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還有一個人

在一間昏暗破舊的小倉庫內。

林冬笙逐漸清醒,腦袋發沉,身體只有酸軟無力的感覺。

她側倒在水泥地上,手腳都被粗繩捆綁。

隐約聽到一點水龍頭的滴水聲,鼻息間俱是濃烈的機油味。

她努力睜開眼,去看自己所在的地方。

牆上挂有各種修車工具,角落到處堆積零部件,還有兩架拆到一半的摩托車車身,幾個不同型號的輪胎随意置放,将本就不大的空間擠得狹小。

“你醒了?”

男人粗沉的聲音突兀響起。

眼前出現一雙男士黑色皮鞋,林冬笙心停了下。

男人蹲下來,兩人對視距離拉近。

林冬笙看清他的臉,大約四十多歲,卻因為疲态顯得很是蒼老,眼睛紅而渾濁,白發不少,高而寬的額頭上皺痕很深。

林冬笙察覺到他精神狀态不太好。

也是,精神正常的人,誰會做出綁架的事?

但這就更意味着她的處境危險。

男人定定地看她許久,眼神透過她,似乎在回想別的什麽。

“聽人常說,女兒是上天賜予的珍貴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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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冬笙沒出聲打斷,只覺得這話對她來說挺諷刺的。

“我的女兒從小聽話懂事,她還說想考醫科大,将來成為一名醫生,為我治病。”

“我只想她平安健康,以後過得開心就好”

“可是——”

男人收回思緒,表情變得猙獰。

“有個畜生害死了她!”

“而他的女兒卻還好好活着!過着我的女兒一直期待的大學生活!!”

林冬笙瞬間明白起因緣由,背後冒出冷汗。

男人拿出她的手機,開機,打開通訊錄,撥打林石坤的電話。

忙音。

男人冷笑,神情可怖。

“他只顧逃命,連自己女兒電話都不接。”

“那就不能怪我了。”

男人抽出一把平細尖銳的水果刀。

刀刃閃過薄光,劃在她的小手臂上。

那一剎那,林冬笙想到排球一起一落,球影和日光都留在她的手臂上。

刀刃留下的傷口,湧出鮮紅的血。

她仿佛聽到排球落手的一聲聲悶響。

砰砰砰——枯燥乏味的練習,手指骨折,小手臂腫脹,薄薄的皮膚下都是血小點。

又一刀落下,血滑過纖細的小手臂,沒入髒污的地面。

林冬笙隐約看到那個學生氣的自己,迎着驕陽,站在主席臺上,難得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是軟件1班的林冬笙,現在是校隊的新二傳,不一定能帶領隊伍打出成績,但我盡量不拖後腿。”

刀刃劃爛皮膚,往裏深紮。

林冬笙閉了閉眼,想起經歷一番打磨,蛻變的自己,站在領獎臺上,和隊友相擁,最後捧起獎杯,對着鏡頭,滿是驕傲:“今年,是我們贏。”

鮮血在白嫩的皮膚上,很是刺眼。

刺得林冬笙眼睛紅了。

藥效未過,她無力掙紮,兩手在不停顫抖。

“不要……”

她用盡全身力氣,喉間才擠出一點細弱的聲音。

“不要……碰我的手……”

“求你……”

誰來救我。

誰能來救我。

嘀嗒,嘀嗒,嘀嗒。

未擰緊的水龍頭似乎有流不盡的水,濃重的機油和鏽鐵味沉悶在狹小密閉的倉庫,也掩蓋不住血腥味。

自從男人打開林冬笙的手機,裏面一個沒有備注的陌生號碼響個不停,短信接連不斷,他當然不會去看,最後不耐煩了就再度關機。

“你還不肯說出那畜生的位置?”男人逼問。

藥效已過,大概是怕她掙紮,鬧出大動靜,他将她綁在一張椅子上,堵住了嘴。

林冬笙搖頭。

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根本不知道林石坤在哪,他又怎麽可能告訴她。

“既然如此,那就一命還一命,你是他女兒,那就下去陪我女兒。”

男人沒打算馬上殺她,不給她喂水喂飯,在耗死她前,先折磨她,好似這樣才能對等他女兒所遭受的痛苦。

他扔開林冬笙的手機,用自己手機拍幾張林冬笙的慘照,發給林石坤,而後又撥電話過去,還是無法接通。

男人陰沉,再度拿起那把帶血的水果刀。

有些傷口才剛凝住血,有些地方結了層薄痂。

他不割新的傷口,只用刀尖劃開結痂,再往深處紮。

兩手傷痕累累,傷處反複流血。

血順着掉漆的爛木椅往下滴落,再一點點暈濕地面。

廢報紙糊住了窗,只有高處的一角沒糊全,一束陽光照射進來,能讓人清晰看到浮動的塵埃。

可林冬笙整個人被束縛在暗處。

那道光離她太遠了。

明明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卻讓她絕望的感知,這輩子也無法觸及。

這個被世界遺落的地方,似乎也被時間遺忘。

每一秒都太過漫長。

林冬笙已經算不清自己被困在這裏多久。

“你就在心裏祈禱吧,”男人說,“祈禱那畜生用他的命來換你的。”

因為失血過多,林冬笙的臉色只剩蒼白,手已經痛得沒了知覺。

她用眼神告訴他——你殺了我吧。

殺了我。

男人笑了,笑得可怖,眼底積滿陰郁。

“就這點傷痛,你就想死?”

“我女兒被車撞得……”他不敢回憶那個場景,也快說不下去,“她每天晚上來夢裏找我,跟我說‘爸爸我好疼,全身都在痛’”。

“她全身是血!你知道麽?”

男人幾近癫狂,從林冬笙的手割到腿。

那些浮現在眼前的美好場景像被裹了層黑布,沉入水底,林冬笙麻痹自己,抽離自己,只在等待死亡的時刻。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終于平靜許多。

他扔下刀,簡單收拾下自己,帶上口罩和帽子,打算出門。

誰知,他一開門,就被人迎面制住。

“別動!”

其他穿制服的人迅速從灌叢裏蹿出來,兩個上前制伏男人,扣上手铐,另外兩個進入倉庫,解救林冬笙。

林冬笙昏迷前,看到那個男人大喊大叫,奮力掙紮,眼神惡狠狠瞪向她,似乎在後悔剛才沒将她殺死。

她被人背起,經過窗戶。

那束日光終于照到她的身上,也落在她布滿刀痕的手上。

市人民醫院。

林冬笙的檢查單出來了。

主治醫生正和兩位民警說情況:“她的傷比較嚴重,特別是手部,傷到腱鞘和神經,還有……”

民警記筆錄,又要了一份檢查單做證明。

陳夏望越聽,心越冰冷,忍不住出聲詢問:“醫生,她以後還能打排球嗎?”

“排球?”醫生說,“最好不要。”

……

為什麽。

明明之前的生活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陳夏望坐在病床邊,看着安靜沉睡的林冬笙。

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呼吸很輕,顯得脆弱易碎。

接連幾天的驚惶焦慮,在這一刻全都變成絞心的痛楚。

謝蘭恬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趕來醫院,她來到病房外,推開門,聲音堵在嗓子裏,人也頓在原地。

她看到往日溫和沉穩,萬事發生不改面色的陳夏望,肩背永遠挺直的他,此時,背脊一點點彎了下去。

他似乎不敢觸碰床上安睡之人的手,臉輕輕靠在她的手邊。

脊背彎出壓抑的弧度,肩膀輕顫。

他在無聲流淚。

謝蘭恬睜大眼睛,這才反應過來——陳夏望喜歡林冬笙。

由此似乎多了一條引線,将過往的一切都串聯起來。

他只親近地叫林冬笙為姐姐,他總打聽林冬笙的消息,他只想去淅池大學,他第一時間知道林冬笙出事。

少年的情愫,再如何掩飾,都會留下蛛絲馬跡。

只要留意,總會發現。

等林冬笙醒來,警察去詢問信息,錄口供記筆錄。

可不管警察問什麽,林冬笙都只喃喃重複道:“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

警察周衛問她:“還有什麽人?”

“那晚綁架我的是兩個男人,”林冬笙竭盡迫使自己平靜,近乎機械地說,“其中一個說了話,聲音偏年輕,穿着深灰色休閑鞋,左鞋面有黑油污漬,鞋碼比那個中年男人穿的黑皮鞋小。”

周衛連忙問:“你看到他的臉了嗎?他有哪些面部特征或身體特征?”

林冬笙遲緩地低下頭,沉默。

那處地段本來就暗,加之她有夜盲症,連男人的輪廓都看不清,而男人又反應極快地搶走她照明的手機。

林冬笙眼睛紅了,整個人縮着顫抖。

“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

“你們快去抓他,抓他……”

在一旁記筆錄的唐曉惜,擡眼看向周衛。

周衛刻意放緩語調,又問:“先回到之前的問題,在倉庫裏,張施勇對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林冬笙那雙纏滿繃帶的手,無意識痙攣幾下,她頭埋進膝蓋,發出尖叫。

好似在昏暗惡臭的倉庫裏,被堵住的尖銳聲,這時候才連同痛苦和絕望,一齊從這俱脆弱殘傷的身體發出來。

病床抖動的鐵架也像面對暴雨的草葉,傳達她大雨傾盆的瀕臨崩潰。

“嘭——”

陳夏望立即推開門沖進來,以保護的姿态擋在林冬笙面前,打斷這次談話。

周衛退開兩步,說:“她現在狀态不好,你照顧她,我們先走了。”

兩位警察離開醫院,唐曉惜坐上駕駛座,說:“周隊,你看?”

周衛打了張争彥的電話,沒通,于是側頭看唐曉惜,說:“去張施勇家,看看他兒子張争彥在不在。”

唐曉惜發動車子,“你懷疑他?”

“案發地點沒監控,目前除了林冬笙的一點口述,沒有其他證據,懷不懷疑的,說起來也沒用,”周衛說,“得找證據。”

司法上有無罪推定的原則,要認定一個人有罪,先得假設他無罪,再用證據來否定這個假設。

當初正讀高三的張羽璐被林石坤酒駕撞死,張施勇和張争彥倆父子在醫院露出的表情,令人至今毛骨悚然。

做警察多年,識人無數,周衛瞬間覺得事情不妙,一眼看出他們想報複的心思,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告訴他們會盡最大努力将林石坤繩之以法。

張施勇冷笑:“能判死刑?”

周衛無言。

酒駕撞死人逃逸,大多是判三到七年,如果是因為逃逸導致受害者沒有及時得到救助而死亡的,會判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林石坤是後者,但還判不到死刑。

張施勇想要的不是審判,不是賠償,是一命償一命。

張施勇早年喪偶,沒有再娶,獨自拉扯一兒一女長大,他身體不太好,到處打零工,兒子張争彥職校畢業考了駕照,先是幫人搬貨,後來自己開貨車拉貨運貨。

他們一家人住在小巷裏的一處民房。

兩位警察找上了門。

敲門聲在窄小的樓道裏回蕩。

周衛加重力道,過了好一會兒,說:“沒人?”

唐曉惜張口,正欲說話。

“咔噠”一聲。

門被人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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