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圖斯城給小家夥取個名字

斑駁的陽光落在旅館陳舊的木地板上,在單人床上沉睡的亞種惡魔倏地睜開了眼睛。

常年折磨他的傷痛似乎好了大半,耳畔來自深淵的呓語也安靜了許多,他動了動身體,感覺到身下軟和的墊子,還有蓋在自己身上的棉被。

幹稻草填充的床鋪與枕頭散發着令人安心的味道,他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在這樣溫暖柔軟的地方睡到自然醒來了,或許根本就從未有過,在他過往的記憶中,連夢境裏都只有冰冷的疼痛。

但眼下這一切都不是夢境,他沒有死在奴隸店的門口,而是被路過的冒險者買了下來,還費心治好了他的傷。

亞種惡魔慢慢坐起身來,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抓着棉被的手,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處境。

瀕死之際那些環繞在他耳畔的惡魔呓語似乎還歷歷在目,來自心底的聲音不斷勸說他舍棄一切,向深淵獻祭出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就能獲得無上的力量,狠狠報複撕裂這個可恨的世界。

然而就在他的意識越發模糊,要将一切都交給心底的惡魔時,他看到了一束光。

那是冒險者從兜帽下垂落的一縷金色長發,對方海藍色的眼睛注視着他,與之前所有打量的目光都不一樣。她的眼中看到的不是什麽肮髒的蟲子或魔物,而是與自己同樣的生命。

可惜那樣的注視也只有短暫的一瞬,冒險者如同往來的行人一樣匆匆離去,他聽到心底的惡魔在高聲尖嘯,看吧,被深淵詛咒的你不配得到任何注視,只能像團爛泥一樣在所有人的漠然中悲慘死去。

他放棄般閉上了眼睛,卻聽到有厚底長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那個剛剛離開的冒險者。

對方将他買了下來,不顧他身上的髒污将他抱起,帶到了有着軟和床鋪的地方。

她甚至願意用那種昂貴的藥劑治療自己,雖然帶有光明祝福的聖水于他而言是致命的毒藥。

心底的惡魔再次發出嗤笑,異類永遠是異類,沒有人會接受你,即使真的有願意對你釋放善意的存在,那也只會為你帶來毀滅。

即使被毀滅也沒關系。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随後不再躲避,閉上眼睛将最深的傷口全數暴露在那致命的聖水跟前。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沒有降臨,那位冒險者拿出奇怪的煉爐,放入了能讓他感到親和的素材。

Advertisement

他認得那份珍貴的素材,來自沉睡森林的深淵之種,經過市集的冒險者偶爾會向魔藥店售賣同樣的東西,每一次的收益都足夠讓一支小隊笑逐顏開,換算成蘇爾大概能買十個他還要多。

他感到惶恐,拼命想往後退縮,想告訴新的主人自己并不配擁有這麽昂貴的治療,他甚至無法為她提供比這份藥劑更高的使用價值。

但心底的惡魔偃旗息鼓,想要活下去的願望終究占了上風。

房間門傳來一聲輕響,有人端着托盤走過,悅耳溫和的女聲随即在他頭頂響了起來。

“你醒了嗎?”

他擡起頭,看到了昨天那位将他買回來的冒險者,對方沒有佩戴兜帽,金色的長卷發随意披散在身後,一雙海藍色的眼睛就像初見之時那樣注視着他,帶着些微的欣喜。

她比大部分冒險者都要年輕,嘴角噙着微笑,臉龐在透過窗戶的晨曦中仿佛泛着柔和的聖光,一如那位傳說中為大地帶來希望的光明女神。

像是被那光芒灼到,他下意識地垂下了目光,很快又感到了惶恐。作為被買下來的奴隸,第一天就睡到比主人更晚才醒來,他根本就是個不值得主人浪費任何藥劑的廢物……

“正好,讓我看看恢複的怎麽樣了。”金發的女性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自卑不安,徑直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腿。

他的身體還滿是潰爛的膿血與髒污,骨折的小腿附近更是慘不忍睹,僅僅是讓那白皙修長的手指觸碰都像是一場刺目的亵渎,他拼盡全力縮緊身體想要避開對方,冒險者卻并不給他機會,挨個仔細捏過了那附近斷裂的肌肉骨骼。

居然已經好了大半了。

艾麗希雅在心中啧啧稱奇,也不知道是深淵之種的效果太好,還是亞種惡魔的自愈能力着實彪悍,總之敷完藥又睡了一覺之後,小少年身上的傷已經基本無礙了,連帶他身上的惡魔特征,比如那些覆蓋在四肢的倒刺鱗片都減淡了不少,頭頂的犄角小了一圈,隐藏在黑發裏,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只有那條骨刺的尾巴沒有太大變化,被他藏在身後的被子裏,相當緊張地繃成了直線。

艾麗希雅滿意地收回了手,這表明對方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昨晚上他還一直在發燒,艾麗希雅将剩下的深淵之種藥劑兌水給他喂了下去也不見好轉,原本以為救不回來了,沒想到最後會在短時間內迅速愈合。

亞種惡魔少年似乎想要對她說什麽,然而還沒開口就被腹中傳來的一陣巨大咕咕聲給打斷了,他大概是餓了太久,先前太過虛弱沒辦法進食,這會兒稍微恢複了一些,身體立刻就發出了饑餓的信號。

“對、對不起……”小家夥的臉色一點點漲紅,怯懦着低聲開口,幾乎想要立刻跪到地上向主人反省自己的失态。

艾麗希雅笑着揉了揉他的黑發,把自己剛剛端上來的早餐托盤拿了過來。

“先吃點東西墊墊,一會兒我們再出門去吃頓大餐。”她把托盤上放在了床頭櫃上,內容非常豐富,有方便虛弱病人進食的粘稠麥粥,也有分量足夠的烤面包,配上小旅館裏自制的香腸熏肉與色澤金黃的煎蛋,滿滿的堆了一大盤。

誘人的香味讓亞種惡魔少年不自覺地咽了咽喉頭,有些忐忑地看了看艾麗希雅。

那些都是主人們才能吃的幹淨豐盛的食物,即使對方把托盤放到了自己跟前,他也不敢擅自取用。

“我已經在樓下吃過早餐了,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艾麗希雅耐心地解釋了一遍,将剛剛出爐還散發着熱量與麥香的烤面包塞到了小少年手中。

瘦弱的亞種惡魔雙手捧着面包,遲疑地咬了一小口,舌尖彌散開來的甜味與飽足感讓他再也無法忍耐,大口大口快速地吃了起來。

艾麗希雅在另一邊的單人床沿坐了下來,笑眯眯地看着小家夥進食,心中生出了些奇怪的滿足感。

對方吃東西的樣子像個小倉鼠,把面包跟熏肉都大口塞進嘴裏,直到再也塞不下了才會快速咀嚼吞咽,吃得臉頰都鼓鼓囊囊的,有點可愛。

托盤上的食物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吃到最後一點的時候亞種惡魔少年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吃相不太體面,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

“說起來我還沒有跟你介紹過情況吧?我叫艾麗希雅,是個冒險者,目前正處在尋找某個人的旅途中,你呢?”

見他吃得差不多了,艾麗希雅便順口問起了對方的狀況,“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

“十、十二歲……”小少年的聲音帶着某種奇怪的幹啞,似乎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他頓了頓,默默放下了手中啃到一半的面包,垂下頭去不敢直視艾麗希雅。

“我沒有名字……”

他低落地垂着頭,似乎對這件事有些難以啓齒,骨刺尾巴環繞過來,默默圈住了自己。

在出生時他就被恐懼又絕望的父母抛棄了,被路過的行商撿到,跟着商隊長大到了可以說話做事的年紀,随後又被賣給了奴隸販子,輾轉了兩任主人之手,最終因為過于虛弱而被賣了第三次,如果不是艾麗希雅将他買回來,他肯定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格斯的店裏。

父母沒有給他取過名字,商隊的大人習慣用貨物編號來呼喝他,之後的主人也都叫他亞種惡魔或是惡魔崽子,他不想将這些稱呼告訴艾麗希雅,那都不是向他人介紹自己時能夠使用的,獨一無二的「名字」。

雖然這也是他第一次經歷需要向別人介紹自己的情景。

“那我來幫你取一個吧。”艾麗希雅倒是很快找到了解決方法,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叫「賽因」怎麽樣?在艾恩卡特古語中代表被女神祝福之人的名字。”

畢竟是由她這個真正的上界(見習)女神親自取的,沒有比這個含義更加适合的名字了。

聞言亞種惡魔少年驀地擡起頭,金色的眼瞳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那位傳說中的勇者大人……”

艾麗希雅一怔,随即意識到對方指的是《艾恩卡特勇者救世錄》,簡單來說那大概就是艾麗希雅上一任同事的述職報告,內容大致講述了光明教會聖女艾琳娜與勇者賽因及其同伴拯救世界的冒險之旅,在大陸上流傳甚廣,老少皆知,其中更是衍生出了許多流傳至今的寓言小故事。

說起來這位勇者被取名賽因也是因為光明女神的祝福,那之後民間更是誕生了無數叫做賽因的小男孩,屬于在街上大喊一聲都會有好幾個人回頭的大衆俗名。

艾麗希雅覺得自己一定是因為找不到勇者魔怔了才會下意識給小家夥取了這個名字,她頭疼地敲了敲眉心,看向亞種惡魔少年,“好像是有點爛大街了啊……你不喜歡的話我再想一個?”

“非常感謝您的賜名。”少年輕輕搖頭,被劉海擋住一半的金色眼瞳中滿是欣喜,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非常喜歡。

賽因。

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歡喜的忍不住想要勾起尾巴尖。

在艾恩卡特古語中代表被女神祝福之人,和所有從父母那裏得到名字的初生小嬰兒一樣,是包含着他人真摯祝願的名字。

他喜歡這個名字。

賽因心念一動的同時,他胸口上的魔法印記也突然發光,繁複的紋路中央離形重組,隐隐勾勒出某個古語組成的單詞,随後隐沒于皮膚之下,消失不見。

“奴隸契約好像會束縛真名來着?”艾麗希雅看了看那道魔法印記,微微蹙眉。

原以為奴隸主格斯使用的只是普通驅使魔獸的那種契約,沒想到還帶束縛真名的效果,這對擁有「名」的靈魂會形成單方面的絕對壓制,且輕易無法解開,從根源上杜絕奴隸叛逃的可能性。

賽因卻很開心,奴隸契約認可了這個名字,這意味着他的真名與靈魂相連,從現在開始他就是這個世界中貨真價實、獨一無二的賽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