一道兒往山下去了。

竹葉沙沙,山月依約。顧以寧這一時正在書房的窗下審閱政務,忽見那窗紙上由外頭顯露出一只小兔兒影子來,漸漸放大放大再放大,倒是個玉兔搗藥的形狀。

他不由地失笑,輕輕地支開了窗子,便見窗邊一只纖細潔白的腕子伸着,手指間攥着一個木刻的小兔兒,那腕子的主人隐在了窗外,正細聲細氣地為小兔兒配着音。

“您瞧這只小兔兒可愛不可愛?”

顧以寧瞥見那細腕子上的一圈淺淺的淤紫,目色裏便浮泛起一些複雜的情緒來,他嘆了一息,輕聲道:“可愛。”

他的話音将将落下,便見那窗沿兒側邊上,露出了半邊兒雪白的面龐,上頭一只大眼睛向他眨啊眨,纖密的眼睫随之忽閃。

“我這麽可愛,您怎麽不來找我玩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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