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請你

“你在緊張什麽?”

暗夜裏,林冬笙什麽都看不清,只感覺掌心觸碰的手臂好似在印證她的話,變得更為緊繃。

在涼爽的晚風中,少年的皮膚卻起了層薄汗,林冬笙握着他溫熱的小手臂,手心也變得潮熱。

第一次有這種逗小朋友的心情,基于他的反應,林冬笙想象他微微睜大眼睛的樣子,不由得輕輕笑了。

陳夏望聽見她笑,才反應過來,許久後說:“走吧。”

“嗯。”

走了好一段路,才看到門戶集中的地方,燈亮光線從門窗透出,視野變得明晰,林冬笙松開他的手臂。

遠遠看到謝蘭恬的家,林冬笙正準備說話,一條毛茸茸的東西飛快地蹿出來。

旺八搖着尾巴,靈活地在陳夏望的腿邊轉來轉去。

林冬笙的小腿又被它的尾巴掃了下,她彎腰伸手,想去摸一把。

旺八非常機警地躲開,瞅了她一眼,撒開腿預備逃跑。

林冬笙:“啧。”

旺八剛邁出逃跑的第一步,就被陳夏望一把摁住狗頭。

“可以摸它。”

“哦?”

她一步步靠近,看見旺八驚恐萬狀的眼睛,感覺自己就像個十惡不赦的大反派,逼近被綁架的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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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夏望來回撫摸旺八的腦袋,安撫它的情緒。

其實看得出陳夏望沒有用力制住它,是它感覺到他想讓它留下,所以哪怕害怕林冬笙,也沒有跑掉。

林冬笙先摸摸它蔫下來的尾巴,又撫了撫它的後背。

她一碰,它就抖,眼神可憐吧唧的,好似在遭受天大的酷刑。

林冬笙幹脆收回手,直起身子。

陳夏望:“不摸了麽?”

“我懷疑再摸下去,它都要自己把自己吓死。”

陳夏望輕輕拍兩下它的腦袋,旺八才撒開腿跑進院子。

陳夏望将人送到後,才往自家方向走。

林冬笙上樓洗完頭洗完澡,聽見動靜,下樓看見謝蘭恬他們回來了。

旺八一直在院子的角落裏趴着,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開心搖尾跑過去,在老爺子腳邊晃悠。

謝蘭恬彎腰想摸狗,旺八就反應飛快地溜掉。

才剛發生不久的場景幾乎重現,只是老爺子沒像陳夏望那樣,摁住狗頭讓人摸。

謝蘭恬:“诶,真是的。”

林冬笙奇怪地問道:“旺八怎麽這麽怕人,連你都怕。”

“原來的主人對它不好,一直虐待它不說,後來還将它丢棄。”謝蘭恬說,“我外公撿到它,就把它帶回來養着,但它已經不敢親近人了,只親近我外公。”

“我看它也親近你表弟。”

“那是因為我弟還小不懂事的時候,逮到旺八就又拔又扯它的毛,夏望從我弟手裏護下它,以後也不讓我弟亂欺負狗,所以旺八還信賴他。”

謝蘭恬總結一句:“反正它只親近我外公和夏望,我們就別想碰了,我放暑假回來這麽久,連它一根狗毛都沒碰到,你想摸狗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我朋友那裏,她們家都養了狗,讓人摸的。”

林冬笙看了眼在角落裏縮着的旺八,說:“沒事,不摸了。”

又過了幾天,到謝楊傑的生日。

謝蘭恬和陳夏望将家裏上上下下打掃幹淨,盧蕙萍和老爺子帶謝楊傑到鎮上買好幾套新衣服,兩袋零食和大蛋糕。

盧蕙萍說要給他買點學習文具,他鬧着不樂意,要買新玩具,盧蕙萍只好答應回市裏再給他買玩具。

那天晚上沒請客人來家裏,只有謝蘭恬他們自家人外加林冬笙,因為第二天下午盧蕙萍和謝楊傑就要坐車回邶市,晚上忙着收拾行李,不太有時間招待客人。

為了不讓謝楊傑落後于城市孩子,盧蕙萍也給他報補習班,他們暑期回村裏,一是不讓謝楊傑忘了自己的根,二是讓他多陪陪老人家,正好給他在老家過完生日再回市裏。

平時謝楊傑就性子調皮,到了生日更覺得自己是老大,鬧騰得不行。

生日過完的第二天早上,林冬笙拿出四千塊錢要給盧蕙萍,當作是自己住在這的生活費。

盧蕙萍瞬間拉下臉:“這我不能要,你是小恬的朋友,來這裏玩得開心就好,我怎麽能收你一小孩的錢呢。”

“阿姨你不收,我過意不去。”

盧蕙萍堅決不要:“你再這樣,我可要不高興了啊。”

林冬笙無奈,謝蘭恬跟她解釋:“除了過年和暑假這點時間,我爸媽常年在外打工,我和我弟也在市裏上學,家裏就剩我外公一個人,我媽經常讓我多叫點朋友回家住,熱鬧一點,我外公心裏才舒服些。”

林冬笙發現盧蕙萍和謝楊傑走的時候,老爺子神情落寞,過了許久才好點。

她問謝蘭恬:“阿爺平時一個人會做些什麽?”

“夏望經常來看他,”謝蘭恬說,“聽夏望說,我外公會悶在家裏,不愛出門了,坐在院子裏的木椅上聽收音機,一聽就是大半天。”

林冬笙在村子裏閑逛久了,發現陳夏望很忙。

他要幫人摘果,菜地除草,收稻子,種菜,送東西等等,甚至辦喪,都有人叫他去擡棺材。

謝蘭恬知道後氣得要命:“他們怎麽能叫夏望去擡棺材?!”

林冬笙不明所以:“怎麽了,這裏面是不是有說法?”

“當然啦,擡棺材這種事得要成年男性,最好是25到35歲之間的,這樣陽氣足,才能壓住陰運。”

“小孩和老人都不能擡,陽氣不夠會招厄運的。”

謝蘭恬直想罵人:“夏望才十幾歲,怎麽可以擡棺材,他們讓夏望去擡,無非是欺負他家裏……”

見她沒往下說,林冬笙又不愛打聽別人私事,也就沒問。

一天下午,林冬笙從小湖邊回來,在路上遇到正在忙活的陳夏望。

太陽高懸,日光照得樹葉泛起一層油光,泥巴路被曬得幹裂。

林冬笙一直走在林蔭裏,這會兒走到陽光下和陳夏望打聲招呼。

他正幫人将曬幹的草藥搬上車,皮膚被曬得發紅,豆大的汗水從他的下颌往落,滴在黃泥地上,留下幾點深印。

林冬笙從口袋裏抽包紙巾遞過去。

陳夏望道謝接過,抽出紙巾卻沒馬上擦臉,而是取下頭上的草帽,用紙巾将草帽裏面擦幹淨,然後将草帽戴在她的頭上。

她的眼睛遇到太強光線會不自覺地眯起來,這下有帽檐擋光,她的眉眼才舒展開。

恰好吹來一陣被烤熱的夏風,林冬笙聞到他身上的汗味混合着草藥味,莫名有些好聞,讓人少了些燥意。

“我快忙完了。”陳夏望說,“姐姐,你要不要先到那邊等一下?”

林冬笙走向他指的路邊樹蔭,靠着樹幹等他,雖然她原本只打算路過。

陳夏望幫一位皮膚黃暗的中年男人搬完草藥,還用繩子系好,以防車子颠簸掉出草藥。

忙完活,男人輕松不少,用家鄉話和陳夏望閑聊,看他滿頭大汗,還要請他喝一壺涼茶。

陳夏望有點心不在焉,頻頻偷瞄林冬笙的方向,怕她等得不耐煩,連連謝絕男人的好意。

男人給他做活的零錢,陳夏望道謝,朝林冬笙走來:“可以了,走吧。”

走出很遠,林冬笙發現走的不是回家的路,但她沒出聲問,左右陳夏望在這又不可能迷路。

他帶她來到村裏的一家小賣部。

小賣部位置較偏,是一個大嬸的家裏,二樓以上住人,一樓空出小塊區域賣東西。

有櫃臺賣煙和糖果,高點的木櫃擺賣牙刷、毛巾、鹽等日用品,只是都擺得淩亂随意,空間也狹小,只能讓人一前一後地走,整個小賣部看起來又暗又舊。

這裏還賣許多三無産品小零食,所以門口通常會聚集些小孩子。

林冬笙跟着陳夏望來到小賣部角落裏的小冰箱面前,冰箱外殼舊得像一張泛黃的廢報紙。

他拉開冰櫃,問她:“想要哪一個?”

林冬笙明白過來,他是想用剛剛打零工的錢,請她吃冰淇淋。

她剛想說她來請,結果擡頭對視上他澄澈黑亮的眼睛,便只好随手拿起一根冰棍,改口說:“這個吧。”

陳夏望稍稍彎唇,也拿起一根相同的冰棍去結賬。

老板王嬸常年不在櫃臺,村裏人都孰門熟路穿過小賣部到後面屋子找她結賬。

後面更大的區域湊了兩桌麻将,王嬸在其中一桌打得不亦樂乎,抽空擡眼看他們,說:“兩根冰棍一塊錢。”

陳夏望将錢遞去,然後和林冬笙往外走。

誰知剛出小賣部,二樓傳來一道女聲:“喂,陳夏望!”

陳夏望和林冬笙紛紛回頭,沒看到二樓陽臺有人,不一會兒,有個女孩從小賣部裏沖出來。

她和陳夏望差不多的年紀,染了一頭黃發,但沒護理好,頭發又幹又亂,像風吹倒的稻草,脖子上和手腕處挂有叮叮當當的鏈條飾品,腳踩一雙人字拖。

她過來先瞪一眼林冬笙,才問陳夏望:“這是你表姐的朋友吧?”

陳夏望點頭。

“那你表姐呢?”

“她在朋友家玩。”

“那她是怎麽回事?”女孩指着林冬笙,氣勢洶洶的語氣,簡直像當場逮住男朋友腳踏兩條船的正牌女友。

“她不是你表姐的朋友麽,為什麽跟着你?”

“還有你為什麽請她吃冰棍?”

陳夏望覺得莫名其妙:“我為什麽不能請她?”

女孩一噎,半天答不上來,似乎有些話說不出口,瞥見一旁事不關己的林冬笙,當即調轉矛頭:“你說!”

夏天冰淇淋融得快,林冬笙啃着冰棍,神色淡淡:“說什麽?”

女孩又是一噎,看了看陳夏望,又看了看她,最後一咬牙,惡狠狠沖她說:“你給我等着!”

說完,她又跑回樓上,只是每一步子的悶聲都傳達着怒氣。

林冬笙:“她是誰?”

陳夏望見她神色冷淡,沒有半點不悅,才松口氣解釋:“她叫王詩宜,是我同班同學。”

“同學?”

林冬笙回想女孩一身要混跡社會的不良氣息,有點難以和陳夏望這種純澈善良的好學生做比較。

轉頭就将女孩的幼稚警告抛之腦後的林冬笙,還真被王詩宜找到機會,堵在路上。

王詩宜趾高氣揚地說:“你離他遠點,聽到沒?”

這個他不用點明是誰,兩人心裏都一清二楚。

林冬笙當然不可能被她恐吓住,反倒覺得她這種幼稚勁怪好笑的,“哦,為什麽?”

“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他。”

林冬笙挑眉:“所以呢?”

王詩宜順着就說:“所以你滾遠點!”

“按照你的說法,”林冬笙眼皮子都懶得動,“你也不了解我,那麽現在請你滾哦。”

王詩宜被堵得一口氣悶在胸口,牙關一點點咬緊。

班裏的女孩也有試圖接近陳夏望的,他性格雖好,卻也不見與他人親近。

在這個開始追求美的年紀,班上的女孩各種打扮,加上學校學風不好,校紀根本約束不了她們,于是王詩宜也追随所謂的潮流,染發美甲打耳洞,将自己打扮鮮明,渴望吸引在意人的目光。

她覺得自己是好看的,陳夏望遲早會發現,并且漸漸在意她,喜歡上她。

而這樣的幻想,在她見到林冬笙之後,輕易破碎掉了。

林冬笙既不染發,也不打耳洞,甚至連飾品都很少戴,她的皮膚白嫩細膩,黑發利落齊肩,一身簡單的淡紫色短袖和休閑短褲,既沒有像她們刻意顯露身姿,又無意識間顯露姣好的身材。

她眉眼冷淡,總帶一點疏離,又莫名地有氣質。

王詩宜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令她心慌,不安,産生焦躁的危機感。

迫切催促她,趕緊叫林冬笙遠離陳夏望才好。

林冬笙看她眼睛泛紅,淚光在眼眶裏打轉,一副又恨又不服輸的倔強模樣,就懶得再搭理了。

“你喜歡誰,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以此來幹涉別人,未免幼稚過頭了。”

林冬笙丢下這話,散漫地邁步子離開。

她邊走,邊出神地想起自己讀初中那時,班裏也有兩對早戀的同學,一對藏得很好,另一對被抓住,鬧得全年級轟轟烈烈。

随着身體第二性發育,意識上也漸漸對異性産生朦胧的好感,在意着,被吸引着。

但就像每個人身體發育的時間不同,哪怕在同一個年紀,同一個班級,每個人心裏出現情愫的時期節點也會有所不同,不然就不會有早戀的說法。

好似同一植株上的幾個花苞,有的綻放早,有的最後才開。

不過他們喜歡誰,憎厭誰,都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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