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今宵好去(娘親vs齊王)她拿槳敲孤……

新政伊始,由金陵向外刮起來的這股子“節婦”風,剛冒了個頭,便被皇太子一榔頭給砸了下去。

褚氏女的牌坊倒了,十三歲便被“殉節”的事,也在金陵府衙立了案,因着皇太子的關懷,內閣首輔的督促, 第二日傍晚便有了結果。

突破口便是褚氏女的姨娘。

褚氏女在家中行二,上有兩個兄長,下有一個幼弟,乃是褚氏家主褚賢的貴妾所出。

金陵府衙的忤作啓棺驗屍,在褚氏女的脖間發現了數道勒痕,又在她的指甲縫隙檢出了布帛的殘餘、血跡、細碎的皮肉屑。

褚賢意欲蒙混過去,好在金陵知府汪汝賓親審此案,命衙役在褚家搜尋有用的證據,意外在藏冰的窖底救出了褚氏的姨娘年氏。

年氏形容憔悴,原本秀美的面龐瘦的不成人形,被解救出來時發着高熱,渾身打擺子,一身鞭痕,卻仍顫抖着向汪汝濱為女兒喊冤。

原來,褚氏在拓塘乃是數一數二的富商,家主褚賢一心入仕卻不得其法,姑爺因病過世後,褚賢經高人指點,竟狠下心來,将年僅十三歲的女兒活活勒死。

如此令人發指之事,一經查明立刻便引起了舉國上下的震驚,皇太子親簽斬首令,将褚氏家主褚賢即刻處死,又因案件具有警示之意,将褚氏男丁十五歲以上者處以流刑發配遠疆,五代不可入仕。

七月十四日的當晚,雲層遮蓋了月,禁中靜深安寧,宮中四處都懸了燈,卻因天地太過幽暗,而益發如井般靜谧。

皇太子梁東序由乾清宮裏行出,英朗的面龐上略略有些憂心忡忡。

太上皇帝中毒頗深,再加上那一場宮變耗盡了心力,這幾日便有些精神不濟,拿丸藥吊着,尚能延續。

方才梁東序将近來的政事一樣一樣地說與皇父聽,期間對于廢太子的處置,梁東序并未曾有半分感情流露,并沒有惺惺作态,說些不忍手足自殘的假話,倒使太上皇帝心有贊賞。

在無上權力的巨大誘引下,什麽父子兄弟情誼,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

廢太子出身高貴,然而脾性暴虐,又有窺伺詛咒之行徑,最緊要的是,幾回出京巡視,除了享受天下人的仰視之外,一事未成。

齊王梁東序則不同,他的母親賢妃出身鎮守北境的定北侯府,性情堅毅,太上皇帝待她的情份不過爾爾,賢妃便一心撫育齊王,後在齊王十二歲時故去。

齊王就藩北境時不過十六歲,随着定北侯府的舅舅們,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練就了一身好本領。

而他治理北境的這十多年,苦寒的北境,人口由從前的幾十萬,增至如今的百萬,北蠻不敢進犯,百姓安居樂業,俨然比江南還要繁華安定幾分。

太上皇帝雖無法擺脫丹藥之瘾,卻深知百年基業絕不可交于廢太子之手,于是近兩年來一直以秘旨同齊王聯系。

前些時日,就藩各地的王爺入京,齊王遭受磨難,險些命喪運河之上,好在有驚無險。

衆王爺侍疾時,齊王以眠花宿柳為掩飾,極盡荒唐之事,叫廢太子一派對他放松了警惕,才有今日之結果。

皇太子如今住在春和殿,一路往殿內去,兩位小皇子晉王梁楓、皖王梁椿迎上來,規規矩矩地向皇太子行禮。

皇太子從小被母親用心撫育,如今自然将關愛一并給予兩位皇子,故而晉王和皖王同他很親近。

皇太子問了幾句功課,便叫二位親王回了住所,自己沐浴更衣後,坐在桌案前,聽着親衛的回禀。

“……娘子這兩日都不曾出門,暗衛不敢擅動,只在門前守着。”

皇太子嗯了一聲,将手頭的那只荷包把玩來去。

早在他啓程去彭城前,便已将娘子的來處摸的一清二楚,近來時局動蕩,他無暇分身,今日才稍有喘息之空。

不過他還是心有畏懼。

“她在後宅中,難免有我看顧不到的地方……”他嘆了一口氣,悵惘地站起身,慢慢地在床邊坐下。

親衛退了下去,殿頭的內官阮庸近前侍候,見太子殿下又默默地将那方白绫布的小衣抓在了手裏,心裏比誰都清楚殿下的相思苦。

他打小服侍殿下,倒沒來見過殿下如此思慕一個人,将那位娘子的貼身小衣當寶貝似的,走哪兒帶哪兒。

話說回來,他曾經鬥膽問過皇太子為何對那娘子念念不忘,太子則久久不說話,最後一擡眼羞澀地說起了初見。

“她在船上拿槳敲孤腦袋的樣子,很吸引人。”

阮庸瞠目結舌,這一時他蹲下去為皇太子脫鞋,恭謹着說道:“殿下若是睡不好,奴婢還将香點上。”

皇太子說不必了,“那香氣黏黏膩膩的,叫人聞了暈乎乎的。”

他看了看殿外黑乎乎的天,忽得一個念頭冒出來,虛咳了一聲,“你說這時候,我往顧家去,會不會叫娘子打出來?”

阮庸遲疑地說道:“您是千歲之身,娘子應當會有所顧忌。”

皇太子嘆了一口氣,“我就怕她有所顧忌,所以才不敢去——總得要讓她心甘情願地同我好才是。”

他仰躺在床榻上,無可奈何,“到底哪裏得不到她的歡心呢?”

他在心裏胡思亂想着,他才二十八歲,長相不錯,身材勁瘦,便是在雲帳裏同她一道兒攀登高峰,都使出了渾身解術,比打北蠻子還要賣力一百倍,如何就籠不住她的心呢。

皇太子回憶着那兩回的靈肉交融,不由地心神蕩漾,再也按耐不住,一下子跳起身,先叫人拿各樣常服衣衫來,一件一件兒地試,最後選定了一件兒清爽的松綠道袍。

再往那鏡前照了幾照,那鏡子裏的人清俊灑脫,他滿意了,心下卻又忐忑起來,左怕娘子不見他,又怕娘子見了他冷淡他,最後到底是相思之苦戰勝了膽怯,叫人護着,從北安門裏悄悄登了車,一路由雞籠山東麓上去,到了顧家後山的圍牆。

裏頭一牆之隔地,就是顧家的斜月山房。

這一條路線他的親衛勘察過許多次,平時也派了暗衛盯着,故而皇太子今夜來,十分地輕車熟路。

只是這到了牆下,怎麽進去成了個大問題。

倘或大大方方地隔牆問詢,娘子一定會客客氣氣地迎他進去,但也決計不會待他熱情了。

他為難地看了看圍牆,再看了看阮庸。

阮庸只能硬着頭皮充當愛情顧問,輕聲道:“據老奴僅有的經驗來看,女兒家最喜歡的,就是要有男兒氣概,您在這裏仰着頭想半天,天都亮了。”

真是風水輪流轉,竟叫阮庸來教他如何展現男兒氣概。

梁東序無奈地看了看高牆,一個縱身躍進了牆,良久從那頭傳來一聲問:“你們就在這兒守着。”

未來的天子跳進了人家家的牆,真是平生未聞,阮庸在牆外又緊張又期待,仰頭看了看鴉青色的夜幕,計算着時辰。

梁東序素來是個膽大妄為的,可惜一遇上那顧娘子,立時就變成了畏手畏腳的一個人,此時見前方山林後,有一幢房子,門前廊下懸了兩盞氣死風,顯出了清幽的光亮。

他踩枝踏葉地向前走,将将走過了山林,眼見着那山房快要到了,忽聽得山下遙遙地傳來漏夜打更聲,倒叫他吓了一跳,一腳踩進了一旁的水坑裏。

這一頭皇太子夜潛雞籠山,那一頭山房裏顧南音正為女兒蓋了軟被,在她床前坐着陪了一時。

“……今晨我往老宅走了一趟,屋舍也拾掇的差不多了,過了中元節,找一日咱們就搬過去。”

煙雨這兩日忙着趕“哉生魄”的訂單,由早到晚的伏案,這一時眼睫眨眨,就有些犯困。

“昨日您臉上的五指印兒還沒告訴我呢……”煙雨想到這兒,眼底就生了淺淺一些淚意。

顧南音摸摸女兒的臉頰,只将她的擔心按下。

“……還是二房那些人。”她叫煙雨不要想太多,“咱們快些搬出去才是真的。”

煙雨牽牽娘親的手,“二房是您的娘家,可卻是待咱們最苛刻的……”

“有娘在的地方才叫娘家。”顧南音心裏有所感,嗓音便悶悶的,“沒了娘啊,娘家什麽都不是。”

煙雨看出了娘親的傷感,仰躺在枕上,伸出了雙手求抱抱,顧南音笑着摟住了煙雨。

“老宅子那裏客居了一位老夫人,我瞧着她的樣子啊,總能想起我的娘親來。”顧南音拍拍女兒的腦袋,“明晨我帶你去看看她。”

煙雨乖巧地點點頭,放開了娘親,躺下來閉上了眼睛。

顧南音安下心,輕輕關上了女兒的卧房門。

芳婆正在天井裏洗衣裳,見姑奶奶出來了,小聲說道:“……可是快要到中元節的緣故,外頭靜的可怕,我總聽着外頭有鳥兒怪聲怪氣地在唱歌。”

芳婆年紀大了,總愛說些神神叨叨的事兒,顧南音笑着叫她早睡,這便往門前檢查了一番門闩,正要離去,忽聽得門外那怪聲壞氣的調子益發的奇怪了,她仔細聽,竟像是在喚娘子的聲音。

顧南音這幾日由那枚荷包帶來的驚恐,再加上昨日那被砸掉的褚氏女的牌坊,她總沒來由地脊背生冷汗,這一時乍聽得有人喚娘子,只驚得頭皮發麻。

她是個膽子大的,一把下了門闩,打開門,正見門前站了一人,身形是俊逸的,面龐也是英俊的,唯有一只手裏提了一雙鞋,略略有些狼狽的樣子。

梁東序見夢裏人驟然出現,眼睛裏浮泛起一些委屈的意味,倒是顧南音,見到他的樣子,沒來由地氣上心頭。

“這是來還荷包來了?”

梁東序見娘子柳眉倒豎,立時便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略略弓了身,望着她。

“娘子別惱。我來,主要是想給娘子吟首詩。”

他鎮定下來,把手裏的鞋向上提了提,“……手提金镂鞋,鏟襪步香階,(1)娘子看看我,可憐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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