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只要想——我一直在

“等等!”

林冬笙控制不住地出聲叫住他。

男人的鴨舌帽壓得很低,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半張臉,以及鼻梁旁綠豆大小的黑痣。

“你……你是誰?”林冬笙極力克制發顫的嗓音。

安靜幾秒。

男人似乎冷笑了一聲:“突然問一個陌生人姓名,沒必要吧?”

在帽檐的陰影下,他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林冬笙盯着他的背影,視線有些失焦。

無法避免地,她勾起在那機油味的倉庫裏,從痛苦掙紮到絕望無生的記憶。

忽如其來深陷夢魇深淵,她覺得冷,冷到骨子裏,整個人不可抑制地發抖。

綁架她的是兩個人。

明明有兩個人!

那另一個呢,去了哪裏?藏在哪裏!

她覺得周圍黑暗的地方似乎都藏着一雙眼睛,帶着惡意凝視她,要将她拉入地獄。

……

陳夏望在酒店裏,攤開書本半天看不進去,他不時拿出手機看時間,已經超過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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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給她打電話,手機鈴聲先一步響起。

低眼一看,是林冬笙打來的電話。

他立即接通,就聽到那邊傳來發顫倉惶的聲音。

“陳夏望……”

那個在陰暗倉庫,鮮血從指尖滴落的少女,曾在心裏無哀求——誰來救我,誰能來救我。

“你來找我,你快來救我……”

除夕夜晚不好打車,加上距離近,很多師傅不願意去。

陳夏望一路奔向墓園,但地面濕滑,他又無心注意腳下,一時不慎被絆得摔倒,右手掌被劃出大口子,鮮血頃刻溢出,一串串落在薄雪上,像地上紅色的炮竹碎紙,不甚顯眼。

他心急如焚,跌跌撞撞趕到墓園。

墓園很大,長階很多,他瘋了似的尋找,終于在一處石階上看到林冬笙。

她蹲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在暗夜雪地裏,顯得脆弱無助。

陳夏望走近,蹲在她身邊,輕聲說:“我來了。”

他靠近細看,發現她面無血色,唇色蒼白,她似乎已經聽不見他說話了,整個人陷入深層的恐懼裏。

陳夏望伸出右手,頓了頓,換成左手,拂去她身上的細雪。

他摘下圍巾,細致地為她圍好,又脫下黑色大衣,披在她身上。

他握緊她的手,認真說:“我帶你回去。”

在墓園外,有道視線注視着他們離開。

回到酒店,陳夏望将浴缸裏的熱水放好。

林冬笙進浴室,泡入浴缸,開着花灑從頭淋下,熱意環顧四周,一點點驅散冷寒。

過了許久,她穿着浴衣出來,發梢滴水。

陳夏望拿一塊幹淨毛巾,細細為她擦拭頭發,緩聲問:“有沒有覺得暖和些?”

回答他的是無聲的眼淚。

她不鬧也不尖叫,只是安靜地坐在沙發角落,眼淚不斷滾落。

這些眼淚像玻璃碎片,輕易紮得陳夏望心髒刺痛。

“陳夏望……”

情緒似乎終于找到一個出口,林冬笙哽咽:“我好疼。”

有些遭遇可以刻意遺忘,但它始終藏在記憶深處,也許還會伴随人的一生。

“哪裏疼?”

“我的手好疼。”

林冬笙的雙手痙攣似的顫抖,忍不住環着自己,“我的手好痛,痛得要死掉了……”

陳夏望仔細檢查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并沒有受傷,試探性問:“具體在哪裏?”

林冬笙已經回答不了他,她像是深陷夢魇,眼睛失去焦距,沉入無形的陰影中。

陳夏望注意到她指甲劃着手臂上的疤痕,那五道大大小小的傷口早已痊愈,只留下縫合的印記。

“是這裏疼麽?”

陳夏望指腹輕輕觸碰那些疤痕,林冬笙瞬間發抖得厲害。

他不會說漂亮話,任何語言在此刻也顯得蒼白無力。

“我去買藥給你包紮,好不好?”

林冬笙沒能回答他。

“我很快回來。”

除夕夜大多數的藥店已經關門,陳夏望跑遍附近的藥店地點也沒見到營業的,好不容易打到車,便往市中心開,沿路一直在找藥店。

小診所也關了門,去醫院排號拿藥太久,只能作為備選。

終于碰上一家還未關門,卻已經熄燈的藥店。

“不好意思,我要下班了。”女店員看也沒看他,拉上門,掏出鑰匙準備鎖門。

“我可以付三倍的價錢,絕對不會耽擱您太多時間,拜托了。”陳夏望近乎懇求。

女店員很年輕,也是二十多歲出頭的年紀,看到長得俊朗的男生,不自覺帶了點笑,很好說話:“那行,你要買什麽藥?”

“外傷藥,還有棉簽和繃帶。”

女店員拉開門,開燈,用鑰匙打開玻璃櫃鎖,拿藥放在他面前,見他掏出錢包,右手手掌有很大的傷口,明顯還沒處理,血液凝固成暗紅色。

“哎喲,這大過年的怎麽還受傷?”女店員說,“價格就正常付,你記得先将傷口弄幹淨再上藥,別碰水——”

陳夏望放下五百塊錢就快步離開,不拿找回的錢,也沒時間跟她解釋這藥不是他用。

他一心放不下的只有林冬笙,不想在外面多待一秒。

陳夏望回到酒店,林冬笙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保持原來的姿勢。

他在她面前蹲下,溫聲哄她:“上完藥就不疼了。”

他就像處理真的傷口一樣,動作輕緩仔細地為她上藥和包紮。

手臂被潔白的繃帶覆蓋,不再看見疤痕,林冬笙一點點平靜下來,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眼睛慢慢恢複焦距。

“我今天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她說得幹澀遲緩,“很像綁架我的人。”

她的語氣不太确定,因為聲音的辨識度不像外觀那麽直接有力,回想多了,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錯。

陳夏望見她狀态又開始不穩定,不敢再深問:“別再想它。”

“你只要想——”

“陳夏望一直在。”

直至後半夜林冬笙才睡去,陳夏望沒回自己房間,擔心她睡不安穩,他察覺不到。

心弦稍松了些,他才注意右手掌還在隐隐作痛,但他仍舊沒有心思處理。

坐在林冬笙的床邊,陳夏望伸手輕輕觸碰她手臂上的繃帶。

想到她的淚水,她的疼痛。

陳夏望拿起桌上一把尖銳平薄的水果刀。

刀尖的血紅無聲滑落。

而窗外,時而傳來遠近模糊的炮竹聲。

直至第二日上午,林冬笙才恢複過來。

兩人都沒提昨天發生的事。

晚上林冬笙去墓園,陳夏望陪她去,站在遠處等她。

林冬笙站在鐘繪雪的墓前,淡聲說:“去年出了些事,所以我沒來陪你過年,不是食言,你看我今年不是來了麽。”

“你不用擔心,我過得很好。”

“小時候我是不信鬼怪說法的,但現在總覺得你變成鬼應該很怕太陽,所以都是晚上來。”

……

接連幾天,從除夕夜到大年初四的晚上,林冬笙都會去墓園。

大年初五的早上,兩人坐車返回淅池市。

過了十幾天,寒假結束,迎來開學。

陳夏望不知道要不要搬回宿舍,他有點舍不得走,可之前明明答應的是寒假住這裏。

如果他還賴着,林冬笙會不會反感。

要去問問她的想法麽,陳夏望猶豫,萬一這一問正好提醒她,可是不問,如果她想讓他搬回宿舍,不好直說呢?

住在這裏,他可以每天見到她,經常和她說話,他們的衣服曬在一起,洗漱用具擺在一塊,他們的距離那樣近……

好像得到太多,反而越難割舍放下。

開學的第一周周末,林冬笙坐在客廳翻閱雜志,陳夏望站在旁邊,局促得像被班主任拉來訓斥的學生。

林冬笙擡眼:“怎麽?”

陳夏望欲言又止地問:“你覺得我做菜怎麽樣?”

林冬笙不明所以他突然這樣問,但還是配合道:“不錯。”

“打掃衛生,收拾東西呢?”

林冬笙:“幹淨,整潔。”

“那你感覺……”陳夏望聲線發緊,“和我住得怎麽樣?”

林冬笙立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她将雜志翻頁,說道:“适合長住。”

陳夏望又問:“那我不回宿舍,能繼續住在這裏嗎?”

“嗯。”

陳夏望瞬間眼眸明亮,笑容明朗。

本來就是合租,林冬笙覺得明明是很小的問題,陳夏望卻認為是天大的歡喜。

弄得林冬笙都有點好奇,男生第一次喜歡人都會這樣麽?

上課和放假不一樣,人的精力到底有限,林冬笙沒讓陳夏望再早起做早餐,而是和他一起到食堂吃。

“等等,陳夏望對面坐着的人是誰?”不遠處的方智禹推了推眼鏡說。

“好像是林冬笙學姐。”

“怎麽看着還有點像在談戀愛?”

“媽的,老子失戀屍骨未寒,他就搬出宿舍談戀愛,這就是兄弟情?”王原路說。

“我靠,要我也能和這麽漂亮的學姐談戀愛,”闵濤塞了口雞蛋,“你們算個屁!”

“你滾。”

宿舍三人埋頭叽裏呱啦讨論着,因為陳夏望是年紀最小的,所以他們統一口徑,決定将陳夏望稱呼為背叛兄弟的小畜生。

虧他們前幾天還一臉老父親的慈愛臉,囑咐他沒事就回宿舍看看,就當自己娘家一樣。

他們有個宿舍小群,名叫“404四害集中營”,名字是闵濤取的。

去上課的路上,他們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紛紛在群裏對陳夏望進行道德高地的審判。

方智禹:[大學又不是高中,談個戀愛還見不得光,至于瞞着我們哥幾個,像話嗎@陳夏望。]

王原路:[坦白從寬,建議你老實交代!@陳夏望@陳夏望@陳夏望]

闵濤:[好哇,看不出你是這種人,竟然背着兄弟談戀愛!!!]

闵濤:[所以到底怎麽追上漂亮學姐的,快給哥們傳授點經驗。]

王原路:[?]

方智禹:[我們中間是不是出現了叛徒?]

王原路:[把他叉出去!]

……

可惜陳夏望一天沒看手機,一下課就先行一步離開教室,去到校內的超市買食材。

林冬笙開門回來時,聽到廚房傳來洗菜的聲音。

窗戶敞開,傍晚天空緋紅,橙紅的霞光落入屋內,将整個場景描畫成暖意溫馨的色調。

晚風撩動淡藍窗簾的一角,花瓶裏的花朵随風輕曳。

鐘繪雪去世後,林冬笙很難再有“家”的感覺,為了逃避一些不好的回憶而剝離對生活的仔細品味,變得麻木,變得遲鈍,也變得冷漠,好似這樣就能嚴實地保護自己。

現在這種複雜的感覺太奇怪了,一開門就知道有人在等你,有人為你做着那些貼近生活的瑣事。

也因為太瑣碎平常,平時很難去注意這些細枝末梢,卻總在某個瞬間知道自己被觸動到。

再堅硬的心,也逐漸變得柔軟。

林冬笙放下書包,走到廚房。

陳夏望用溫熱的水泡好西紅柿,而後剝掉外皮,将西紅柿切成小塊,鍋已經熱好,倒上一層薄油。

“很快就做好了。”

他将切好的西紅柿倒入鍋中翻炒,油星刺啦,熱油炸響。

林冬笙看着他的臉側。

他做事專注,眉眼清朗平靜。

林冬笙偶爾會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好的人。

她遇到最壞的事,見過最壞的人,更是覺得他的純澈難得,很難不被他幹淨又熾熱的情感打動。

林冬笙想說些什麽,張了張口,到嘴的話卻變成:“你知道我不愛吃番茄的。”

陳夏望笑了笑:“我先将它汁水味道炒出來,剩下的會鏟出來,不會吃到番茄,我保證。”

林冬笙默默退出廚房,嘆了口氣。

還是說不出來,算了,以後找個機會再說吧。

她頭痛地想,相處的這些時日都這麽明顯了,為什麽陳夏望這個小呆瓜就是不相信她會喜歡他呢。

難道她長了一張異性冷淡臉?

晚上,林冬笙到衛生間洗澡,陳夏望回房,這才拿出手機看了眼群消息。

404四害集中營的消息已經累計99+,陳夏望快速掃完,得知今天早上他和林冬笙在食堂吃早餐,被他們看到。

陳夏望打字:[我沒有談戀愛。]

他一出現,消停沒多久的宿舍群立即活躍。

方智禹:[不談戀愛你會和女生吃飯?不談戀愛那位學姐會和男生吃飯?]

王原路:[所以你們現在是什麽情況?]

闵濤:[談了就老實交代,我還跟王原路打賭,你要是談了,他明天開始就得給我買早餐,哈哈哈哈。]

方智禹:[你搬出宿舍是和她住嗎?!]

陳夏望不想解釋合住的事,又擔心他們到林冬笙面前亂說話,于是直白道:[我們沒談,她看不上我的。]

衆人:[……]

衆人:[!!!]

白天還罵陳夏望小畜生的幾個人紛紛調轉箭頭,護崽似的——我的兄弟我可以損,但其他人不能貶低。

方智禹:[看不上?她憑什麽看不上?]

王原路:[不是我說,她的眼光高度大概有珠穆朗瑪峰那麽高。]

闵濤:[兄弟,你長相性格學習成績都沒得挑,她還想怎樣?]

隔着屏幕看不見神情,聽不到語氣,陳夏望知道他們誤會了,解釋道:[不是你們理解的那個意思。]

[是我配不上。]

[能像現在這樣待在她身邊已經很好了。]

[你們怎麽說我都好,別打擾到她,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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