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丘之貉
黎裏知道,有些事情,逃脫不掉,遲早是要面對的。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背上包,去赴了林茹的約。
林茹專門挑了一個離F大比較近的喝下午茶的地方,黎裏坐地鐵兩個站就能到。
待黎裏到店裏的時候,發現林茹和黎全志已經坐在裏面了。
黎裏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是雅致潔淨的風格,伴随着輕微悠揚的音樂,卡座間隔很寬,确實很适合聊天。
為了配合這淡雅幽寧的氛圍,黎裏深呼吸了一口氣,盡量壓制住內心的煩躁。
“黎裏,這邊兒!”
林茹高高地舉起了一只手,招呼黎裏坐過來,臉上揚着關愛的微笑。
有意思的是,黎全志也一改昨日的暴躁形象,嘴角微微上揚。
“黎裏啊,今天叫你出來呢,主要是你爸爸想跟你道個歉。”林茹說完後,拍了拍身邊黎全志的胳膊,示意他說點什麽。
“呃,黎裏啊,”黎全志有些尴尬地頓了頓,“昨天呢,我是被那個男人氣糊塗了,說話态度太差,兇你了,你不要往心裏去,我呢,也是想為我們一家三口好。”
呵,好一個“一家三口”,黎裏心裏冷笑。
她從不知道,這二十多年來,黎全志真的有把她這個外人當作過家裏的一份子?
黎裏就這樣看着對面的兩人,不接話,也不反對,她只想默默地聽完他們二人的謀劃。
林茹見黎裏态度平和,趕緊接話,順利把道歉這件事兒劃過去了,就當作二人已達成和解。她開始慢慢地跟黎裏訴說關于嚴駿的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當然其中包括很多她和黎全志為了阻止嚴駿騷擾她,所做的努力。
黎裏相信這件事情中,林茹一定很痛苦且無奈,但對黎全志的用心,她實在無法認同他的出發點是為了關愛和保護她們母女。
“考慮到你還沒畢業,緊接着又要讀幾年研究生,我和你爸爸想,讓嚴駿先把房子過到我們名下,以後房子的拆遷款下來,我們再用那筆錢給你在S市買個大一點的房子,付個首付。”
磨磨唧唧的談話進行了半小時後,林茹終于說到了關鍵點,黎裏知道,這才是今天他們約見面的目的吧。
黎裏還是這麽看着他倆,表情淡淡的,不說一句話。
“我們做這個提議呢,也是專門了解了S市的購房政策,未來兩年S市很可能會限購,若這套房子在你名下,會直接影響你購買二套房的,我跟你媽媽可一直籌劃着要給你在S市買個房子呢。”黎全志見黎裏不說話,氣氛有些尴尬,趕緊補着游說了一句。
聽起來,真的是找不出任何毛病,兩個人既是從關愛的角度,又是從政策的角度,一切都在替黎裏着想,但黎裏只覺得很諷刺。
他們都在等着她表态,或者說,等着她懂事的點頭,所以,黎裏終于說話了。
“我不會要這個房子,你們也不能要。”
雖然表情很淡,話語很簡潔,但黎裏的态度很堅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什麽?你什麽意思?為什麽不要?!”
黎全志被黎裏的回應氣到顯露了本性,就算他之前絞盡腦汁地打算盤,也只是想着把房子從黎裏名下過到自己名下,但他完全沒有想到,這白送的幾百萬,黎裏不僅不要,還不給他們要?!
真是見了鬼了!黎全志心裏憋着一肚子髒話,又不好發作,化作一個悶拳錘在了桌上。
“黎裏啊……”林茹也想說點什麽勸勸黎裏,雖然她并非貪財之人,但這套房子确實不是小數目,而且嚴駿害得他們一家人那麽慘,于情于理,她都覺得她可以接受嚴駿的悔恨和補償。
“媽媽,那個男人那樣傷害你,傷害我們,他的東西我們為什麽要要?!”
在黎裏的價值衡量标準裏,金錢的數量根本不構成任何影響她判斷的因素。她只知道她恨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是他帶給了媽媽和自己無盡的屈辱和痛苦,她惡心那個男人的一切,包括他的錢。
“你他媽……”黎全志的情緒已被黎裏徹底炸燃,在聽到她的邏輯之後差點就拍桌而起了,但他在粗kou爆了一半的時候,愣是用最後一絲絲理智壓抑了自己的怒火,轉而回到苦口婆心的模式,對黎裏說,“黎裏,就算你不考慮自己,也考慮一下我和你媽啊,這二十多年來我們背負了多少壓力過日子,這是嚴駿欠我們的,如果你不想要那套房子,那你就去跟他說,讓他把房子給我和你媽,他現在只聽你的。”
“我不去!他的房子我不稀罕!這是你們的事,為什麽要把我扯進來?這麽惡心的事我不幹!”黎裏的語氣也越來越激動,氣憤使得她的淚水在眼眶打轉,她無法想象為什麽黎全志能夠向她提出這樣無恥的要求。
“媽的口是心非的小表子,什麽不想要不稀罕,我看都他媽是借口!你明明就是盯上他那套房了是不是?”
“我沒有!”
“你別不承認,我看你就是想獨吞了那套房!媽的你要這麽心急嗎,啊?房子過到我們名下,我們以後不也是用來給你買房給你準備嫁妝嗎?你用得着這麽心急如焚的全部吞掉嗎?”
“我不要你們的嫁妝,我不要這些肮髒的遺産,我有房子,我和蘇澄我們有房子,我們有家!”
黎裏和黎全志吵得越來越急,聲音越來越大,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卻在黎裏脫口而出這句話時陷入了一絲停滞。
黎裏紅着眼眶,瞪着黎全志,就不害怕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自己和蘇澄的關系,因為跟這些肮髒的關系比起來,她越發意識到,她和蘇澄,才是家。
只是,黎裏的話讓林茹陷入了一絲慌張。
“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什麽叫你和蘇澄有房子有家,她們家有錢,但人家的房子是人家的,跟你有什麽關系?”林茹的語氣有點激動,這話好像是在問黎裏,又好像是在說服自己。
“林茹你別再自欺欺人了,這倆孩子之間有什麽事兒你還看不出來嗎?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女兒就是在搞那些見不得人的同性戀!”黎全志一臉鄙夷地吼出來。
“你別胡說,你瞎說什麽!我們黎裏不是這樣的人,對不對黎裏?別聽他亂說。”林茹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急切地希望女兒給自己一個好的答案。
“沒錯,我就是跟蘇澄在一起,不過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同性戀,我們光明正大的談戀愛,彼此相愛,付出真心,我們的感情比你那些肮髒龌龊的想法幹淨多了!”黎裏努力地克制自己因難過而顫抖的聲音,她沒有對着林茹說話,而是用盡力氣地對着黎全志回吼了過去。
“呵!終于承認了是吧!你知道你在搞什麽嗎?書讀得越多,腦子卻越來越有病了!學人家搞什麽同性戀,這是變态,是神經病,這要在以前,是要被浸豬籠的你知道嗎?”黎全志的惡毒嘴臉,已盡數顯露。
“怎麽會這樣呢,黎裏你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啊?我的好女兒,是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對你的關心不夠,你才會變成這樣的是嗎?”此時的林茹,腦子已經混亂到快要缺氧,對嚴駿的仇恨,對黎全志的虧欠,對金錢的憂慮,對女兒的歉意,都在她得知黎裏是同性戀時洶湧地侵蝕着她。
她無力,她好想找到一個答案,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答案。
“媽,我跟蘇澄很好,一直以來她都對我很好,關心我,愛護我,不像他,他是怎麽對你的?”黎裏聽到林茹開始自責,很想讓她知道,幸福是跟人有關,而不是性別。
“我操!你聽聽這孩子說出的是人話嗎?你竟然拿我跟你們那種變态比,你別他媽是瘋了吧!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跟病床上躺着的那個,果然是血濃于水,連他媽的神經病都一模一樣!
“你才是瘋子!你才是變态!你離開我媽,離開我們家!”
“操,現在想趕我走了是吧,現在有錢有房子了就想趕我走然後你跟你媽獨吞了是吧?我告訴你,你休想!栽在你們母女倆身上二十多年,這點補償不該給我嗎?這房子我是要定了!就算我拿着他大拇指畫押我也要把這房子拿到手……”
嗡嗡嗡的,整個世界都像通着電流般的吵鬧。
這場争論到底是個什麽結果,吵到了什麽時候,黎裏竟恍惚到有點記不得了。
她只知道,幾個店員過來勸架,告知他們會影響其他客人,鬧劇才慢慢收尾。
……
盡管那個醫院裏躺了一個她不願意面對,卻又與她牽扯不清的人,黎裏還是需要像往常一樣去醫院,因為甘老師的項目還沒有完成。
黎裏不清楚林茹和黎全志是否回K市了,因為那天之後,他們沒有再來騷擾她。
這麽想來,是過了很久了吧?又好像只過去一天?
黎裏竟然有點分不清了,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已混沌不堪。
陸一凡也觀察到,這兩天黎裏的狀态很不對勁,時而眼神呆滞,時而恍恍惚惚,工作時注意力總是不集中,精神渙散。出于醫生的專業敏感性,再加上他完全知道黎裏現在面臨着怎樣的家庭狀況,趕緊勸黎裏回家調節一下。
“黎裏,工作先暫停幾天,你回去好好休息,好嗎?”陸一凡對着在辦公桌前發呆的黎裏說到。
可是黎裏就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繼續沒有焦距地盯着眼前的數據材料,好幾分鐘後,她突然擡頭看向陸一凡。
“學長,精神病會遺傳,對嗎?”
陸一凡知道她在擔心什麽,趕緊安撫到,“不一定的,黎裏,家族裏有精神病患者的話,只是會增加犯病的概率,不代表一定會遺傳,你千萬不要多想,知道嗎?”陸一凡給黎裏倒了一杯熱水,想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嗯。”黎裏輕輕地應和了一聲,接過了陸一凡遞過來的水杯,又将腦袋轉向了窗外。
“學長,他叫嚴駿,是嗎?”過了一會兒,黎裏又問到。
這個名字,她在那天下午跟林茹和黎全志的争吵中反複聽到,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再問陸一凡這個她已經知道的事實。
她好像,就是想再确認一下,那個男人的存在。
“對,他叫嚴駿,這五六年一直在我們醫院治病,每年都得住進來幾個月。”
“他的病,怎麽樣了?”
“我專門去看過,情況不太樂觀,可能……”
陸一凡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的停頓,使得黎裏将看向窗外的目光又轉了回來,移到陸一凡的臉上。
“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好。”
就這樣,陸一凡帶着黎裏,來到了嚴駿的病房門口。
當陸一凡伸出手準備推開房門時,黎裏攔住了他。
黎裏猶豫地,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體靠近那扇門,但是她的眼神一直低落地垂向地面。
等到她鼓足了全身的勇氣,才擡起頭,睜開眼從病房門上的玻璃探視窗看進去,她看到病房裏,一個頭發花白、帶着呼吸機的男人,了無生氣地躺在那裏。
就那一眼,黎裏跑開了。
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那複雜而矛盾的情緒,更不知自己該以怎樣的态度來面對房間裏的那個男人,她在疑慮和糾結中焦灼不安。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接起了林茹的電話。
“黎裏啊,你快來一下病房吧,快來。”
林茹的聲音,哽咽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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