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夏日的幻想與期許

和同學朋友在游樂場聚過後,林冬笙早早離開邶市,漫無目的地随心旅行,從北一路往南,從東往西處偏,看水看山,看人看景。

林冬笙的母親鐘繪雪從小身體羸弱又暈車嚴重,心裏渴望途旅風光,常常只能在書中想象文人墨客所描寫的風景,後來成了家,她更是走不出去。

林冬笙還記得鐘繪雪曾摸着她的腦袋,溫柔地說:“阿笙,長大以後可以多出去走走看看。”

那時才幾歲大的林冬笙會抱住她的胳膊,幼稚地說:“不要,我要永遠跟媽媽在一起!”

小時候有種時光漫長的感覺,不知永遠是多遠,只覺永遠是很久,每時每刻是永遠,一天一周是永遠,三四個月也是永遠,年更是看不到頭的。

“阿笙,很多東西你要去看才有體會,這些體會是你自己的,會融入你的思維和經歷,成為你歲月的一部分。”

小冬笙聽不懂,撅起嘴巴看她。

鐘繪雪将她抱在懷中:“我這輩子沒出過遠門,阿笙就當替我去看看。”

小冬笙聽着她虛弱的聲音,聞到她身上的藥味,安靜地點了點頭。

……

于是林冬笙随走随看,去西湖,上黃山,坐觀海,品小吃,見到名勝古跡,聽聞珍鳥鳴叫,嘗遍酸甜苦辣,頗有體會感觸,但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期間高考成績出來,老李打來電話讓她查成績。

林冬笙剛好吃完下午茶從小店出來,随便找一家網吧查了下,然後報給老李。

老李聽完,一顆心落回去,滿意道:“不錯,發揮得很好,按照你的成績,那些頂尖大學你都能報,熱門專業也可以選,主要看你的興趣吧。”

林冬笙捏着手機,目光從屏幕上的數字,落到黑色的鍵盤上,在網吧的嘈雜聲中,她輕聲說:“老李,謝謝你。”

心情徹底沉靜下來後,為之前的任性感到抱歉,剩下的只有感激,感謝那時老李沒松開手,仍拉她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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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靜了兩秒,眼眶微微濕潤,有諸多的感慨。

“你最應該感謝的人是你自己。”

“你即将踏入大學,開始人生新的階段,我想說,以後不管任何時候,是貧是富,邁上高峰還是跌落低谷,你永遠都不要放棄自己,回頭不忘來路,向前看清去路。”

老李如同大多數老師,不奢求所教的學生能成為多麽優秀傑出的人。人性有弱點,外界有無窮誘惑,不因一時錯念,踏錯了路,毀己傷人。

過好平凡普通的一生就足夠了。

得到成績,林冬笙開始填報高考志願。

比起其他同學到各大網站搜集信息,參考師兄師姐的意見,父母親戚跟着提心吊膽,林冬笙填報志願可謂相當随便。

正巧旅游到淅池市,看到山綠水青,古鎮古窯等自然和人文風光引人入勝,生活節奏相對悠閑,人也熱情好客,她喜歡這,莫名想到在謝蘭恬鄉下的閑适時光,于是報了淅池大學。

且非常任性只填一所學校一個專業,不服從調劑。

她這種填法被禿頭的年級主任知道,他估計會暴跳如雷,頭冒青煙,連剩下的幾根頭發都氣得難保。

畢竟學生多,老師少,考得太好的學生不用擔心,想上的學校都能上,老師們更關照成績中下的學生,憑借過往經驗,給出參考意見。

期間方程逸打來電話,笑問林冬笙去哪個城市,他也要去。

林冬笙沒有告訴,并且明确拒絕他沒有直說的心意。

方程逸沉默良久,不死心地問:“我知道感情的事急不來,所以我也沒打算讓你現在就換個關系和我相處,能不能……給個水到渠成的機會,最後不成,我也認命。”

“抱歉,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陽光高大的男孩終于黯淡下去,像厚雲遮日,只餘下一地暗影。

他緩緩開口:“好。”

方程逸電話挂斷。

年少短淺又熱烈的感情就這樣結束,像是斷線的風筝,在飛向更廣闊的天地之前,內心悵然若失。

只有謝蘭恬打電話來問時,林冬笙才說出高考志願。

“淅池市?我也想去那邊!”謝蘭恬連忙翻閱填報指南,“可是淅池大學往年的分數都高得吓人,我讀不了,不過我可以報那邊的普通一本。”

她也很快敲定學校和專業,填報上去。

直至九月初,林冬笙進入新學校,住到新宿舍,遇見新舍友。

在忙碌中,短短的一個多星期過去,很快就到教師節。

高中班群裏早早有人問起回母校看老師的事,林冬笙和謝蘭恬正有此意,兩人一塊坐車回邶市一中。

畢業離開不算久,學校沒有變化,只是自己曾經奮鬥苦讀的教室,裏面的同學都換了人,看見自己曾坐的位置上,從埋頭努力的陌生背影中,依稀瞧見當初的自己,難免有所觸動。

聽說一班有大半的同學回校看老師,只是各自時間不同,所以都是一批批地來,又一波波地走。

林冬笙和謝蘭恬到的時候,正有五個人圍在老李的辦公桌周圍,同老李閑聊說話。

謝蘭恬高興開口:“老師,我們也來啦。”

老李看向謝蘭恬和林冬笙,眉目溫和:“嗯,來了。”

這五個同學來了已久,和她們打完招呼,聊上幾句,便和老李告別離開。

輪到謝蘭恬上場,她眉飛色舞地說着新學校裏的新鮮事。

等謝蘭恬說完,林冬笙将手上的禮物送給老李:“我挑了些淅池特産,還有這份是給小燕的。”

“都是些小玩意兒,不貴,也就表點心意,老師你就收下吧。”

老李看着林冬笙,聯想起幾個月前,那個叫陳夏望的男生來和她說的事,關于林冬笙家庭的變化,情緒異常的原因,但這些都不是學校可以解決的,甚至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它擱置在那裏,像密林荊棘,而高考迫在眼前。

陳夏望說:“老師,她看着好像很冷漠,什麽都不在乎,拒絕所有好意,難以信賴親近關系。”

“但其實她太容易心軟。”

“只要她感受到您的關心是真誠的,除了您職責和身份之外的真誠,她就會心軟,不為自己,她也會回頭。”

少年垂首懇求:“求您不要放棄她,再向她伸一次手。”

老李默然,她當然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學生,但他給了一條新思路。

不知病因,難以對症下藥,林冬笙突然之間的頹喪消沉,一落千丈,令所有人措手不及,老李越問,林冬笙反而越緘言排斥。

這個年紀的孩子敏感,沖動,做事很少思量後果,面對林冬笙這樣的“突發症狀”,老李沒少給林石坤打電話,想要了解真實情況,但林石坤只有“我怎麽知道,随你們怎麽處理,我懶得管”的态度。

老李目光打量陳夏望,這孩子格外早熟沉穩,冷靜且有條理地講述他母親和林冬笙父親的事,以及其他家庭瑣事和複雜關系,言語中包含愧疚,似是自責自己的過錯,導致林冬笙步入如此境地,所以前來懇求老李幫助。

但老李畢竟教過太多學生,經歷太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出男生的心緒情愫。

“一棵樹如果早早分叉太多,那就會長不高。同樣的,人的精力也有限,”老李沉聲說,“作為一名老師,我更希望你和她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你也知道高考這最後幾個月有多重要,所以暫時別動和她談戀愛的心思。”

一言将他掩藏的情感挖出來,陳夏望怔然,臉泛起了紅,似是想到什麽,又褪變成灰白。

“老師,您放心。”

“我不會,”陳夏望低下頭,“也不敢的。”

老李透過他竭力平穩的音調,從他身上看出一種沉甸甸的卑微,像是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他愛念的後背有一面自卑。

許是缺少閱歷,經歷的是非少,面對的選擇也少,在十幾歲的年紀,情愛大多懵懂青澀,純淨美好。

因為淅池市離邶市遠,林冬笙和謝蘭恬長途趕來,時間也不早了。

閑聊許久,學生放學離開,老李也準備下班回去接女兒,林冬笙和謝蘭恬告別離開。

兩人走下教學樓的樓梯,有些沉默,更多的是難言的傷感。

校園一草一木皆是熟悉的,但曾經的同學各自走遠,周圍已換成陌生的面孔。喜歡或厭煩的老師還留在這,但不再一擡頭就能見到他們。

林冬笙和謝蘭恬走在通往校門的校道上,兩側種滿的高樹連接成綠橋,樹下左側道是車棚,停着幾架學生的自行車,右側道則是一年一度的高考光榮榜。

走到校門口,謝蘭恬忍不住回首再看一眼校園,同時看到熟悉的身影。

“夏望!”

大概是沒想到她們會回頭,視野寬敞的校道又無處可躲,陳夏望正好站在光榮榜的展示欄前。

事實上,他提前問過謝蘭恬教師節會回來嗎,她說會,和冬笙一起回來看老師。

于是到這天,他心不在焉,教室靠樓梯,座位近窗邊,他頻頻看去,似乎心神都只能在樓梯處徘徊。

下午第二節 課,他終于看到林冬笙出現,她很快又順着樓梯往上走,背影消失在拐角。

初秋的陽光溫熱而明媚,樓梯金屬欄杆反射出刺芒。

眼睛盯得泛酸,強烈的心悸漸漸緩和,陳夏望有點懷疑剛才的驚鴻一瞥只是自己的錯覺。

而這樣的錯覺,在他枯燥乏味的生活裏頻繁出現,現實當中,夢端深處,她都會出現,有時留下一個眼神,有時留下一個冷漠背影。

放學,他仍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看着人群從密到疏,湧下樓梯。

直到他看到林冬笙和謝蘭恬下樓回去。

身體反應超過意識決策,他已經跟在她們身後,花圃,圖書館和操場,最後在離校門的不遠處,停住。

林冬笙聽見謝蘭恬喊出的名字,腳下一頓,也回過頭。

傍晚的霞光吻紅大片雲朵,橙紅的光線絲絲縷縷從枝葉間滲漏,少年站在平坦的校道上,身姿挺拔,輪廓朦胧柔和。

溫柔的目光偷偷含着情愫,就像綠葉悄悄羨慕與霞光親昵的雲彩。

可是當林冬笙的視線與他相觸前,他便垂下睫羽,一點也不敢再多看了。

“夏望,你不會沒認出我們吧,剛才走我們後面也不主動出聲叫人。”謝蘭恬拉着林冬笙走近。

校園兩側的路燈亮起,校門口處的大燈也亮了,她們背光走來。

陳夏望低眸只看着自己的鞋面忽然多了一道影子。

在意識到這是林冬笙的影子,陳夏望像踩到火盆似的,心顫得猛地退後一步。

而後他又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好和她的影子交疊形成一小部分更深的暗影,他怔怔注視那交疊處許久,直到謝蘭恬重複說一遍,他才回過神。

“我……沒注意到,只想着吃點東西回去上晚自習。”

邶市一中從高一下學期開始上晚自習,陳夏望鮮少說謊,所以說這半真半假的話也有點艱難。

“我們也要馬上趕火車回去,”謝蘭恬說,“那先這樣吧,以後有空再聚。”

陳夏望點頭。

他看着林冬笙走出校門,又一點點走遠,背影消失在人群街尾。

這座城市又只剩他了。

他在鄉村時,她在邶市,他到了邶市,她去了淅池。

他們之間好似永遠隔着一道看不見的距離。

他不再擁有夏日的幻想與期許。

因為夏天她不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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